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冷的冬天,她光腿,脚上穿夏天的高跟鞋,鲜艳的明亮的红色。她背对着他。看不见正面,但纪天舟感觉她气质极佳。
印象中,他认识的人里,也有一个人,冬天喜欢光腿,并且穿夏天的鞋子。
纪天舟向那个女人走过去。女人突然回头。两人四目相对。“绮绢阿姨!”“天舟!”
岑绮绢问:“你怎么在这里?”宁冲说:“这是我们的队长。”纪天舟微笑,点头。岑绮绢不相信似的又问:“你做了警察?”纪天舟说:“是啊!”
岑绮绢很惊讶地说:“天啦,好多年没见!你小时候那么聪明,我还以为你会成为数学家或者经济学家。你舅舅对你,他多高的期望啊!”纪天舟笑说:“做警察也不能笨的。”岑绮绢感叹说:“我真是没想到!”
纪天舟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绮绢阿姨,你认识死者?”
喜悦和惊讶的表情在岑绮绢的脸上消失,换之以淡淡的悲伤。“我们是老朋友。她约了我昨晚一起吃饭跨年,我在餐馆等不到她,打她电话又打不通,所以今早过来看看。谁知道,她已经……”
纪天舟问:“门是谁打开的?”岑绮绢抹着眼泪说:“她隔壁的邻居有钥匙,我以前来过她这里,我知道。”
纪天舟说:“绮绢阿姨,你别难过,我让人开车送你回家。”岑绮绢点头,用精致的绣花手绢拭泪。“你们一定要找出凶手,晓玉好可怜。”
纪天舟犹豫,终于问出从见到岑绮绢就最想问的问题。“阿姨,她回来了吗?”岑绮绢停止拭泪的动作。他没说名字,不过她知道他问的是谁。“没有。”
失望之情弥漫在纪天舟的胸腔。“那,她还好吧?”岑绮绢沉默,半晌才轻轻地说:“她很好,很幸福。嫁人了,华侨。”
纪天舟的嘴唇颤抖,他想说话却哽咽难言。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痛苦,让他无法承受。他有心理准备,他和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但他从未想过多年后,他第一次听到她的消息,竟是她嫁人了。
她不再是属于他的了,她不再是他可以偷偷藏在心里的了。
纪天舟摇摇欲坠,岑绮绢扶他。“天舟,你没事吧?”“我没事。”纪天舟强撑着,走到门口,吩咐维护秩序的同事,“你开车送报案人回家。”
杨凌晖察觉纪天舟不对劲,关切地问:“怎么啦?不舒服?”纪天舟说:“早晨没吃早饭,头晕。”杨凌晖说:“你就得有个女人照顾你。”
纪天舟说:“报案人称,她是找死者隔壁邻居拿的钥匙。问过邻居了吗?”杨凌晖说:“小伙子没见过死人,吓傻了,这会儿在自己家里躺着呢。”纪天舟说:“等会儿再问他吧。”
法医的初检结果出来。死者系药物中毒而死,死亡时间大约在三十一号夜晚七点钟到九点钟。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死者的家是案发现场。
杨凌晖说:“临死还在和凶手喝酒,这女人真惨。”纪天舟说:“情杀、仇杀、财杀,无外乎三种可能。”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么漂亮的女人,我猜是情杀。”杨凌晖神秘兮兮地说,“你猜她多大年纪。”纪天舟说:“四十七八吧,反正不到五十。”
杨凌晖摇头,小声地又得意地说:“刚才看过身份证,实岁五十九。小周说她肯定经常打针。”纪天舟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客厅的酒柜装饰华丽,里面摆满各种酒。纪天舟打量着这些酒。
杨凌晖适时凑过来说:“这里好多酒,贼贵贼贵的。”
纪天舟正要虚心向行家请教,就听门外吵嚷。他回头一看,惊讶地问:“你怎么来啦?”
左鸢和几个维持秩序的同事使劲拉着一个年轻的姑娘,不让她靠近尸体。
第52章第52章
纪天舟和杨凌晖也连忙冲过去拉住这个姑娘。姑娘哭得撕心裂肺。不用问也知道,她是死者的女儿。
宁冲和其他同事带姑娘进卧室,杨凌晖转身又去研究酒柜里的酒。纪天舟这才有时间和左鸢说话。
“你认识死者的女儿?”“叶琼珏是我同事,我昨晚陪她的。”“所以你才没去看话剧?”“对不起啦,我很想去的,真的,可是走不了。她一直抱着我,不让我走,我不能不管她,对吧。”
“你什么时候去她家,什么时候离开?”
“昨天下午四点多去她家,今天中午十二点多你们打电话给她,我和她一起过来。你问这个干嘛?纪天舟,你不相信我!你怀疑我还是怀疑她?我真的因为陪她才没去看话剧,我没骗你。”
纪天舟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我谁都不怀疑,照规矩问话。”
杨凌晖冲纪天舟招手,他从酒柜里拿出一个矮肚细颈深色的酒瓶。
“这种酒叫冰酒,产自加拿大,用结霜的葡萄酿造的。葡萄成熟后不采摘,等它自然冻硬时再压榨。这样,葡萄只会流出少量的汁,所以冰酒是葡萄汁浓缩的精华。冰酒对地理气候的要求非常高,全球只有少数几个国家的少数几个地方能酿造冰酒。”
纪天舟对酒没兴趣。“那它肯定贼贵贼贵的。”杨凌晖狡猾地笑。“不贵,我在我朋友那买的,一百三十块钱一瓶。”纪天舟问:“你说这么多,是为了向我推销你朋友的冰酒?”
杨凌晖摇头。他将手里的冰酒交给技侦,又指着酒柜里的酒,如数家珍。“这瓶八百多,这瓶大概四五千,这瓶应该上万,这瓶至少小三万,这瓶我没见过……”
纪天舟打断他问:“你这么确定叶晓玉喝的是冰酒?”杨凌晖笑说:“你相信我,百分百不会错。”
“不用好酒招待客人,却用便宜酒招待客人。”纪天舟说,“这是什么客人?还是叶晓玉舍不得好酒?”杨凌晖说:“也许这位客人喜欢喝冰酒呢?其他的也不是没开封,这几瓶都开封了。”
纪天舟说:“等抓住凶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杨凌晖说:“等抓住这位客人,我要好好地问他。为什么放着三万的酒不喝,偏偏要喝百把块的酒。这是浪费,浪费就是犯罪。”
有同事走过来。“纪队,胡奔醒了。”
福源汇小区属于高档小区,一梯三户。胡奔是叶晓玉隔壁的邻居。
胡奔坐在床上,抱着被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如果不是这幅模样,纪天舟倒觉得这小伙子挺帅的,是那种面容清秀的帅,所以会显得有些软弱。
周晶莹问他还要不要喝水,他摇头。周晶莹说:“你把上午的事详细告诉我们。”胡奔点头,他说话很慢,声音很轻。
胡奔有叶晓玉家的钥匙。今天上午,胡奔在家睡觉。忽然有人敲门,来人是岑绮绢。他不知道岑绮绢的名字,但他认识她。有次她来叶晓玉家,叶晓玉忘记带钥匙,两人一起找他拿钥匙。
岑绮绢说叶晓玉约她昨晚吃饭又爽约,她打叶晓玉电话也打不通,所以她过来看看。请胡奔帮她开门。
胡奔说:“门一开,我看见晓玉姐躺在沙发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可怕,死不瞑目啊!”
纪天舟问:“你有叶晓玉家的钥匙?”“半年前我搬过来,不久她就把钥匙给我了。”杨凌晖说:“你们关系挺好的。”
胡奔说:“晓玉姐的指纹锁经常坏,我帮她修过,没修好。我劝她换成这种有钥匙的锁。后来她给了我一把钥匙,因为她自己经常忘记带钥匙,放在我这里方便。”
纪天舟问:“昨晚七点到九点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胡奔惊讶地反问:“警官,你怀疑我?你是问我的不在场证明?”
“警官对每个人都是这么问的,没有特别针对你。”周晶莹刚才被杨凌晖安排给胡奔端茶倒水,所以迁怒于他,对他有些不满。
胡奔这才放心。“昨晚我和朋友去江畔跨年,五点钟从家里出发,先吃饭再去江畔,回到家差不多十点半。我把我朋友的联系方式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去查。”
杨凌晖问:“这把钥匙,除了死者,你有没有给过其他人?”胡奔摇头。
纪天舟等人的工作基本完成,技侦的同事留下继续搜证。
杨凌晖说:“好好的元旦,就这么没了。上午我和杨阳还有我妈,我们在动物园玩得多高兴。一个电话打过来,杨阳的脸拉得老长。”纪天舟完全能想象干儿子的表情。“比长城还长。”杨凌晖说:“什么时候不好下手,非要选在放假的时候。”
叶琼珏从卧室里出来,脸上挂满泪痕。她没有再哭,但整个人呆呆的,双眼无神。左鸢挽着她的胳膊,几乎是托着她走路。遭受沉重的打击,就是这副模样。纪天舟了解。
左鸢对纪天舟说:“我送她回去。这几天我陪她,你帮我和小可说一声。”纪天舟点头说:“我送你们,反正我也没事。”左鸢问:“不回警局商讨案情吗?”纪天舟说:“今天不早了,老杨他们好累。”
纪天舟开车送左鸢和叶琼珏。他从后视镜看见,叶琼珏靠在左鸢的肩上,双眼紧闭,半死不活。左鸢轻轻拍着她。
叶琼珏的住处距离浪潮总部不远。老旧的小区,没电梯,叶琼珏住六层。
左鸢搀扶叶琼珏上楼。叶琼珏好像没有一丝力气,连腿都抬不起来。丧母又失恋,不幸的事情扎推降临。
纪天舟半蹲,对左鸢说:“我背她。”左鸢问:“你行不行?”纪天舟说:“别罗嗦,再加上你都行。快点!”
纪天舟一口气将叶琼珏背到六楼,中间没歇。左鸢从叶琼珏的包里拿钥匙开门,三人进去。
纪天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量这间小小的一居室。布置得挺干净温馨的。不过,左鸢晚上睡在哪里呢?
左鸢帮叶琼珏洗脸,又帮他换衣服,最后把她塞进被窝睡觉。整个过程中,叶琼珏都毫无反应,任左鸢摆弄。只是在她躺下后,她却突然坐起来,对左鸢说:“我没有妈妈了!”
叶琼珏抱着左鸢痛哭。左鸢看见她如此,心里难受之极,也忍不住啜泣。
纪天舟听见哭声,心里同样难受之极。他不方便进去安慰。他站起来,走到阳台,仰望天空。虽然他从未享受过母爱,虽然他连母亲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但这些不妨碍他思念自己的母亲。
苍然暮色,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天渐渐全黑,远近灯火次第点亮。
不知什么时候,左鸢站在纪天舟背后。纪天舟转身问:“睡了吗?”左鸢说:“睡了还在哭。”纪天舟问:“饿不饿,我出去买点东西给你吃。”左鸢说:“我想吃荠菜馅的饺子。”纪天舟笑说:“不一定能买到。”
这小区附近的餐馆挺多,都是炒菜的餐馆或者卖面条的餐馆,也有专卖烤鱼或大盘鸡的餐馆,就是没有饺子馆。
纪天舟跑好几条街,才终于在旮旯里找到一家手工饺子馆。他买了一份荠菜馅的饺子,又买了一份凉拌牛肉,一份凉拌黑木耳。纪天舟想,自己吃什么呢。于是又买了一份荠菜馅的饺子。不错,满载而归。
左鸢已经做好准备,把橱柜里的碗盘和筷子都拿出来了。两份饺子,分别装在两个盘子里。左鸢问:“哪份是我的?”纪天舟说:“两份一样。”左鸢笑说:“学我。”
两人坐下共进晚餐。
纪天舟问:“你朋友怎么不和她妈妈同住?”左鸢说:“这里距离单位近啊,冬天的早晨能多睡一个小时呢。我搬到春熙湖畔,也是因为距离单位近。哪怕能多睡十分钟也是好的。”
“真懒!”纪天舟又问,“她怎么姓叶,她爸呢?”左鸢说:“这我怎么知道!她没提过,我也不好问吧。从没听她提过她爸。”
左鸢好像很饿,纪天舟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夹了三个放进她的碗里。左鸢也不客气。“谢谢,谢谢。我一天都没吃东西。”纪天舟问:“早饭午饭都没吃?”
左鸢说:“昨天的晚饭也没吃。昨天过来她就闹腾,闹腾到夜里十二点。今天我们睡到十一点多才起床,然后你们的电话就来了。我哪有空吃饭啊!”
纪天舟又把自己的饺子给左鸢。左鸢说:“够了,够了。一次吃太多,对身体不好。”纪天舟说:“我还是再去买一份吧。”左鸢说:“真的不用,还有牛肉和黑木耳呢。”
两人吃完晚餐,纪天舟把碗盘和筷子洗干净。他拉开橱柜,看见空空如也。又拉开冰箱,看见火锅底料、沙拉酱、蜂蜜、咸菜和啤酒。没一样适合充饥。
来到客厅,纪天舟对左鸢说:“把你的手机给我,我明天拿去修。下班后再给你送过来。你要有事,就用你朋友的手机打我电话。”
左鸢正在把沙发铺成床,昨晚她就睡在这张沙发上。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纪天舟。“你要有事,就打琼珏的电话,白天也可以打任浩歌的电话。”左鸢把两人的号码写给纪天舟。
纪天舟问:“我的号码是多少?”左鸢说:“啊?”纪天舟说:“我问我的号码是多少?”左鸢不好意思地抓耳朵。“我不记得了。要等手机修好才能知道。”纪天舟将自己的号码写给她。“再不记得,我会对你采取暴力行动。”
纪天舟开车,导航去最近的超市,采购一大批食物,又送回来。左鸢开门见是他,很惊讶。“怎么回来了?”纪天舟晃了晃手中的购物袋。
两人齐心协力,将食物塞满冰箱。有些是直接可以吃的,有些是需要煮的。就算现在闹饥荒,左鸢也不怕了。
纪天舟说:“这几天你多陪你朋友,别出门。我下班后会过来的。”左鸢问:“你过来干嘛?”纪天舟反问:“你觉得呢?”左鸢说:“关爱死者家属。”纪天舟说:“的朋友。”
左鸢望着纪天舟,纪天舟也望着左鸢。两人无言,但两人之间又充溢着一股奇妙的气氛。左鸢的心怦怦跳,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她看见纪天舟的脸也红了。
纪天舟突然拉开冰箱的门,把自己的头伸进去。
阵阵冷气飘出,飘到左鸢脸上。左鸢感觉她的脸从赤道的脸恢复成温带的脸。
自始自终,两人都保持沉默。
纪天舟真的走了。
左鸢洗澡,又去卧室检查,看见叶琼珏睡得正香,她才敢躺到沙发上。她盘算着,明天一早,让任浩歌把她的笔记本送过来。虽然她帮自己和琼珏都请假了,但不能因为请假而耽误工作啊!
到底是谁杀死琼珏的妈妈?
现场有两只高脚酒杯,死者身穿睡裙,明显是熟人作案。死亡时间是昨晚七点到九点。这段时间谁去过死者家,谁不就是嫌疑人吗?
左鸢充分发挥想象力,在心里推测各种可能性,直到体力渐渐不支,沉沉进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杨凌晖向纪天舟介绍冰酒,其内容来源于网络上多篇有关冰酒的知识性文章,不一一例举。作者特此说明。
第53章第53章
钱家汇分局刑侦支队会议室,桌上放着几份报告。纪天舟一边喝水,一边翻阅。
死者叶晓玉,女性,五十九岁,江城本地人,曾在影视行业工作,现在某信息咨询公司工作。独居,未婚,单身。有一养女叶琼珏,现在浪潮新闻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