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就连如一也多看了他一眼。
桑落久诧道:师父,您说要留宿在此,是为了
文三小姐的死,显然是冲着我来的,不过是要逼我下山罢了。封如故靠在屏风边,懒散道,用唐刀的杀人者既然有能力在文始山来去自如,这里又是他的最后一站,我留在这里,说不准能见他一面呢。
罗浮春骇然之余,渐渐明白过来,一把捉住那小道士前襟:是你杀了你家三小姐?
话音未落,他便被封如故一掌拍上了后脑勺。
呆子。封如故道,你在这里胡乱揣测,不如进去捞了尸体看一看。
尸体?
封如故再次语出惊人:文三小姐香躯便在里头,仔细照看着,万勿唐突了。
罗浮春急急转入屏风内侧。
只见月光之下,真有一具无头女尸,面朝下倒在冷泉之中,腔子里的血都流干了,前襟上绽着大片大片血迹。
女尸身上穿的是浴衣,盘扣精细,上头描着银凤。
这绝不会是外出的装扮。
但捏一捏女尸肢体,罗浮春吃了一惊。
那身体虽是冷的,但柔软异常,像方死之人的躯体。
罗浮春霍然起身,快步行至石屏外,不由分说,一把执住少年手腕,稍一测他灵脉,便怒气升腾:你是魔道?!
话音未落,他就听封如故在旁笑话他道:你是炮仗?
罗浮春被拆了台,气急交加:师父!那文家三小姐被炼成醒尸了!
喊什么。封如故瞥他,不能视,不能言,不能持握凶器,只会伸手扑人魔道中人若是炼出这等醒尸,妄想用来伤人,那就别修道了,回家种红薯吧。
所谓醒尸,乃是死尸所化,尸体能言能行,一如生前,只是善恶颠倒、冷暖不识、黑白不辨。
文三小姐所化的醒尸粗劣至极,轻轻一拽便倒,则是尸主修为低劣、穷尽全力也只能供她行动片刻所致。
如一淡道:现如今的问题该是,为什么一个魔道,会穿着文始山弟子的衣裳,操纵文三小姐的无头尸,找到这里来。
穿着修士衣裳的小魔道牙关打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上去倒有几分可怜,看得海净心生了几分恻隐,忙暗道了几声阿弥陀佛。
此时,封如故突然道:你是来给我送这具尸体的,可对?
小魔道抬起头来,双目里噙着的泪也随着他身体的轻晃摇摇欲坠。
我本来是等凶手,没想到等来了你。你送来尸身,却掉头就跑。有意思。
封如故蹲下身来,直视于他,发上残水顺着眼睫和下巴滑落,他也懒得擦,只是微微歪头,盯视着他。
你是下级弟子。封如故拉过他的修士服查看,又低头嗅了嗅,能熟门熟路地溜进来,身上还有硫磺味。你是平日里负责洒扫这处别馆的。但今日,你却不在,来伺候的弟子粗手笨脚,对这里并不熟悉。
常人看不出来那引他们入别馆的弟子有何不妥,但封如故不同。
他最是懂得享受,三言两语,便知道那是个新手,因为他连摆放浮觞的位置也不很清楚。
罗浮春猜测:莫不是文三小姐来此沐汤时,被他趁机
封如故看他一眼:文三小姐再不济,也有炼气三期的修为,他以他这点粗陋的旁门左道,哪怕是偷袭,也不可能一刀断首。
罗浮春不由想起,文三小姐的尸身上,浴衣齐整,连粒扣子都没掉,除了颈上的致命创口,确实毫无伤痕,再看看眼前的小魔修,也起了疑窦。
封如故望着小魔修,目光与语气一道放柔,低音仿若耳语:你看到了什么?你把尸身送来,是想让我知道什么?你不在遗世里好好呆着,为什么出现在此?
封如故从如一剑下救他一命,处处回护他,又这般轻声细语,小魔修终于有了勇气,张开嘴巴,期期艾艾道:大,大公子。
一众人瞧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可谁也没想到,那下文是如此惊世骇俗
大公子文忱,在别馆温泉中将三小姐的人头斩下,是我亲眼所见小魔修拜倒在地,砰砰砰连叩三个响头,请云中君,捉拿大公子,救我出去
第7章道已非道
夜半,文忱得了通传,说别馆下榻的云中君找他有事。
说是叙旧,文忱难免惴惴,踏月而来,到了别馆门口,还不忘整一整衣襟,理好仪容,才踏入其中。
院中只得一人。
封如故用他的玉酒壶自酌自饮,清辉之下,风陵独有的白衣蓝带看上去异常清圣。
他该是喝了有一阵了,面上已有飞霞。
他闲闲招呼道:来啦。
文忱撩袍,行的是跪拜大礼:云中君。
两人是同龄,这样郑重其事的礼节,难免滑稽。
封如故安然收受:起来吧。你家遭逢白事,你也该是连日劳碌,我还把你叫来,不妨事吧?
不妨事。文忱起身,束手立在一旁,客气又生疏。
口头上说多年不见,但当真见了面,文忱实际上有些尴尬。
说老实话,他们并不熟悉。
初见也是在十年前的东皇祭礼上。
突变未生前,他还和众道门弟子一起,议论、嘲笑坐在一侧岩石上、把秩序官令牌在指尖一甩一甩的封如故。
不是说是风陵大师兄常伯宁来这边吗?
是啊,凭什么轮到封如故来带我们?
你们可听说过他封如故的出身?一个靠走街串巷、摇铃贩药发家的商贾之子,入风陵前还杀过人,那时他不过九岁!小小年纪,心辣手毒
这些流言,文忱听过,也说过。
但偏偏就是这个人,在他们被蓄谋已久的魔道吸入遗世、纷纷被魔气所伤时,救了他们性命。
十年不见了。封如故开口就不是人话,文大公子眉间川字纹更深了。
文忱修养不坏,只笑了笑。
封如故把凳子拿脚勾给他:坐吧。我坐着,你站着;我喝着,你看着,我也不尽兴。
文忱只好入座,却有意回避着视线,不去看封如故的眼睛:舍妹与云中君婚约已解,劳烦云中君走这一遭了。
客气。封如故把斟满酒的杯子推给他,自己用玉杯轻轻在柔软唇畔碾压,我见过令妹画像,你说奇不奇,我今日见了令弟,她与一胞所出的二弟,并不多么相似,眉眼却与你相近。
文忱不言,脸色却隐隐有了些变化,举杯一口酒闷下,却半丝滋味也没能尝出,脸上露出了些苦痛之色。
嗳。封如故似是闲聊,关于令妹尸身去向,你可知晓?
文忱怪笑一声:云中君玩笑了,我怎会知晓
那就奇了。封如故自顾自道,这文始山上下,穷讲究礼节,我没通知何时到访,御剑石上便随时候着一堆弟子,我风陵山都没这等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