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乖巧地道了声好,又将金天鹿的事说了,他听完抚掌笑道:“好啊好,真是得来不费工夫。”
她奇道:“怎么了?”
澹台成德道:“朝堂上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只是感觉你帮了一个忙,至于该怎么用上这个忙我还得捋捋。
他脸上泛起兴奋之色,已拿出了地图,摆上了沙盘,她瞧这阵势便乖觉地退了出去,有时候他在政治斗争中真像个痴汉,仿佛这才是他乐趣的来源,不像要去逛妓院了就摆出一脸的便秘色。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装出离魂症,她耸耸肩,轻轻掩上了门。
虽说信任他,但这些天谢罗依一直在与谢运互通消息,谢济武学乖了,无论在何处皆开始低调做事做人;天公也开始放晴,连着数个艳阳高照日,虽炎热但大家都趁着好天气出游,只是朝堂上不太平。
头一件事就是皇帝派人去追捕李淮阳,结果只追到了一具尸体,一剑毙命,伤在胸口,用剑从身后刺入要害。
李淮阳身旁还有七七八八的尸体,都是跟随的属下,也都是一剑毙命,看来杀手是使剑高手。
第二件事是皇帝派出的追捕者在刺杀现场找到了一个深受重伤的幸存者,据此人交代,的确是李淮阳那日在盈盈一水间杀死了程之清,后又放火烧楼。这下连镇国公西群山都震怒了。
不过最耐不住的是谢济武,他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时,偷偷出府来见谢罗依。
澹台成德很不高兴,因为谢济武对自己视而不见,这么大个人了反而还向谢罗依撒娇。
他伸臂将他挡住,不悦地皱眉道:“你又不是婴孩,她又不是你娘!”
谢济武不买账,斜眼瞧他:“我们姐弟说话,有你什么事。”
澹台成德气结,指着他的脸对谢罗依道:“这就是你们谢家的家教?谢运教出来的就是这种无礼之徒?”
谢罗依忙一下下地抚着他的胸口安慰道:“殿下何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呢,不气不气喽……”
她像是在哄小孩一般,弄得谢济武丢了好几个白眼过来:“谁是小孩啊,你瞧他那样。”
谢罗依正色道:“殿下是你姐夫,你怎地如此没规矩。是要在这儿丢人现眼,惹人笑话吗?”
谢济武被她说了一顿,老大不高兴,却向他作揖赔礼,哽着脖子一板一眼地道:“下官想与王妃娘娘议事。还请殿下回避。”
澹台成德完全不给面子:“在本王府中,还是与本王王妃说话,还想叫本王回避,你是不是缺根筋啊?”
谢济武怒气冲冲:“她是我姐……”
“了不起吗,她是我妻!”
见他们争得莫名其妙,谢罗依一把抓住两人的嘴道:“都闭嘴,你们两个幼不幼稚。”
两人说不了话,只得摇头。
“小武,你偷偷摸摸的过来干什么?”她松开手,允许他说话了。
谢济武指着澹台成德道:“姐你现在帮着他坑我啊!”
谢罗依笑了:“此话怎讲?”
谢济武被摆了一道心急火燎,偏又对上她温柔的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俩合谋故意告诉我李淮阳倒卖军需敛财,把我当枪使,引陛下震怒,然后除掉李淮阳!”
谢罗依想安抚他一下却被他避开,尴尬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李淮阳做的这些事陛下也是经过调查才会下令严惩的,又不是偏信偏听。难道你于心不忍了?”
“我是没想到李淮阳会死!”他大叫起来,指着澹台成德道,“是不是你派人杀了他?”
谢罗依忙喝止他:“别胡说八道!”
澹台成德冷笑道:“那些看到李淮阳发国难财的,或者那些分赃不均的都有可能会杀了他。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有什么理由杀他。”
谢济武一副了然的表情:“你以为你做的事别人都不知道吗?李淮阳死后,陛下要让李孝利做英州都督!”
李孝利是谁?谢罗依一头雾水,她问了一句,可这两人拉扯得起劲,没功夫理她。
澹台成德道:“不是挺好,子承父业。”
谢济武横眉冷对:“那就是个贪生怕死的纨绔子弟,把英州交到他手上就是拱手让给西秦人!”
澹台成德淡淡地道:“也不一定。”
他这种态度触怒了谢济武,谢济武冲过来想掐死他:“就是你在背后捣鬼!你这个卖国贼!”
澹台成德灵敏地跳开,皱眉道:“你又听谁胡乱嚼舌根?”
“我爹说的。”抓不到他谢济武越来越气。
“岳父大人过奖了,本王哪有这本事左右陛下的想法啊。”澹台成德非但不恼,反而陪他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谢罗依扶额,你们能不能别闹了?可惜,这次两个闹得兴起的人依旧没空理她。
谢济武合身扑过来,澹台成德躲避不及撞上桌角,疼得他龇牙咧嘴,捂着腰继续逃:“我说大舅子,你这耳根子软的毛病得改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阴谋!你是想谋……”他气得口无遮拦,话说到一半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呜呜呜……”谢济武捂着下巴,疼得爬不起来,“姐,你干什么呀?”
谢罗依一脸严肃,叉腰怒道:“打你。”
夜来吐白霜
谢济武被自己的亲姐暴打了一顿后老实了,拿冰块捂着下巴愤愤不平地盯着坐在对面的澹台成德,最后实在没忍住小声地蹦出来一句:“你们这是要造反。”
声音虽小却落进了谢罗依耳朵里,一记爆栗随即落下:“再敢胡说小心撕了你的嘴。”
谢济武委屈道:“你这是助纣为虐。”
“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就是居心叵测,挑拨离间。”谢罗依义正言辞,“你想干什么啊,如今西党把持朝政你不思为陛下分忧,反而挑拨他们兄弟,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澹台成德在一旁边摇扇子边颔首道:“所言极是。”
谢罗依又是一通道理猛输出,谢济武只得兴怏怏地被赶了回去。
晚上夫妻二人同塌而眠,她趴在他的胸口柔声劝道:“能不造反吗?”
他一下下地抚着她凝脂般的肌肤道:“你这话说得真是刺耳。”
“这些天我右眼一直狂跳,怕是有不好的事。”
“让连翘帮你医医。”
“医得了眼医不了心。”
澹台成德不悦道:“我大概太宠你了。”
她抬起头,水盈盈的目光凝视着他:“起事前要杀妾身祭旗?”
他没有看她,空洞的眼神望着一片虚空:“我不想动谢家人,但谢家人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把这句话带给岳父大人。”
他阴鸷的模样与以往截然不同,她不免打了个寒颤,不知自己又在何处惹恼了他。
“父亲是忠君爱国……”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谢运是利益至上。至于谢济武,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他还是记仇的,虽然谢济武太莽撞,三番四次地得罪他,他这样记仇也是情有可原。她默然,不禁在想他起事后自己如何向皇帝表忠心,以此来保住谢家。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有我在谢家自然安枕无忧,但若我不在了,谢家必定要给我陪葬。”
“你威胁我?”她皱起眉头,有了皇帝的前车之鉴,她极其讨厌这种行为。
“我的意思是我不在了,有人定会让谢家为我陪葬。”他嘻嘻一笑,换了张脸,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吻了吻,“依依别生气,我真是担心啊。”
她愣在那儿,这翻脸速度快得让人难以适应。
寂静的京都之夜,觉得难以适应的还有整个大晋王朝最位高权重的九千岁大人。离皇城不远的东市镇国公府里,夏夜的昙花丛中,棋盘两头一边是一位鹤发童颜,身着紫檀色素纱禅衣的老者,一边是束发玉冠竹青绫衫的锦衣少年,两人正在月下对弈。
老者按下白子道:“都查清楚了?”
锦衣少年执黑思虑着:“臣亲自追踪,家父将两人藏在金盘寺中。”
老者皮笑肉不笑:“一个有趣的地方。”
锦衣少年道:“了尘师父不知道,他们偷偷住在后山上。”
老者点点头:“那就好。”
锦衣少年问道:“国公有什么打算?”
老者道:“先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锦衣少年也不谦逊,直言道:“臣觉得不如将他们交给光明国君,修书光明国君就说临川王□□光明王妃并诱使其叛逃离境,此一来陛下必定不能再袒护临川王,兄弟反目指日可待。二来光明国君若敢举兵来犯,国公可派监军前去郢阳,郢阳可趁势收入囊中。”
老者敲了敲棋盘,催他快快落子,锦衣少年人执子落下,垂手而坐,恭敬地等着老者开口。
“光明国孱弱不足为虑,郢阳炎热潮湿,山峦瘴气迭起,老夫要那块破地做什么。”老者满是不屑。
锦衣少年有些紧张,他觉得自己目光短浅,没领悟老者的真意。
“那……”锦衣少年琢磨半晌,终于鼓足勇气道,“不如献给陛下。临川王一定会来找陛下要人,到时候兄弟可反目,临川王也会失去谢家的支持。”
老者抬起布满皱纹的眼睑,目光精亮:“陛下和临川王本就是面和心不和,再说了谢家支持的是陛下,你以为他们会支持临川王吗?”
“是是是。臣愚钝。”锦衣少年面色一红,颇为羞愧。
老者挥手道:“你也不必自谦,就这么办吧。”
锦衣少年受宠若惊,站起身道:“国公认为此计可行?”
老者眯着眼:“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按你说的办吧。”他似乎很无奈,指了指棋盘,棋局继续。
一局了,锦衣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拱手道:“国公棋艺了得,臣佩服。”
老者抚髯道:“比你父亲如何?”
锦衣少年献媚:“家父怎比得了国公。如今家父年老眼花又远离朝堂,精力智谋早就丧失殆尽了。”
老者高兴得哈哈大笑:“臭小子惯会讨老夫欢心。”
锦衣少年咧嘴一笑:“臣说得都实话呀,国公在臣心中那可是昭明如日月。”
“行了,别拍马屁了。”老者心情大好,“宫白鱼最近如何?”
少年皱眉道:“十分嚣张。臣好言相劝,他还将臣臭骂了一顿。”
老者道:“那宫白鱼是宫里头的老人了,自然不服气你。不过你是右都统,职位高他半截,你得知道用自己手中的权利。”
锦衣少年苦着脸:“臣明白了。”
“此事尽快去办。”老者刚说完就有家仆来禀报,晁巳大人来了。
老者对锦衣少年道:“你先回去吧。”
锦衣少年躬身而退,心里在想,这个晁巳是谁?朝中没有这号人物啊。
边走边想着,迎面走来一人,虽个头矮小还不及他的肩膀但身姿俊秀,脚步沉稳,只是一张脸隐藏在一顶斗笠下,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此人走过,锦衣少年仍回头张望,这身影似乎在哪见过。
他一时想不起来,虽心中惦念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兴恙恙地出了镇国公府。
大门咯吱合上,他抬头望着匾额,心中仍是变扭,那人一来国公就让自己离开,看来此人颇受国公器重,至少比自己受器重。
“国公。”被锦衣少年惦念的人穿过回廊来到庭院,摘下斗笠向老者行了礼。
灯烛下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是少年人不会有的沉稳和冷漠,他完全不像刚刚的锦衣少年,而是木簪束发,一身玄色短褐,看上去十分朴素。
老者见他很高兴,吩咐人撤下棋盘,换了茶具茶水,道:“今日说什么故事?”
朴素少年道:“某最近发现一件趣事,特意来说与国公听。”
老者兴致勃勃,催他快说。
朴素少年道:“某最近见临川王妃偷偷在喝避子汤药,之前已被某撞见好几次了。上次某手痒,打翻了她的避子药,她吓坏了。国公说是不是很有趣?”
老者没有笑,歪头想了想道:“临川王夫妇的感情的确有趣啊。”
朴素少年道:“旁人只在人前装恩爱,他们反倒是避人耳目在人后蜜里调油。”
老者道:“那你为何要阻拦呢?”
朴素少年嘿嘿道:“某是觉得若她有子,会更有趣,所以后来某又将她的避子药换了。”
老者瞧他这似笑非笑的样子,冷笑道:“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以其子要挟临川王了?”
朴素少年颔首,以欢愉的声音道:“国公左手掌控禁军挟持冒名顶替的天子,右手卡住妇孺挟持名正言顺的储君,这不是很美妙的一件事吗?天下尽在国公掌中。”
“临川王风流成性,若是不在乎呢。”
“某觉得他在乎。”
老者闻言总算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很快这抹笑就消失了,他颇为忧心地道:“对了,刚刚裴二带来消息,说早年和亲的清越郡主被临川王救了回来。”
朴素少年微微变色。
老者道:“还这么觉得吗?”
朴素少年道:“或许一样重要。”
老者道:“若不是呢?”
朴素少年道:“谢大小姐一定会维护自己的权利的,结果无论好坏,两女必是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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