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成德道:“所以让你看着他。”
白无眉道:“这小子是你兄弟,又年轻气盛,我管不了。”
澹台成德道:“你也是我兄弟,又比他年长,要担负起这份责任。”
“狗屁责任,管我什么事。”他嘟囔了一句,被澹台成德瞪了一眼,立刻噤声了。
两人往延英殿方向走,白无眉没话找话:“你眼底有乌青啊,没睡好?”
澹台成德觉得他八卦,问道:“孟谈异怎么样?”
“你那情敌啊,快死了。”白无眉口无遮拦,还打了个哈欠。
打完哈欠他才发现澹台成德阴森森地看着自己,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咳咳两声:“我的意思是他真的挺惨的,一个文弱书生新伤旧患的,你再不给他治治就真死了。”
澹台成德问道:“他旧伤怎么来的?”
白无眉道:“问不出来。”
澹台成德看了他一眼,只怕他根本没问吧。
“想办法问出来。”
“得嘞。”
两人说这话就到了延英殿,早有宫人打扫干净并烧着火盆,殿内简直就是温暖如春。
燃上灯火澹台成德才看清白无眉手中捧着的盒子,问道:“你又把这降书拿来干嘛?”
白无眉打了一下自己的道:“我手贱,打开发现这里除了降书外还有一卷画。我不敢看,就拿来给你。”
“不敢看?”澹台成德莫名其妙,打开盒子,停住了,“你若没看过怎么就知道不敢看了?除非你看过。”
白无眉举手发誓:“我真没看过!”
在澹台成德的逼视下,白无眉只能道:“好吧好吧,我是看过降书,里面说送你一卷《春宵夜宴图》,我怕事出蹊跷就想拿给你……”
“无聊。”澹台成德斥了一句,正巧宫人禀告田胜利到了,他便将装着降书和画的盒子丢到了一边。
对于田瀚海,田胜利提出了一个反间计,离间他和曲赫拨连,这样便可从渔阳、太古、苍惠对其进行夹击,田瀚海必败。
等到众人商议妥当时已经快到黄昏,田胜利突然道:“如今帝位空悬,殿下应该尽快登基,以安天下之心。”
田胜利的这番话说出了众人的心思,白无眉前两天还悄悄地跟他提过呢,只是被拒绝了而已。
今天田胜利提起,澹台舞阳立刻跟着道:“田将军说得有理,七哥你快点登基吧,到时候田瀚海就是反贼!天下人皆可杀之。”
澹台成德道:“孤不登基,他田瀚海一样是反贼。”
澹台舞阳道:“臣弟是怕他利益熏心抢先一步称王。”
澹台成德笑道:“若是这样倒好了,正好让咱们师出有名。只怕,田瀚海老谋深算,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然而这次是澹台成德失算了,他刚说完这句话没几天,田瀚海就称王了,自封自己为齐王,并加封手下两员大将,曲赫拨连为大司马大都督,厉观侯为骠骑大将军,甚至将黑子山的土匪屠绵延洗洗白,加封为冠军将军。
接到消息的澹台成德和众人哑然失笑,这田瀚海是要圈地为王,自力更生了。
澹台成德突然觉得,不需要自己动手,田瀚海就能自取灭亡。不过田胜利仍然很谨慎,一切按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澹台舞阳再次劝他称帝,他再次婉言拒绝,不过一个虚名而已,裴予的先皇遗诏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他不急于一时。
心情大好的澹台成德去冷宫见澹台上寻,必须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
澹台上寻四肢扣着锁链,活动范围只在床榻周围,他披头散发,双目空洞无神,见他进来却咯咯地笑了起来。
澹台成德也笑了:“看来皇兄在这里过得不错啊。”
“瞧瞧,无耻的弑君者来了。”
澹台成德道:“谁才是弑君者?皇兄可真能装傻。”
澹台上寻哈哈一笑:“那你可以来报仇呀。”
“孤不会杀你的。”澹台成德淡淡地道,“毕竟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澹台上寻点了点他:“朕就知道你小子爱使阴招,除了逼朕退位囚禁于朕外,你敢不敢将你谋权篡位的龌龊勾当公布于世?”
“皇兄大概不知道吧,裴相已经将父皇的遗诏公诸于世,天下皆知当年是你伙同西群山谋权篡位。”澹台成德同情地看着他,“你虽然篡了位做了几年皇帝,但并无建树,不过念在你是孤的兄长,在你死后,孤会将你的谥号定为‘代’字,也不算辱没了你。你看可好?”
“呸!”澹台上寻朝他吐了口唾沫,“朕是皇帝!”
“傀儡皇帝。”澹台成德讥讽道,“西群山的傀儡,或者是田瀚海的傀儡。你真是可怜。”
澹台上寻恼羞成怒,扑上去想要揍他,奈何被锁着只扑了几步就被死死拉住,口中疯狂地叫骂着。
“你这是报应。”澹台成德冷漠地看着他,“谁让你为了皇位杀了父皇,又为了皇位残杀手足。”
“朕没有!朕没有杀人!”澹台上寻怒吼着,拼命挥动着双拳。
澹台成德就站在那儿,“天理昭昭,你也只能自欺欺人。”
被扣住的四肢因铁链拉扯而磨得一片通红,澹台上寻累得气喘吁吁,死死地盯着他,冷哼一声:“你从小养尊处优,受尽父皇的宠爱,哪知朕的苦楚。”
“这不是你弑父杀君的理由。”
澹台上寻破天荒的没有否认,他大概知道如今的局面,否认也是没有用的。
“你以为你赢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面含讥讽,“用不了多久你也能体会朕的心情,那种被家人被爱人抛弃的感觉。”
自作多情
澹台成德走出冷宫,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中飘下零星的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走入雪中,宫里开始掌灯,又一天即将过去。澹台上寻的话一直戳在他心头,满脑子都有一个声音在讥笑:“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注定要被她抛弃……”
冬雪都没有这个声音寒冷,眼前一层层的黑暗像拨不开的迷雾,那些灯火如同鬼火般蛊惑着人心。
走着走着就往顺意宫的方向去,他一边安慰自己顺意宫离这里最近,一边想着去了顺意宫就能暖和了,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刚拐入巷道口就见顺意宫门口走出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一个身型苗条,一个却身材臃肿,皆披着风衣头戴风雪帽,在昏暗中看不清眉眼。
澹台成德一下就警觉起来,缩在墙角偷眼见两人往永巷的尽头走,他悄悄地跟上,穿过长长的永巷见他们转了一个弯,通向暴室和诏狱的方向。
澹台成德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这两人莫非是要去诏狱?
很快他就发现这两人出入诏狱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他们就架出了一个人,澹台成德仔细一看,就是奄奄一息的孟谈异。
这两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接着就有小厮推来了泔水桶,大家合力将孟谈异装了进去,其中那个身材臃肿的人向另外一人拂了拂,掩了风雪帽,准备上车。
澹台成德忍无可忍,快步走到两人面前,抬起一脚就踹翻了运送泔水的平板车。
众人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去看他,甚至都忘了跌出泔水桶的孟谈异。
“成德哥哥,是她们逼我的,我也是没有办法。”其中一人立刻攀住了他的胳膊,一脸的真诚无辜。
本是满脸怒容的澹台成德刚想发火,却见另一人虽挺着大肚,但眼神闪躲,表情僵硬,被自己盯着动都不敢动,甚至孟谈异摔在雪地里都不知道扶一下。
“成德哥哥?”吊着自己胳膊的家伙又怯生生地嘟囔了一句。
澹台成德这才看向她,紧蹙着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昭国夫人一番哭诉想救孟谈异出来,我心软了便答应了帮忙,没想到她是想和孟谈异一起私奔……”
“你胡说!”挺着大肚的昭国夫人指着她怒道,“我只是想救人,何来私奔!”
澹台成德问她:“孤觉得果敢说得没错。若不是孤出来阻止,你刚刚就要上车了。”
昭国夫人急得满头大汗:“妾,妾身只是想送一程。”
果敢见她理亏,又见澹台成德为自己撑腰,立刻就涨了气焰,拔高嗓门道:“明明你临时变卦非要和他一起走,现在又在这里狡辩。”
“成德哥哥你千万别信她。”果敢转头就拉着他的手,可怜兮兮地道,“我若知道她会如此,绝对不可能帮她的!成德哥哥,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澹台成德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微微一笑。
果敢的心都快酥了,怎么会有如此美好的人。
不过诏狱里的人可惨了,被痛骂一顿罚了俸禄后,孟谈异依旧被关了进去,严加看守。澹台成德倒是心情极好地送果敢回宫,留下昭国夫人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
果敢如今被安排住进了清宁宫,这么主要的宫殿被她霸占着,分明有点內味,宫里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觉察到了些。
澹台上寻的后妃们全都移去了皇陵附近的宫舍,主要的关雎宫、新庆宫和昭阳殿陆续被清越、红玉和澹台成德的新宠如意夫人居住着,捧高踩低的宫人们也极尽讨好之势。
澹台成德从清宁宫出来时,鱼安正在宫外等着,见他出来就道:“刚刚接到消息说是孟先生要越狱,奴就赶紧来禀告。”
澹台成德道:“谁给你的消息。”
鱼安回答道:“一个眼生的宫人。”
澹台成德道:“去查下这个宫人,看看是谁的人。”
鱼安道:“奴去查了,没查到这个人。”
“果然好手段。”澹台成德冷哼一声。
鱼安诧异道:“殿下在说谁呢?”
“还能有谁。”澹台成德看了一眼清宁宫,感叹道,“不简单啊。”
“果小姐应该不至于吧。”鱼安从小跟在他身边伺候,十有八九能猜准他的心思,“奴看她还挺善解人意的。”
澹台成德道:“那都是表面功夫。”
鱼安恍然:“原来是装纯情呢。”
澹台成德吩咐道:“那件事你抓紧去办,人必须要妥当,不能出办点纰漏。”
鱼安恭敬地应了一声就去办事了。
澹台成德回身望着巍峨的清宁宫,像隐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妖兽。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便往顺意宫去,到了门口也不等小丫头们通报就闯了进去。
谢罗依是破天荒的没睡,穿戴整齐倚靠在榻上打瞌睡,听到动静便由小桃扶着,准备向他行个礼。
她如今的肚子是越来越大,行动不便,澹台成德挥了挥手道:“这些虚礼免了吧。”
宫人上了热茶给他驱寒,小桃殷勤地帮他脱下风衣,不一会儿殿里只留下他们两人。
大半个月不见两人对坐着,颇有些尴尬,半天无话可说。
虽然思念常常泛滥,但看多了似乎也有些视觉疲劳,谢罗依忍不住打起来哈欠,她如今精神越来越不济,今天为了等他来已经熬了大半宿了。
澹台成德见她如此总算开口道:“你没有要解释的吗?”
谢罗依道:“那个人不是妾身。”
“你为什么让小桃假扮你?”
他果然看出来了,谢罗依心里突然有些高兴,原以为他会误会要来兴师问罪的。
“小桃不假扮,果小姐就不会相信妾身已经完全信任她;果小姐若不相信,就不会帮妾身救孟谈异了。”
澹台成德冷笑道:“所以,你是知道她要陷害你喽?”
谢罗依微微一笑:“殿下身边的美人都是有勇有谋之辈,妾身不得不防。”
“你既然知道她要陷害你,就不该走进她的陷阱了。”
“妾身是想,万一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她说得倒是轻松,澹台成德颇为无语,当时自己以为她要和孟谈异一起走差点没被气炸。
他又不说话了,谢罗依突然觉得自己怎么从没发现这家伙是个闷葫芦呢。
坐久了就觉得腰酸,谢罗依撑着腰觉得累。
“你为什么没跟他走?”澹台成德低着头,把玩着茶盏幽幽地问了一句。
谢罗依道:“我不是觉得果小姐动机不纯嘛。”
澹台成德瞪着她,颇有些威胁的态度。
谢罗依只得赔笑道:“殿下上次不是说了让妾身老死宫中嘛,妾身哪都不敢去。”
澹台成德心头一紧,这话听着怎地如此变扭,什么死不死的,她得好好活着。
“难得你有这份乖觉之心。”心里头的这份柔情等到说出来时就变了味,不由得又嘲讽起她来,“没想到你愿意为孟谈异牺牲至此。”
谢罗依道:“孟谈异救过妾身很多次,妾身不能见死不救。”
澹台成德顿了一下,道:“若我要他死呢?”
她本想说以命换命,但转念又一想,他这样子分明像是吃醋了,万一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经,真的将孟谈异杀了怎么办?又想到自己不能求情,上次不就是越求情越糟糕嘛……
哎!她默默叹了口气,男人啊,真难搞。
“怎么不说话?”澹台成德等不到她回答,敲了敲桌子。
“孟谈异医术高超,若殿下能大发慈悲将他放出去,让他悬壶济世,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谢罗依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恳,“妾身没有半分私心,只是希望殿下能慎重考虑。杀他固然容易,但放了他却成全了殿下爱民如子的拳拳之心啊!”
“你还是一贯会说话。”澹台成德的目光总算柔软了一些。
谢罗依暗暗松了口气,今天说话总算没触到他的逆鳞。
gu903();又是一阵尴尬地沉默,但谢罗依却觉得两个人能这样安静地坐着也是一件难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