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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差使。德林知道他是一个荒唐鬼,如果委他差使,难保他不再惹祸。只面子上答应着,实际却高高悬起来,不买他这一笔账。祝平时常来求见,有时候见他,也有时候不见。见了面,祝平便磨他表叔非委差不可,德林一再延宕,他却不肯罢休。这一天又跑到巡警道衙门,立刻要见道台。德林听说他来了,心里一动:大总统当面委的这种差事,我正愁没有相当人才,可以负起这训练的责任来,祝平虽是一个荒唐鬼,然而他的心思灵敏、口才便捷,并且也粗通文理,要办理这件事,确乎是不可多得之才,我何不就把这事委给他去做呢想到这里,叫值日警察将祝平叫上来。祝平见了他表叔,苦眉苦脸地说:“你老人家到北京去了三四天,我天天跑苦腿,见不着,今天好容易见着了,您无论什么事赏我一个。吃饭要紧,难道您还眼巴巴地看着我饿死吗”德林说:“你这孩子真糊涂,咱们骨肉至亲,但凡想得出主意来,我能袖手不管吗这一座巡警道衙门,三科一处,全有固定员额,不是老资格有成绩的,便是有专门学问的,我怎能推下一个去拿你补缺要叫你去当书记,你又不会写楷书字,难道还能派你去当警察吗他也干不了啊”祝平道:“怎么干不了呢您要派我当警察,我马上就去站岗。”德林道:“眼前倒是有一种事,只是此事比当警察还要辛苦,还格外负的责任大,但不知你能干不能干”祝平道:“什么事您只管说吧,我没有不能干的。”德林随将训练健身社社员假充公民助成大选,应当如何筹备的情形,全对祝平说了。祝平欢喜得跳起来,说:“表叔,这事您放心吧,我敢具甘结,有一个月工夫,准保将这两千人训练成能文能武,有软有硬,能说善道的变相公民,您就擎着在大总统驾前讨好儿吧。”德林道:“你也不可把这事看得太容易了,最要紧是能成事不至偾事,将来才能于大选有益。假如他们一出门就闯祸,这个不是,你可就担不起啦。”祝平道:“这是自然,还用您嘱咐吗”德林立刻下了一个条子,派祝平为健身社社长,旧社长杜某调为勤务督察长,即日到差,不得延误。委令补发。祝平凭空得了这一项美差,真是说不尽的欢喜快活,当日便走马上任,到健身社接差。各社员知道换了一位新社长,大家都来参谒,连韩张两位教习也来谒见。祝平敷衍了几句,说:“目前武术一门,暂时停止,要训练一种特别的功课,请大家按甲乙丙丁,分作十班,轮流听讲。”他从本地特邀了二十名久在市面上惯出风头,专能说外场话,成本成套、滔滔不绝的说客,分任这十班的教习。又特请两位破落秀才,专搜集新名词,什么权利义务、自由平等,民国以人民为主体、议员代表人民、是人民的雇佣,人民是中华民国的主人翁、是议员的上司,把这种种名词串成一套,印成单行本,终日训练这些人,所教的不过流口辙而已。本来天津人十个之中,总有九个能说会道,谈起话来,都讲一套一套的,仿佛说评书背载儿按:评书行话,凡说成套的衣服相貌,动辄数百数十言,联为一气,谓之说载儿。不怕没理的事,也要矫出三分理来,何况此次叫他们假充公民,监督大选,这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事。用不着三教五教,只略略地加以传授,早已心领神会。一个个仿佛抱着满腹经纶,跃跃欲试,仅仅一个月工夫,就完全毕业了。祝平特特来见杨德林,报告训练已经成功,请厅长实地试验。德林见他训练得这样神速,心中很是诧异,说:“不能这样快啊你不要草草了事,这不是闹着玩的。将来到了北京,总统一高兴,就许当面试验一番。倘然所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这个不是我可担不起啊”祝平道:“表叔不放心,您不妨试验一回。如果不合程度,小侄情甘受罚。”德林说:“好好咱们就这样办。明天我带着署里几个科长科员到健身社去,就扮作议员,那里就作为临时的选举场,我们假装投票,就叫他们扮成公民模样,权做临时的主人翁,倒看他们怎样监督能否发生效力你就赶紧回去预备一切好了。”祝平毫不畏缩地答应下来,回到健身社中,特特选了几十个口才好、胆量大的,将明日道台率领职员亲自试验的话,对他们说了一遍。这几十个之中,也有踊跃争先,急于一试的;也有畏首畏尾,不敢见官的。祝平又重新斟酌挑选了一番,一共挑了四十个人,全是有口才有胆力而又能随机应变、能刚能柔,在天津卫说,是近于袍带混混一路的人物。

第二天德林果然带着十几个职员,一同到健身社来。先叫两千人站好了队,自己恳恳切切地训一回话,说:“我们此次给项大总统帮忙,并不是为个人,乃是为国家大局起见。目前我们中国的形势,唯有项公当选总统,可以挽此危局。除去项公一人之外,再也寻不出第二个适当的人物。最可恨是这两院议员,他们是人民选举出来的,原应当代表民意,何况每月还拿数百元的民膏民脂,哪知他们到了北京以后,终日花天酒地、胡闹一气。对于职分内应当替人民说的话,他们也不说;应当替人民办的事,他们也不办。这还不算十分可恨,最可恨是眼前离大选之期,仅仅剩了两个月,他们要稍有一点良心,就应当体贴民意,早早将项公宣布出来,以慰全国人民之望。哪知他们讳莫如深,不但不指定应选之人,反倒鬼鬼祟祟、暗中勾结,想要胡乱举人,使大选结果变得乱七八糟,好塌中华民国的台。更有一部分用消极手段的,他们既不举项,也不举他人,老早地逃出北京,等到大选时候,来一个临时的缺席。这种手段又阴又毒,较比故意捣乱尤为可恨。本道特派祝社长训练你们诸位,就是专为大选问题。这其间最重要的工作,可以分作两步:第一步是事前的防范;第二步是临时的督促。什么叫事前的防范呢比如这些议员,有想秘密出北京的,你们只需跟在他们后边,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他们登车要走你等只管放大了胆子,伸手将他抓下来。他如果翻脸骂人,你们也要沉住了气,只给他一个和平对待。自己先承认我们是公民一分子,并没有旁的要求,只要求你们诸大议员给我们选出一位恰合时势的总统,使中华民国从此永久太平,我们人民可以安居乐业,这样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如今大选期近,你们当议员的正应当澄心静虑,稳坐北京,预备临时投票。为什么单在这时候,要离开北京呢无论如何,得请你回去,不要辜负了我们人民望治之心。你们只管侃侃而谈,劝他们回寓,这时候自有本地面的警察出来帮忙。别看他们是议员,最后胜利仍然要属之你们。这是事前防范的工作。至于临时督促,随机应变,原没有一定方式。大意总得圈住他们,在票面上不能书写旁人,只能书写项子城三字,便是大功告成。不过这种工作,较比事前防范可又难得多了。按道理说,投票选举,原是人家的自由权,无论何人是不能干预的,如今你们硬插一杠,立逼着人家非写某人不可,他们岂能安然接受这时候刚柔缓急,就在能否善于运用,决非口头上同纸篇上那几句死功课所能拘束得了。”德林演说到这里,略为停顿,然后又对大家说:“本道今天来,一半是同诸君谈话,一半是要当面试验诸君的成绩如何。比如今天就是大选,这健身社操场就好比是议场,本道同来的各职员就好比是议员,你们诸位就好比是公民一分子,今天在这议场上,咱们就实地试验一番,由此类推,将来到了大选之期,能否胜任,也就可以预先知道了。”德林说到这里,便吩咐祝平选定几十个人,好演这一出文明新戏。

本来是预先指定了的,自然毫不费事,几十个人全换上袍子、马褂,神气满足的,确乎有一个公民态度。操场上立刻陈列了几十张桌子,笔纸墨盒也都全份备妥。德林带着二十几个职员,每人提着一个手提包,大摇大摆地走上议场。德林权做了临时议长,在主席上立定,一二十个职员也都各入席次。德林高声说道:“今天正式选举总统,用无记名投票。诸君各书意中欲选之人,投之票匦,当时便揭晓唱名。秘书长可速速将票散与大家。”此时祝平却做了临时的秘书长,他手中拿着几十张白纸,分散给大家,就作为正式选举票。这二十几个人,每人领了一张,想要回到自己座位上从容书写,哪知一转眼间,已经被公民包围上了,一个人身旁立着两个人,一左一右。这本是逢场作戏,闹着玩的事情,在老于做官的一班职员,谁也不肯说什么,只有听其自然,倒看这些位假公民玩什么把戏。偏偏内中有一位职员,是河南人,姓龙名叫子封,这人非常粗野,而又有一点神经病,无论遇到什么事,他总好山嚷怪叫地乱喊,因此大家送了他一个绰号,管他叫龙疯子。这一回试验选举,无意中又把他的疯病招上来了,他看见两个人一左一右把他夹起来,他心中便觉着老大不快,继而一想,这是假充议员,他便真拿出议员的气派来,大声向左右问道:“你们是干吗的,怎么跑到议场上来捣乱”这一问可问到钉子上了,他们正在发愁没有题目可以发泄这满腹的经纶才识。龙疯子张口一问,可就有了他们的题目了,内中一个首先答道:“你问我吗我是中华民国的主人翁、公民一分子,也就是当日选你们当议员的投票人。我们当日选举议员,同你们今日选举总统是一样的道理、一样的宗旨,全是为扶持这个才降生的中华民国。你等当了议员,乃是代表我们人民行使职权,今天选举总统,直接虽是你们议员投票,间接仍是我们人民做主。我们认为这次选举,关系国家安危、民生休戚,意义非常重大。所以必须亲身到议场上,实地监督,先得问一问你们意中想举的是什么人你们意中的人,同我们人民意中的人,是否一致如其不一致,我们便有纠正余地,这是关系我们切己的事。你凭什么说是捣乱呢”一席话把龙子封说得直眉瞪眼,竟想不出适当的言词来,可以折服身旁这个人。他本是一个粗鲁汉子,被人家抢白了几句,有点压不住火,便大声喝道:“胡说投票是我的自由权,我想举哪一个,便举哪一个,你们问得着吗”这几句话才出口,把这边的一位也招翻了,嘻的一声冷笑,说:“听你这几句话,就不配当议员,你还配选举总统吗你自己以为投票有自由权,不许旁人干预,但是那自由两个字,也看朝着谁说。朝着我们主人翁,还能讲自由吗别人固然不能干预你,我们当主人翁的,难道也不能干预你吗比如我们做主人的,支使出一个仆役去,叫他拿着请帖,去请张三,他转脸不请张三,偏要请李四,难道也能说这是我的自由,不许你干预吗何况你这种声音颜色,拒人千里之外,对待平等的人尚且不可,何况对待主人翁呢我看你简直有点要奴欺主了。”这个人又训斥了他一番,闹得龙子封真把嘴封住了,气得呼呼直喘,只是答不上一句话来,把左右那一班议员,招得掩口而笑,都瞪大了眼睛,看这一幕喜剧,也顾不得写票了。主席上的杨德林点头咂嘴,意思是很赞成这两个说话的人。祝平在一旁也扬眉吐气,仿佛在表示他教授得法。后来龙子封身旁这两个人,见僵住了没有台阶儿,只得寻一个下台地步,问龙子封道:“你到底想投谁得预先告诉我们,要不然我们是不放心的。”龙子封也想开了,不再怄气,便直截了当对他们说道:“我投项子城这是光明正大、不瞒人的。”两个人脸上立刻现为一种和霁之色,拱手说道:“罢了,你这位先生不愧是议员,不愧是人民代表,我们先谢谢你。”两人说罢,德林在主席上鼓掌喝彩,并传谕这一幕就此停止,不必再向下演了。一面对祝平大加赞赏:“你训练的这一支主人兵,实在得用,将来在议场上,不愧是促成大选的健将。就听方才这二君的说辞,便可见一斑了。”自己又拿出二十元钱来,赏子封身旁这两个。吩咐祝平:“赶紧收拾收拾,三两日内我便带你们全部进京,请项大总统当面试验。”

果然当日晚间,公府便有电话来,询问这一支人是否训练成功。目前因为议员纷纷出京,防不胜防,叫德林务必提前将这一支人差至北京。吴必翔会同京兆尹王者香,早给预备好了这些人的寓处,分散在北京九城内外各大庙中,每人每天发两块钱的伙食零费,净这一帮人,每天开销便在五千元上下。德林带着祝平去谒见总统,项子城很奖励了一番,当面赏给祝平上校职衔,叫他带着这两千主人兵,从本日起实行在北京服务。祝平叩谢了总统,出公府来,真是说不尽的满怀得意。他一个人带着一百多个最得力的社员,住在龙泉寺庙中,每日早晨六点钟便起床,分派这些人,有守在议员住宅左近、寸步不离的;有分布在东西车站,专候议员来到站台上,便实行挡驾的;更有散布在花街柳巷、园馆居楼,专伺察议员的行动,以便早早下手,防他们逃跑的。真好似天罗地网,把八百金身罗汉罩在当中,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偏偏当这时候,竟有不知好歹的许、凌两位议员,他们在票房中碰了钉子,仍然不死心,又商量着乘当日夜车,也不用打票便一直登车,寻个背静地方,将头一蒙,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可以混到天津。这真是再机密再巧妙不过的法子,料想一定可以如愿,决不至发生二次的阻力了,哪知结果却遇着了这四个冤家对头,仍然是寸步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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