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提问的女生不甘心,又抱着课本冲上讲台,求知欲旺盛得让奚何初招架不住。好在他最大的优点是耐心。
左鸣坐在教室后排,冷眼旁观这个女生,等她问完走了,教室空无一人了。他才慢悠悠地说:“奚教授,这个女生每堂课都要问你问题,是不是看上你啦?”奚何初说:“提问是好习惯,我希望你也能慢慢培养。”
左鸣说:“别给我姐带绿帽子哦。”奚何初说:“目前我还没资格。”左鸣说:“加油,我永远支持你,奚教授!”奚何初说:“副的。”
左鸢受伤,奚何初约左鸣去看她,本来是想晚上去她那的,可是她晚上还有采访,所以只能改到中午,一起吃饭。左鸣说:“我怎么觉得我们不像去探望病人。”奚何初笑说:“你见到她就知道她没事,生龙活虎。”左鸣说:“那肯定会比平时吃得更多。”
两人来到浪潮,左鸢还没忙完。左鸣很饿,他站在左鸢旁边使劲盯着她,打算盯到她不好意思为止。终于,左鸢偏头看他说:“走吧。”
三人正要走,就听任浩歌说:“左姐姐,有人找。”奚何初往门口一看,惊讶又好奇地问左鸢:“他来找你干嘛?”“我也不知道啊。”左鸢同样很疑惑。
左鸣问:“谁啊?”奚何初说:“金融程。”“呃?新情敌?”“他才不够资格。”“那谁够资格?”“多话!”“呃,你不说提问是好习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奚何初副教授在课堂上讲授的,关于犯罪动机的内容,来源于多本学术著作和多篇学术文章,不一一例举。作者特此说明。
第19章第19章
左鸢笑说:“程先生,好久不见。”金融程面露难色。“左记者,有件事,我想你应该感兴趣,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既然这样。”左鸢想了想,“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一块儿吃饭吧。”金融程说:“求之不得。”
采访中,有时会遇到这样的事。采访对象因为某些原因不肯多言,但是换个环境,在身心放松的状态下,他们又愿意说了。根据左鸢的经验,越是不肯多言的,越有料。
左鸢说:“程先生,你稍等。”她得和奚何初解释。她满脸无辜,故作可怜状地望着奚何初。“金融程有大新闻给我。”奚何初笑说:“没事,大新闻重要。”左鸢双手合十。“谢谢,谢谢。”
左鸣瞪着姐姐的背影。“搞什么?她什么意思?我们俩被甩了是吧?”奚何初说:“她一向以工作为重嘛。走,想吃什么,哥哥请客。”
从浪潮的大楼出去,往南走三条街,有家餐馆,名叫尚味。价廉物美量大,也挺干净,是浪潮员工的第二食堂。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小白领们纷纷抹着嘴往外走。左鸢说:“程先生,要不就在这里吧。”金融程说:“这里好,人少。”
左鸢做主,点了两荤一素一汤。左鸢说:“程先生,今天我请客,不够再叫。对了,要不要喝酒。”金融程说:“够了够了,我不喝酒的。”左鸢笑说:“不喝酒是好习惯,对身体好。”
金融程说:“左小姐,我今天找你,是和魏威的事有关。”左鸢说:“我刚才也在想,应该是和他的事有关。程先生,不介意的话,我洗耳恭听。”金融程说:“我前天接到一家医院的电话。魏威之前在他们那里看病,他留的紧急联系人是我。医院找不到他,所以打给我。”
左鸢心里咯噔。“医院说什么?”金融程说:“医院说,之前检查出他有那种病,搞错了。”左鸢心里再次咯噔。“那种病?哪种病?”金融程神秘兮兮地说:“爱的病。”
三个月前,魏威去医院检查身体,抽血化验,结果呈阳性。但是,前天下午医院打电话告诉金融程,医生弄混了病人的资料。
左鸢说:“这么说,魏威根本就没有,那种爱的病。”金融程点头。左鸢似乎明白了什么。这难道就是他拼命敲诈别人的原因?我不好过,所以我要让别人也不好过?或者他想留些钱给家人?
金融程低声说:“可惜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左鸢也伤心,又问:“程先生,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金融程说:“现在网上把魏威说得很难听,如果有可能的话,左记者,我希望你能帮他澄清。”左鸢说:“这种新闻牵涉到医院,我们需要核实情况,再决定是否报道。而且就算是澄清,也很容易越描越黑,最终有可能会引起恐慌。”
金融程说:“我也知道,人都死了还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不过,左记者,我跟你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很善良的。他经常买猫粮喂小区里的流浪猫。我想,八成是因为这件事,他才变了。”
左鸢想了想说:“程先生,我答应你,只要我写深度报道,我一定把这些事情都写出来。”金融程非常高兴地问:“当真?”左鸢笑说:“记者从来不骗人。”金融程说:“左记者,我以前那样对你,我,总之谢谢你”
左鸢纠结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好心地提醒他:“程先生,恕我冒昧,你有没有……”金融程笑笑说:“我前天接到电话,立刻就去医院检查了。报告还没出来。生死由命,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我都接受。”
左鸢对金融程并无好感,现在听他还么说,忽然觉得这个人还挺豁达的,心中生出几分钦佩。“程先生,我相信你一定会没事的。”金融程笑笑说:“我和他分手很久了,希望吧。”
两人从尚味出来,奚何初的车适时地停在门口。左鸣坐在副驾上叫了一声姐。左鸢说:“你们也在这里吃饭?”奚何初说:“我们在前面的火锅店吃火锅。”
金融程与左鸢告别。奚何初说:“我送你去单位吧。”左鸢说:“还是送我去警察局吧。”左鸣问:“去警察局干嘛?”奚何初笑笑。左鸣莫名其妙,有种全天下都知道内情就我不知道内情的孤立感。他又问:“你知道?”奚何初说:“我不知道。”
左鸣问:“你不知道你笑什么?”奚何初反问:“我不知道我就不能笑吗?”左鸣说:“你不知道你还笑,你傻子啊!”
长久以来,左鸢工作上的事,她不说,奚何初不问。双方很有默契。奚何初也习惯了。
不是早晚高峰,不堵车,三人很快来到警察局。在走廊上碰到周晶莹。她说:“你来啦?他在办公室。我不招呼你哦,我出外勤。”左鸢说:“你忙你的,别管我。”左鸣大为惊讶。“左鸢,你是常客啊!”
奚何初笑笑。孤立感再次向左鸣侵袭。“你又笑什么?又是只有我不知道吗?”奚何初说:“我没笑,我面善,天生自带笑容。”
办公室的角落,摆着长沙发,是临时打盹儿用的。现在,有两女一男坐在上面。男的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寸头,眼睛闪闪发亮。女的,年纪大的约有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憔悴。年纪轻的约有二十七八岁,质朴,茫然。
纪天舟和杨凌晖坐在他们对面。
“我哥不是坏人,为什么要杀他?”说话的是男的,身上有少年特有的冲动劲。
左鸢马上明白,这是魏威的家人。男的应该是他弟弟,年纪大的女的应该是他妈妈,年纪轻的女的应该是他的姐姐或妹妹,更像姐姐。
左鸣想说什么,左鸢忙制止他。奚何初也示意他安静。左鸣觉得,他今天真是,出门忘记看黄历。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对。
纪天舟说:“是这样的,他敲诈勒索……”
“不会的,小威不会这么做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年纪大的女人开口说话。之前都是她儿子说话,她低着头,很顺从地,静静地听。现在,她大概觉得自己非开口不可了。
她那双眼睛,原本怯懦无神。说完这句话,忽然聚焦,先是紧盯杨凌晖,后又紧盯纪天舟。坚定中混杂着苦苦的哀求。
她穿着暗紫色外套,黑色长裤,脚上是白色运动鞋。怀里抱着粉色的小书包,装得鼓鼓的。
左鸢记得,魏威的老家在交通不便的偏僻小山村。他的妈妈,很可能这辈子都没出过远门。所以,尽管这次出门的目的令她悲恸欲绝,她也依然穿得干净整齐,好像走亲戚。是不是担心大城市的人,会看轻她和她的儿子呢?
她的年纪和自己的母亲上下差不多。左鸢愈发觉得心里难受。奚何初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左鸢对他笑了笑。
老太太一动不动,继续用她那双浑浊的眼睛紧盯纪天舟。“你们搞错了,对不对?”她追问。
左鸢相信,此时此刻,如果纪天舟不给她想要的答案,她会和他拼命。
沉默的人,很少爆发。而一旦爆发,周围的人都会化为灰烬。
偏偏纪天舟不擅长撒谎。“依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可以确定魏威……”“可以确定魏威敲诈勒索别人的事实,还不能成立。”杨凌晖抢着说。纪天舟不语,良久,迎着老太太哀求的目光,点头。“他没有。我们搞错了。对不起。”
“我想看看他。”这次说话的是年轻的女的,她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杨凌晖说。
妈妈和儿子走在前面,女的在后面磨磨蹭蹭。等他们走出门了。她才问纪天舟:“网上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纪天舟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些话是哪些话。她又说:“我告诉你,我不相信。我最清楚,他不是那种人。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我们全村人都不相信,你们也不要相信。”
不三不四的话,为什么叫警察不要相信?左鸢很快想通,她是在为自己的兄弟争清白。所以,她不需要纪天舟给她答案,她是把自己的答案给纪天舟。这三个人,认定魏威是无辜的。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改变看法。
待年轻女子也离开,纪天舟才有空招呼他们三个人。
左鸢说:“我有话跟你说。”纪天舟说:“我也有话跟你说。”左鸣看看奚何初,又看看纪天舟。他认识这个警察,给他姐姐送药油的。“你们慢慢说吧,我们先回去。”他在帮奚何初。
左鸢无语,这是纪天舟的地盘,还是交给他做主吧。纪天舟听出这年轻人的话里不怀好意,问:“这是?”左鸣昂头挺胸说:“我是她弟弟,左鸣。我们见过面的。”
纪天舟说:“我记得。你好,我叫纪天舟。要不这样吧,反正快下班了,我请大家吃晚饭怎么样?上次贾春然的事,我应该谢谢两位的。”
左鸣想,中午刚吃过好的,晚上再吃好的,会不会消化不良。
来到吃晚饭的地方,他才明白,他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纪天舟说的吃晚饭,是真的吃晚饭。警察局食堂的伙食,比光华大学食堂的伙食,还要稍逊风骚。
这种做事的方式,完全不是奚教授的对手。左鸣冲奚何初挤眉弄眼。谁知奚何初毫不领情,第三次露出他天生面善的笑容。亏他刚才还帮他说话。
纪天舟拿出四张饭票,每人一张。左鸣盯着手里的饭票。什么年代,这玩意儿居然还活着。纪天舟仿佛看出左鸣的心思,他说:“这是我们单位用来招待贵宾的。”好吧,一天之内被奚教授羞辱三次,这会儿终于做了贵宾,感觉还行。
四人打了饭菜坐下来。左鸣说:“现在你们可以说了吧,别让我这位贵宾云里雾里的,不好受。”纪天舟说:“其实也没什么。有些事情,我们就当是朋友聊聊天吧。”
左鸢说:“我先说,今天金融程来找我。”纪天舟又惊讶又好奇地问左鸢:“他来找你干嘛?”奚何初冷眼旁观,这人的反应和他中午见到金融程的反应,一模一样。
左鸢重复金融程告诉她的事情。听完这番话,奚何初和纪天舟还没来得及发表评论,左鸣就说:“他这是报复社会啊!”奚何初说:“有过这样的案例。因为自己受到伤害,所以也去伤害别人。魏威的行为,类似。”
纪天舟摇头说:“我觉得,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吧。那些视频的拍摄时间,最早是去年,最晚是他死前一周。我想,他的敲诈行为肯定不是最近才开始的。我们尝试联系过视频中的某些人,但是没人承认认识他。”
“要是我,我也不承认啊!”左鸣哈哈笑。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射向他,他缩了缩脖子,又很小声地说,“我是说如果。”
奚何初说:“也许,医院的通知,让他加快了勒索的速度,也加重了勒索的强度。”纪天舟赞同说:“这倒有可能。”左鸢说:“也把他自己推向死亡。”她的话让大家陷入沉默,纷纷努力扒饭。
左鸣问:“刚才那几个人,是他的家人吗?感觉,很穷的样子。那姑娘是她姐姐吗?挺漂亮的,就是有点木呆呆的。”左鸢无语,她这位弟弟,关心美女,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真是丢脸而不自知也。
纪天舟摇头说:“不是他妹妹,是他妻子。”“什么?魏威有妻子?”左鸢和奚何初不约而同,发出质疑的呼声。不,是质疑的尖叫。纪天舟说:“不止有妻子,还有孩子。女儿七岁,儿子四岁。”
左鸢在心里默默计算魏威初来江城的时间,是五年前的春天。“他是在儿子出生后,来江城的。”
第20章第20章
左鸣说:“我可真不明白了。有妻有子,那他到底是不是……他怎么还做那种事?他怎么想的?”
奚何初说:“人都有多面性。表面光鲜,背后是什么样子,只有自己知道。”左鸣说:“那他也太让人无法理解了吧。就为了钱吗?疯了吧?要钱不要命!”
纪天舟望着左鸣。这年轻人和他姐姐的性格不太一样。他姐姐是安静中带着不服输的倔强,暗暗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像春天雨后从泥土里使劲往外钻的野草。而他,则是想什么说什么,率性自然,天真可爱。
纪天舟说:“还有更让你们惊讶的。”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射向纪天舟。左鸣抓紧时间吞了一口紫菜蛋花汤说:“今晚真的消化不良。”纪天舟说:“你们猜,他勒索的钱都流向哪里去了?”
左鸢觉得,纪天舟今晚的话特别多,比左鸣的话还要多。表达欲强烈,不像他。
左鸣说:“家人呗。”奚何初摇头。之前左鸢也认为这些钱,魏威不是花在自己身上,就是花在家人身上。现在,既然纪天舟这么问,就表示,她的猜测肯定是错误的。左鸢摇头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