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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不便过为已甚。倘然他们执迷不悟,非走不可,我们大家以主人翁资格,说不得便要执行惩罚。就是官府也不能袒护议员,反加主人翁以如何罪状。请诸位评一评,我们的理由可充足,办法可正当吗”

本来这时候,北京人民对于两院议员感情是非常恶劣。在大家眼光中,看这一班人直然是特殊阶级的高等流氓。这其间一面是由于项子城部下种种宣传,一面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这些人初来北京,陷入这种繁华热闹骄奢淫逸的旋涡,有几个不是目迷五色本来这些人,大约可分为三等。有一等是旧官僚,如今虽改造为议员,究竟他是开过眼、享过福的,倒还可以保持那官僚本色,并不显得怎样张狂。说真了,这也是历史的关系。在君主时代,北京这块地方,是显不出官来的。无论你在外省是多大的官,甚至督抚将军,只要进了北京城,立刻得偃旗息鼓,同平民一样。最大的限度,不过出门坐上一辆大鞍车,带上一个长班,其余任什么派头也没有了。尤其不敢花天酒地,在各班子下处胡闹。因为一座都察院中,几十位御史,全是睁大了眼睛,专等寻他们破绽的。你今天如果有越轨行为,明天就许有人递折子参你,所以他们不敢不特别谨慎。目前虽改民国,他们的本身虽也由官僚改为议员,到底旧日的风规,多少还要保存一点,不敢任性妄为。这是属于官僚一面的。更有一部分,是属于各地阔财主一面的。他们家里,多半是种着几百顷良田,做着几十桩大生意,银行里存着多少万现款,专凭这种财主资格,再加以金钱运动,居然当为国会议员。这种议员,虽说是来自田间,根本上却不明白什么叫稼穑艰难,民生疾苦,简直就是一种土头土脑变相的公子哥儿。他们从前,本不曾到过北京,如今贸然借着当议员的机会,奉天承运,来至都城。自己有买卖的,便住在自己商铺之中;没有买卖的,便住在大旅馆内。在未动身以前,早从原籍成千累万地汇现款到北京。他们自报到出席之后,不过借议员头衔作一种门面幌子,其实终日寻一班同乡久在北京做事而又长于应酬的,请他们做向导。各就性之所近,寻觅乐境。比如好女色的,便驰骋于八埠之间,问柳寻花,彻夜不倦;好赌博的,便钻进各大俱乐部,不是竹战,便是番牌。再不然便是摇摊押宝,一掷千金,毫无吝惜;更有好听戏的,捧像姑的,捧坤伶的,五花八门,极意声色。这是属于财主议员一方面的。第三类是民党议员,这种议员多半是在满清时代奔走革命,曾经各省通缉,流亡海外,不敢回国的。在革命方面,或冒险实行,或口头鼓吹,总算有一点成绩。辛亥革命成功,党内为酬庸起见,当然变着方法,好叫他们当选议员。这些位先生,自经当选之后,来至北京,当然志气发舒,不可一世。本来也难怪,从前是私人,不敢进都城一步,如今一变而为民意代表,神圣不可侵犯的议员,抚今思昔,怎能不踌躇满志再说从前当亡命时,饥寒困苦全都受过,如今当了议员,每月有几百元的进益,有时候还能得意外津贴,腰里既花花绿绿,富有金钱,眼前又纷纷扰扰,饱尝声色。俗语说得好:人非木石,孰能无情这些位先生,也就不知不觉地走入娱乐一途。仿佛当前的快意,正为补偿以往的艰辛,及时行乐,乃议员分内应享的权利。什么打茶围,吃花酒、叉麻将、斗扑克、坐汽车、吸鸦片,一点一点地俱都学全,反倒把议员分内应尽的责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内中比较好一点的,也不过在议席上,各放几声空炮,原说不到国利民福,这是属于民党议员一方面的。自有这两派议员在北京活动,八埠居然成了不夜之城,平添了多少家南北小班,全是彻夜笙歌,专向这八百罗汉身上,做散花天女。请想北京商民的心理上,对于他们怎能再有好感

偏偏许凌两位大议员,不先不后,一定要在这时候私自出京,他们以为既在夜间,侦探的耳目当然有所不及,况且不去打票,只偷偷地跳上三等车,等车一开,便成了鸿飞冥冥,弋人何慕。他们的打算,也要算周到极了,哪知暗地里人家的布置比他们还周密十倍呢。凭空竟会跑出四个青年来,从车上把他们拉至车下,又说了这许多冠冕堂皇、义愤填膺的话,居然激动了四面围观之人。阅者以为这真是公民一分子吗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呢原来这四个人,全是由天津调来,经杨德林训练好了的冒牌公民,专为对付八百议员而设。人的总数,一共在两千上下,就预备是两个人对付一个人。并且这些人多少全会一点武术,如果说翻了,这一帮溺于酒色的文弱议员,只有白擎着挨揍。揍完了,还没有地方去诉委屈。你道这些人是怎么一个来由呢原来当赵秉衡督直时代,已经就立好了这种根基,他授意杨德林组织了一座健身社,专招募二三十岁体格健壮的青年,投到这个社中学习武术,特特请了两位名师,一位姓韩,一位姓张,全是赫赫有名的大武术家,软硬工夫,俱臻绝顶。德林是拿自己的帖,仿照从前旧书房请老夫子的仪式,将韩张两位先生请来,供馔下榻,每月每人送一百元束脩。这两位先生确是按部就班地教这两千人,果然两三个月工夫便大有进步。在彼时发起,不过秉衡授意,叫德林这样办,究竟宗旨何在他也并未明白宣布,直到他死后,还是一个哑谜。德林也摸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只因彼时秉衡提倡此事时,是明言奉总统面谕叫办的,德林当然奉命唯谨。后来项子城同秉衡闹意见,以为秉衡对于大选不肯帮忙,其实是冤枉极了。及至项子城将德林叫来,嘱咐他办理此事,德林当时很诧异:赵都督已经吩咐过了,怎么总统又吩咐二回呢后来他恍然大悟,明白这是赵督体贴总统的意思,假传圣旨,叫这样办的,尚未向总统声明,自己更犯不上揭破了。只有总统怎样吩咐,我便怎样答应好了,他是多一句话也没肯说。回到天津,只有嘱托韩张两位教师加紧训练,又训谕一班学员好好用功,其余任什么也不曾说。究竟总统叫预备这一班人,有何用处他既不敢请示,总统也未明言,这件事糊里糊涂就过去了。

直过了三四个月,快到大选之时,项子城这才把德林叫至北京。德林下车之后,即刻至公府报到。子城把他叫上去,德林请过安侍立在一旁,子城满面春风,让他坐下谈话,这是向来未有的礼数。因为德林本系侦探出身,子城在北洋时,他的身份也不过同督署的卫队武巡捕差不许多。每逢见宫保时,只有垂手侍立,连头也不敢抬。如今虽然做了天津巡警道按:彼时职衔尚是巡警道,并无厅处名义,但是一到项子城面前,还不敢失了旧日的体制,所以垂手侍立,静听吩咐。如今子城竟破格让他坐下谈话,他哪里禁受得起,忙躬身回道:“卑弁是伺候总统的人,怎敢同总统对面坐下这是有关体制的事,总统虽有命令,卑弁实不敢遵。”子城笑道:“你太拘谨了,如今中华民国,何必还拘那些无谓的官礼况且你伺候多年,是有功之人,我也不能以待兵弁的礼待你,你只管坐下,咱们是私人谈话,非举行什么正式典礼,何必这样小心呢”德林认定了,无论说什么,他也不肯坐下。子城见他这样拘执,也不便再加勉强,只得随他去吧。其实在子城认定了必须这样,才算是恭谨,才够得上是天字第一号的私人。从前的达官阔佬,不要说从前,甚至现在,你不要看他表面待人是何等的谦恭和气,仿佛丝毫官礼也不拘,其实是一面的,只准他对你做这种假面目,你却不要信以为真,便实地拿出平等面目,放肆起来。他当时也不说什么,转过脸来,便从旁的地方寻你的破绽,同你过不去,那你便是自寻苦恼。久在官场的全得知道这种秘诀,才不至到处荆棘。照我们这种野鹤闲云、自由惯了的人,只有一辈子不进官场,自然也就遇不着这种苦恼了。项子城见德林无论如何不肯坐下谈话,只得正式对他说道:“前几个月我叫你训练的那一部分人,早晚就用着他们了。”德林应一声是,却不敢问是怎样一个用法,还是子城先问他:“你可明白我当初的意思吗”德林躬身回道:“卑弁是一个粗人,就知道报效总统,至于总统的神机妙用,卑弁如何能仰测高深”一席话把子城也说笑了,说:“这个你当然不晓得,我实对你说吧,那两千人是专为对付两院议员的。却不是叫他们武力对付,乃是叫他们文明对付,而以武力作一种后盾,你可明白我这意思吗”德林回道:“卑弁虽不十分明白,多少也有一点领悟。”子城道:“将来这两千人很有用处,只看你平日的训练如何了”德林一想,要讲平日训练,仅仅就是武术,他方才却说不许武力对付,这可训练什么呢德林在这一犹豫间,子城早就看明白了,笑道:“你不要为难,听我传授你锦囊妙计。”德林忙把身子向前又蹭了两步,子城低声对他如此这般说了一套,德林这才恍然大悟,立刻欢喜得又现出他那粗野面目来。大声赞道:“真好嘛到底是大总统的妙计气死诸葛亮,这样办,不怕这群小子们不乖乖地听我们指挥。”子城见他得意忘形,自己也笑了,说:“你还得沉住一点气,先不要这样张狂,这种事也得暂时守秘密,不要叫外间知道。尤其你到天津以后,先要寻几个口才好的,预先将种种词句全都编好了,秘密地印他两三千本小册子,每人给他们一本,叫他们全背熟了,等到用的时候,张口就来。预先再派几个人,教以种种态度,再实地试验一回。务必叫这些人都够上假公民的资格,将来实地做去,决不稍露生硬之弊。”

德林一一答应下来,紧跟着回转天津。他想这件事既须严守秘密,还不能交给外人去办,必须寻一位自己的近人,而其人又长于口才,做事敏捷、精干,然后才能胜任愉快。不过这样全才,仓促间向哪里去寻呢他正在为难,忽见值日的看门警察上来回话,说:“祝少爷要见大人有要事面谈,您可见他吗”德林皱眉道:“什么正事,不过是磨我要差事罢了,你叫他进来吧。”原来这个祝少爷并非外人,乃是德林的表侄,他姑母的嫡亲孙子。此人姓祝名平字子琴按:此人在六十六回中已经表过,本回详载其历史系追述性质,当初原是阔少出身,少年时斗鸡走狗,问柳寻花,无所不为,将家业花了一个精光。老亲也都死了,未过门的妻室,人家也不给了。自己一想,没有妻子也好,免得受带累,一个人无拘无束,有多么舒服。又这样游荡了二年,直落得上无片瓦,下无锥立,连日食两餐都顾不上了。始而到各亲戚家去转食,后来亲戚家也都闭门不纳,他实在没有路儿了,便想到出家当和尚,对付着尚不至于饿死。他昔日的住宅,旁边就是一座大庙,名叫法光寺。法光寺的老方丈同他父亲很有交情,他父亲在日,向寺里施舍的银钱也很不在少数。老方丈慧因最喜欢祝平,当年也曾跳过墙认过师傅,如今自己没有路儿了,只得去寻慧因。一见面就伏地大哭,慧因已经好几年没见他了,平日也很知道他荒唐,典房子卖地,种种经过,也都瞒不了慧因。如今见他寻上门来,还认着他是要借钱呢,一把将他拉起,说:“祝少爷,你要没吃饭,我这里现成。要说到借钱,我们这庙是十方善地,只能向里助钱,不能向外拿钱。对不起,我只好先向你声明了。”祝平抹着眼泪答道:“老师傅,您不要错会了意,弟子今天来,并不是向您借钱,乃是向您要求一件事,您无论如何,也得答应我。您如果不答应我,当时就死在您面前,也决然不能出这庙了。”老和尚大吃一惊,忙追问他是什么事。祝平便将要当和尚的意思,对慧因说知。慧因皱眉道:“我的少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和尚谈何容易头一样你先受不了这种苦。我这庙乃是长处大庙,凡在里面当和尚的,都得受戒。受戒这一关,在你就吃不起,三天三夜跪在地上不能起来,头上还得顶着艾火团,嘴里还得念着真经,错一点规矩,还得受戒方的敲打,你能受得了吗纵然这一关你能勉强渡过,当了和尚之后,得要终身吃斋。除去念经,便是做苦活。你一个阔少出身,怎能吃得起这种苦呢”祝平道:“弟子苦海茫茫,回头是岸,但求师傅肯收留我,无论什么样苦全能吃得。”慧因见他是出于至诚,便留他在庙里住几天看。果然祝平起早睡晚,真能随着众和尚操作,慧因这才定期给他落发,从此以后,他便在法光寺当了和尚。慧因看他循规蹈矩,很是不错,过了二年,便升他为知客僧。这知客僧的地位,在寺中最为重要,凡官绅仕宦到寺中烧香还愿的,全归知客僧欢迎招待。知客僧口齿伶俐,能将施主说喜欢了,便有大宗的布施源源而来。祝平虽没有旁的本事,要讲谈话应酬,真能随机应变,面面俱圆。自从他做了知客僧,寺中额外的收入,比每年增加了许多。老方丈慧因,因此刮目相待,很是看重他,后来居然派他帮管财政。这一来不是成全他,却是把他害了,他手中有了钱,慢慢地可就旧疾重发。始而小试其端,继而竟大嫖大赌,简直变成一位花和尚。后来被慧因得知,重重地笞责了他一番,他赌气便蓄发还俗,不再做和尚了。

他还俗的缘故,一半因为老和尚罚他,一半也因为他的表叔杨德林升了直隶巡警道,自己觉着有了这样靠山,不犯着再当和尚。还俗之后,便常常磨他表叔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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