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没去看站在后面的男子,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前面戴着兜帽黑衣素裹的人。
季渝发现了异样,他问:“怎么了”
身旁的沈温红却快身跑了过去,花醉伞被无情抛下,只好委屈兮兮地飘起来跟在沈温红身后。沈温红停在了顾鹤之的面前,眼前的兜帽女子伸手将兜帽取下,仰头看他。
故人模样,沈温红怎么也忘不了。
他颤颤地开口:“好久不见。”
顾鹤之湿了眼眶:“好久不见。”
顾鹤之好好地看着他,想把他这些年的变化看个清楚,她的挚友已经变了另外的一副模样,虽然脸孔中依旧是熟悉的模子,可那额间白枝,碧眼妖瞳,满头白发,却与从前那个黑发红衣的男子截然不同,她哽咽开口道:“变丑了”
沈温红破涕为笑:“我还返老还童了。”
“你怎么,这么会开玩笑,一走就是一千年,也不来我这喝酒了。”顾鹤之质问道,像个埋怨朋友不守约的姑娘,矜持与高贵早就丢在一旁。
沈温红一时语噻,他从纳戒中拿出一个不知放了多少年的长生果,问:“那,现在喝也不晚”
季渝站在沈温红身后,看着这个平日嚣张伶牙的大妖现在手忙脚乱地从纳戒里掏出东西来讨好眼前的挚友,说到底心里有些酸。季渝见到顾鹤之时还是有些尴尬,想着前几年义正言辞的自己,现在季渝微微后悔,活了几千年的人还是个剑尊,几年前怎么就那么孩子气呢。
季渝不记得沈温红跟顾鹤之的往事,他零碎的记忆里只有几回他们三人一同喝酒,这两人是自小到大的挚友,对月喝过酒的几千年交情,这阔别千年一见,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季渝虽知道这个顾少主身后的傀儡就是顾少主的爱人,却怎么也舍不下心中的膈应,总觉得他与顾鹤之相比棋差一招。
几人也不好一直站在别人的府邸前说话,季渝做主带着他们去了附近的酒肆。季渝跟荆就走在后头,看着前面两个说不完话的人,显得异常沉默。到酒肆时,季渝先一步去与掌柜说话,其他三人在一旁坐下。
“所以说你这是借妖身出来,本体还留在魔渊那儿”
沈温红不敢将这妖身的来历与顾鹤之说,这顾少主要是知道他用手骨催生妖体,必然会臭骂一顿,“嗯,等西府这事结束了,师兄与我去太古魔渊,把本体找回来,霜寒还在那,总不好我们在外逍遥,他一人孤独守着我”
顾鹤之没深究这妖身到底哪里来,也不去想太古魔渊寸草不生的地方哪来这么契合的妖身,她思索一会问:“那你神魂受得住吗,此先你分魂到傀儡之上,神魂已经损伤,这还借妖身出来,我怕你日后回去,神魂亏损太多”
沈温红笑道:“哪会,你得信我。”
顾鹤之哭笑不得:“你要我如何信你”
季渝与掌柜说完,过来时恰好听见沈温红那话,“信我,这大道我都还没看到头呢,天不收我。”
顾鹤之问:“你都成妖成魔了,这道你还怎么看”
“闭着眼睛看。”
闭着眼睛看。
你要看什么
季渝眼前一阵恍惚,他轻晃下头,手抚上桌角坐下。眼前昏黑,他忽然感到一阵阴冷,耳间恶鬼尖嚎,阴风吹开他额间细发,他微微垂首,手心满是鲜血。他似愣住地看向怀中人,黑发红衣,苍白脸色。那人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双手自然垂下。
季渝情难自禁,颤抖着伸出手,将那血肉模糊的手牵起来。
怀中人似乎睡着了,对此动作不作任何回应。
“我没有,你相信我”
有谁撕心裂肺喊着什么。
季渝眼前昏黑,孤风吹过的寒瑟,殷红的血从某处流下,染上他的白衣。
他亲吻着他的额角,牵起血肉模糊的手,轻轻放在脸间。
像是难过至极的哀伤,却又像无能为力的自责。他沙哑的声音低喃着什么:“别怕,别怕,别怕”一字一句的轻声呵护,季渝竭尽气力的痛苦自责。似乎念着这两个字,就能安抚彼此心里的不安,到底是谁在怕,怕什么,为什么怕
“师兄”沈温红突然惊呼道,起身扶住了季渝,“怎么回事师兄你怎么了”
“别怕”季渝沙哑的声音轻又悲伤。
顾鹤之蹙眉道:“他像是怔住了。”
“别怕,师兄在。”季渝靠着沈温红,模糊不清地说。
沈温红愣住,他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季渝一恍惚,浓烈的悲伤从神魂之中弥漫开来,再往前,孤崖之上,是不见底的魔渊。他看着自己抱着沈温红一步步往前走,走到崖边,望下无尽深渊。
他听见有人道:“剑主,您可做好决定了魔渊底下虽好温养魔气,却也要承受这太古锁魔石的威压。”
“我很快回来,他要是念我,你就与他讲,我很快就回来接他。”
为什么要留他在这
“他要是醒来看见这一切,得多难过,我得替他讨个公道。”
什么公道
渊底的风吹开季渝额间细发,他低声与爱人说着话:“你要好起来,等我来接你。”
“师兄很快就回来了。”
季渝头疼欲裂,那亲身所触的冰冷身体,魔气骇人的太古魔渊,神魂深处哀鸣的伤痛,尽数涌出来。原来千年之前,沈温红之所以被封太古魔渊,全然是他的手笔。也是他亲手将沈温红封印在太古魔渊极深之渊下,说好了来接他,却失信于他。
他看似随意其实心里比谁都骄傲,任由他去讨公道,毁掉他的骄傲,我比他更难过。
季渝听着那神魂的悲鸣:是人是魔又如何,你醒来之日,师兄再与你
一等便是一千年。
一千年,他因一己之念将眼前人封印了一千年,说得再好的话,也抵不过一千年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