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慌张起来。
安德叫唤秋明,不住地叫唤秋明,直到秋明哼哼着表示自己还活着。“别睡。”安德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
“嗯。”秋明低低地应着,仿佛完成了从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到一只垂死挣扎的兔子的蜕变。
安德隔着厚厚的太空服,隔着坚硬的头盔,尽最大努力抱着秋明,试图让他的冒牌团长感受一点来自人体而不是来自无机物质的触觉,也不知秋明到底能不能感受到。秋明听天由命地耷拉在他怀里,要不是有太空服撑着,他早就融成一团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安德说。
“啊?”秋明果然被唤起了一点兴趣,他现在每多说一个字都觉得呼吸困难,但他还是不想让安德对着空气失望,“什么故事?”
“费斯团长的故事。”安德说,“想听么?”
“想。”秋明真心实意道。对死亡的恐惧也湮灭不了他八卦的热情,这是在娱乐圈浸淫多年磨练出的职业技能。
安德便说了起来。
费斯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没人会怀疑这一点。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十全十美,他也违背过自己亲口立下的誓言。
费斯只比安德年长一届,在安德毕业那年,费斯以一个战斗分队队长的身份到他们分校去挑选自己队伍的补充兵。
补充兵顾名思义,就是部队里原来的士兵殉职后,从军校或别的部队调过来用以填补战斗力空缺的“新兵”。
那时费斯还没有太大名声,即便有,也不是十分正面的名声。那时的风言风语里,还有说他是某某长官私生子的,不然无法解释他飞一般的升迁速度。而这还不是最离谱的一个版本。
而且,费斯是前线作战部的,所有人都明白去前线作战部意味着什么。前线作战部的战士在很多人看来,无异于一具具暂且还能呼吸的尸体。
可想而知,没有多少人愿意加入费斯的战斗分队。不仅如此,由于他在众多到学校里招揽将士的长官中年纪最轻,军衔最低,也最没有威望,准毕业生们大多不怎么把他当一回事,甚至有当面向他挑衅的。
这正合了费斯的意。他不躲不闪,冷冷瞅着那个挑衅他的学生,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懦夫。
这群学生都没有上过战场,气血方刚得天真烂漫,不知道死是什么,只觉得即便自己没见过死,也绝不会怕死,至少表面上绝不能承认自己怕死。
那年轻人一下就炸了,但不等他发飙,费斯就以同样的冰冷把在场之人全部骂了同样一句话。
所有人愕然。所有人震怒。在他们眼里,费斯和他们不相上下,也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唯一的区别只是他早那么一小步毕业了而已。
费斯便不紧不慢地说,有自认不怕死的,大可出来跟他赌一场,不赌输赢,赌生死。谁输了,心甘情愿挨对方一枪,往哪打就是哪,不许怨不许悔。
所有人这回目瞪口呆。还有这么流氓的玩法?
当时恰好没有比费斯更高级别的长官在场,不然连费斯在内都要被军法伺候。
费斯几句话就把全场镇住了,这赌局太大,大家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费斯说,整整一个二十七分校,培养不出一个真正的战士,全是苟且偷生的窝囊废。说完,转身就走。
这时,有人叫住了他。人群中终于出来了一个勇士,要以生命捍卫自己和校友们的尊严。
费斯让这位勇士随便挑一个项目来比试,毕竟他是全能的。
勇士看来真不了解费斯,好死不死,挑了自认为最擅长的射击。
结局毫无悬念。克罗迪普中央军校第一分校的考核标准不知比这第二十七分校严格多少倍,费斯在学校考试时的命中率从来不曾低过90%,毕业后又马上去了前线作战部,在战场上经受了荷枪实弹的洗礼,学校里的那些过家家对他早已成史前史了。
“你输了。”安德能清晰地回忆起费斯说出这三个字时的神情,宛如死神。他端起手/枪,枪口对准那位即将成为烈士的勇士。
准烈士同学脸色惨白,嘴唇颤抖,但说不出一句求饶的话。
一旦说了,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窝囊废了。
砰地一声震响,费斯开枪了。
子弹精准地擦着准烈士的脸皮过去,在他脸上划出一道不深也不浅的血痕,像一柄锋利的气刃,戳进他身后的地面里。
“我不杀同胞。”费斯说。
“今天这个教训的代价是一道伤疤。”费斯收回枪,声音很平静,好像刚才根本没发生什么大事,“下次面对敌人,你们若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代价就是——”他深邃的目光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漠视扫过众人,“不会再有下一次。”
gu903();连一道伤疤或一副骨骸都不会留下,他们只会在茫茫宇宙中灰飞烟灭,从虚无中来,往虚无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