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提的是,楚开容此人,和江湖传言有些差别。
比如他并非谦和有礼,也并非洁身自好。他的伤势尚未好全,就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拿着一把檀木的折扇,每日坐在院前晒太阳。每当瞧见长得漂亮的姑娘,一定要和她们调笑两句。
沈尧每天都盼着他早点滚。
楚开容不知他腹诽,对他一派和蔼:你们这个门派,名叫丹医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过比起南岭的药王谷,还是差了一大截。
沈尧低头扫地,假装没有听见。
楚开容约莫是个话唠。他再接再厉道:你们的掌门,医术确实出色。想他门下的那位大弟子,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偏偏还那么年轻培养这么一个人才,光靠你们师父是不够的。
这话讲完,楚开容发出一声感叹:如今的年轻人,不是城府太深,就是隐藏太久,老一辈都要甘拜下风了。
沈尧接话道:我大师兄两袖清风,淡泊名利,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说来奇怪,淡泊名利心性高洁,原本是沈尧最不关心的优点。
沈尧认为人生在世,快活二字,却没想到如今用来反驳楚开容的,竟然是他从前最看不惯的。
楚开容闻言,忽而一笑道:你今年多大,十九岁么?尚不及弱冠,就同我讨论心境和名利,你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我今年十八岁,沈尧肃声道,年龄不是问题!你有没有听过两小儿辩日?
楚开容摇摇扇子,道:我只听过纸上谈兵,还有盲人摸象。
沈尧扔了扫帚,毫不退让:即便我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也好过狂妄自大的匹夫,就算我是目不能视的盲人,也好过眼高于顶的俗人!
楚开容也收了扇子,偏过头来看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总想劝服别人,总想在争辩中分出高下,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后来见的人多了,我才明白争论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
他一手撑着侧脸,不温不火道:再过几年,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自古红颜多祸水,冲冠一怒为师兄!】
本文全文存稿。前几章首发于2015,历时三年,终于全部写完!每晚八点半,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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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
楚开容越是故弄玄虚,沈尧就越是看不起他。
然而这几日门派中琐事繁多,师父让沈尧打扫楚开容的庭院,每天清晨和傍晚,总能低头不见抬头见。
如此几天过后,沈尧终于忍无可忍,在楚开容的饭里下了巴豆。
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早上,厨房里站着两位厨娘。沈尧趁她们不注意,将一小包粉末倒进了楚开容的粥里。得手之后,沈尧出门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可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沈尧哪里知道,楚开容的饭菜有专人试吃。那一碗混着巴豆的白米粥,连楚开容的筷子都没碰到,直接放倒了一位无辜的侍从。
此事一出,丹医派立刻彻查。
没过多久,查到了罪有应得的沈尧。
沈尧那时才明白,楚开容的母亲是个狠角色。亏他初见她的那一日,还觉得她很柔弱可怜事实证明她既不柔弱,也不可怜。她力气很大。
午时阳光灿烂,祠堂里无人说话,楚开容他娘伸手就是一耳光,猛然招呼在了沈尧的右脸上。
啪的一声,令人胆寒。
沈尧的半张脸肿了起来。
楚夫人横眉冷对,疾言厉色道:开容大病初愈,身体尚虚,你挑在这个时候给他下毒,必定存了杀人的歹意!年纪轻轻,心思竟然如此毒辣,枉为丹医派门徒!
她身穿一件锦绣华服,绕着沈尧行走一圈,腰间挂有朱翠环佩,叮当相撞,那声音又忽然停了。
楚夫人原地驻足,骂道:铁证如山啊,沈尧。若是不想身败名裂,你就尽早认罪了吧。
她一连叫了几次沈尧。
沈尧却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不太习惯别人一直喊他。
祖上姓沈,他对这个姓氏没什么意见,唯独不喜欢那个尧字。
他的名字是父亲起的。父亲说,尧舜都是从前的明君,他盼着儿子能做一个明礼的人。
呸,这个尧字放在自己身上,只让沈尧想到摇尾乞怜。
比如现在。
他忽然提起一口气,抱紧师父的大腿,倾诉道:弟子冤枉,弟子以为那是玄参的粉末,不曾想竟是巴豆那等毒物!
沈尧嚎得声嘶力竭:楚公子前日生了褥疮,弟子想用玄参为他清热凉血
话音落罢,他的师父脸色一变,双手抱拳,对着楚夫人道:小徒虽然顽劣,但绝不会有杀人的歹意。依老夫之见,此事颇为蹊跷,其中怕是有一些误会,尚不能盖棺定论。
楚夫人见惯了大场面,哪里肯信胡言乱语?
为表愤怒,她挥手又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沈尧的左脸上。
这一耳光,堪称振聋发聩。
还敢狡辩!楚夫人毫不理会旁人,拔高了声调对沈尧道,你今年十八岁,自打七岁上山,拜师学艺十年有余,怎会分不清玄参和巴豆!
师父不言不语,也将目光投向了沈尧。
千钧一发之际,沈尧连忙跪得端正:楚公子的侍卫当场倒地,腹泻呕吐,脉象固结,以至于回天乏术。纵使我真的下药,也断不会用这么狠毒的手段,露出那么明显的马脚。
这正是他最想问的。
事情一出,沈尧本以为难逃一顿毒打,然而某位师兄却告诉他,楚开容的侍卫死了。
这便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要一命抵一命的惩戒。
沈尧百思不得其解,那点微不足道的巴豆粉,怎就害死了一个正当壮年的莽汉?
可惜没人告诉他答案。
不过事已至此,最重要的当然是自保。等到有朝一日水落石出,自然能明白其中原委。
祠堂里安静了一瞬,沈尧面朝丹医派祖宗的排位,大声磕了一个响头:弟子沈尧学医十年,不求妙手回春,悬壶济世,也做不出伤天害理的混账事,更不敢丧尽天良,夺人性命!
他高声道:今次空口无凭,无法自证清白,只盼着真相大白后,对得起黄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言罢,沈尧撩起衣摆,一头往那梁柱上撞去,几乎用了十成的力气,仿佛抱了以死明志的决心。
之所以有胆子这么干,是因为柱子旁站着卫凌风。
卫凌风不会见死不救。
哪怕是一只兔子这么撞,卫凌风都会出手相助,更何况沈尧是他的师弟,朝夕相处十余年的师弟。
想到这里,沈尧为这一份与众不同而感到沾沾自喜。
gu903();然而大抵是因为他的性格没有兔子讨喜吧,卫凌风等到他额头撞出血,才拖着沈尧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