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风问:你去看他了?
我本来打算去的,但是手头没钱,也没买东西,沈尧叹气,空着手去上坟,那多不好意思啊。
他拍了一下大腿,继续说:从前我弄错一味药,都要被罚跪祠堂。如今死了一个大活人,反而不痛不痒。
山巅之地晚风盛行,天际挂了几颗零落的孤星,映着更加朦胧的月色,唯有近景一片清明。
沈尧默默看远景,卫凌风侧过脸看他。
不多时,卫凌风开口道:小师弟,你姑且听我一言。你不必自责,侍卫的死因与你无关。
沈尧忽而一笑:大师兄所言极是,也许那侍卫生来胃寒脾虚,经不起猛然拉肚子,那么突兀地一拉,他就魂归西天了。
卫凌风摇头,回他一句:这样的人,不会被楚家选作侍卫。
沈尧把花生米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同他说:你们都告诉我,错不在我。但是又没人挑明,背后的凶手是哪一位大爷。
他向后仰躺,躺在竹木的地板上,透过破落的屋檐,观望天上那一轮残月。
卫凌风坐在他旁边,背影嵌入夜色,手上抓了一把花生壳。
他还在剥花生。
沈尧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卫凌风停下来,答了一个字:是。
沈尧立马坐起身,与他勾肩搭背:大师兄,这便是你的不对,我和你自幼相熟,有什么事不能挑明了讲?
卫凌风便道:七日后,我会带上两位师弟,和楚家人一同前往天下第一庄,为庄主号脉看诊。
沈尧心中一惊,连忙问他: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或者两年,卫凌风答道,按照师父的意思,抵达天下第一庄之前,最好能路过京城。我们丹医派不能一再缺席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此去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必定回不来小师弟,你且照顾好自己。
这段话好比一个晴天霹雳,当场将沈尧砸傻了。
夜里他辗转不能眠,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只觉得此事毫无征兆,甚至没有走漏任何风声,大师兄他就被拐去了天下第一庄。
这叫沈尧如何放心?
众所周知,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柳沧,乃是楚开容的舅舅。
而楚开容这个人,显然对卫凌风很有意见,又怎么会好心将他引荐给舅舅?依沈尧之见,恐怕是存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歹意。
再说卫凌风赶路之际,还要参加什么武林大会。想那京城是何等藏龙卧虎之地,武林大会又哪里是武功泛泛之人可以混迹的地方?
卫凌风虽然医术过人,但他对武学一窍不通,要是真往武林大会上一站,可不就像刀板上的鱼肉,青.楼里的黄花闺女,等着旁人来蹂.躏、作践、糟蹋吗?
次日一早,沈尧马不停蹄,奔往师父的书房。
他原本想着,要在师父面前求个情,让卫凌风临走前把自己给捎上。然而好巧不巧,卫凌风本人正在师父的书房里。
看那样子,似乎是在聆听师父的□□。
师父这般□□道:江湖之大,海泽之深,人心之险,登天之难,你可知晓其一?在这偌大的江湖中,芸芸小辈要想混出个头来,谈何容易?
卫凌风答曰:师父,树大招风。
果真看得开。
沈尧在心中为他赞叹了一声。
你知道树大招风,你不想混出头,别人就会放过你了?师父肃然道,本门开宗立派已有百年,向来和药王谷水火不容,你身为我丹医派的人,难免会遭受牵连你继承了我的衣钵,我必定为你打算,你可明白为师的苦心?
卫凌风低头道:承蒙恩师器重,弟子明白。
沈尧在门外点头,心想他也明白。
师父语气稍缓,接着说:想那楚开容的舅舅是谁?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既然他有意为你牵线搭桥,你顺水推舟便好。
他还说:此次前往天下第一庄,你定当全力救治庄主,只要你治好了他的病,江湖威名便有了也算攀上了一棵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
沈尧从前一直以为,他师父是个仙风道骨的神医,约莫和大师兄一样,视名利为浮云,看钱财如粪土。
但他现在觉得,世事很难讲清。就好比一个东西,你不能说它不是黑的,那它就是白的。
师父拍了拍卫凌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和那位庄主有些交情,他为人正派,直爽豪迈,必定不会亏待你。
沈尧闻言,就在一旁叹气。
换做他是某一位庄主,也必定不会亏待卫凌风这样的人才。
书房内,师父咳了一声,接着旁敲侧击:你今年二十六岁,已经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倘若遇到什么机会,定要好好把握。切莫像为师这般,一把年纪仍是孤家寡人。
夜里天冷,身旁连个盖被子的人都没有。
思及此,师父略感怅然。更不希望徒弟步上自己的老路。
卫凌风见状,只得随口应和。安静片刻之后,告退出了房门。
恰好与沈尧撞上。
沈尧便和他道:我适才刚来,你同师父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见。
卫凌风抬手,将他袖口的落叶拂走,接了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尧摆了摆手,道:也就听了一两句吧。
你惯会听墙角,卫凌风侧过身,指向书房,找师父有事吗?
沈尧低笑道:昨晚听你说,你要去天下第一庄,还可以带上两个师弟。我便打算毛遂自荐,向师父请愿,看看能不能和你们一道走。
好巧不巧,这话被师父听进了耳朵。
他拉开木门,站在沈尧面前:你大师兄可以去,但你不能去。
一句话斩钉截铁,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阶前落叶成堆,沈尧抬脚踩在上面,拧了拧又道:弟子的医术比起大师兄,那是相差甚远,但和同门其他几位师兄相比
你想想自己对楚开容做过什么?师父一针见血道,楚夫人毒打你还来不及,怎会让你给她的哥哥治病?
沈尧仔细一想,如坠冰窟。
是啊,楚夫人打人多狠,他昨天才领教过,今日便要自告奋勇,和卫凌风一同踏上征程。
但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哪怕注定被毒打,他也要在前往天下第一庄的路上被毒打。
有了这般决心,当天下午,沈尧就跑去了楚开容的院子。
楚开容还是和从前一样,拿了一把檀木扇子,坐在庭前的杏树下,披着一件白衣服,懒洋洋地晒太阳。
沈尧在一旁徘徊良久,也不太能抹开情面。
他给楚开容下了巴豆,这是木已成舟的事。
楚开容的侍卫莫名枉死,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沈尧问一个人不告诉他,问两个人也不告诉他,他就不打算再问了。
而楚开容作为主人,理当打破砂锅问到底,不了结,不罢休。
gu903();沈尧拔了一根狗尾巴草,便听楚开容笑着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躲在墙角,偷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