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糜芜突然有点恍然的感觉,原来从一开始,她与皇帝,便默契地为他们的相处设好了界限。
身后突然传来崔道昀的声音:“起来了?”
“起来了。”糜芜定定神,回转身向他一笑,“陛下昨晚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叫你。”崔道昀看她衣服皱皱的,头发也是凌乱,抬手替她理了理,轻声道,“你回去收拾一下,待会儿过来跟朕一起用膳。”
糜芜对上他温和的目光,心中瞬间安定下来,轻快地说道:“陛下,别忘了我的月例钱!”
崔道昀笑起来,点头道:“好,朕这就给你准备去。”
等糜芜回房去后,崔道昀叫来汤升,问道:“大公主出降之前,月例是多少?”
汤升道:“每月支钱百五十千,若遇节庆之时,或者公主生辰,增至二百千。”
“照着这个数,给江糜芜发放月例。”崔道昀吩咐道,“从朕的私库支取,不必走公中的账目。”
大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女儿,数年前已经出降,汤升暗自吃惊对照的竟然是公主的份例,连忙答应下来,早听见郭元君的声音在门外说道:“陛下在算什么账目呢?”
跟着就见郭元君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汤升忙退到边上,崔道昀淡淡说道:“皇后来了。”
郭元君笑道:“昨儿听见陛下似乎咳嗽了几声,臣妾命人炖了百合莲子羹,又加了枇杷叶和川贝母,放了些冰糖,都是润燥止咳之物,陛下试试看好不好。”
她身后跟着的宫女连忙把食盒放在案上,郭元君亲手揭开盒盖,取出一个小巧的汤钵,盛出一碗奉到崔道昀面前,道:“文火炖了一个时辰,极软糯了,陛下试试。”
崔道昀吃了一口,道:“甘甜适口,有劳皇后了。”
“只要陛下龙体康健,就是臣妾之福,万民之福。”郭元君在他身旁坐下,向食案上看了看,见放着几碟子各色干鲜果品,笑道,“陛下几时开始吃蜜饯了?”
其实都是给糜芜准备的,崔道昀不愿说破,只道:“偶尔尝一尝罢了。”
他见郭元君的模样大约要留下用膳,便向汤升使了个眼色,汤升会意,忙走到门外交代小内监告知糜芜不要过来,等再回来时,郭元君正向崔道昀说道:“昨日芳华奉命审问,涉案宫女畏罪自尽,临死前叫了声‘宁嫔’,芳华不敢怠慢,又向宁嫔问了话,不过宁嫔坚称与那个宫女素不相识,陛下,是否要继续向宁嫔追查?”
这是真要把宁嫔当替罪羊了?崔道昀淡淡说道:“总要证据确凿,合情合理,才能安抚众人之心,皇后想必也懂得这个道理。”
要证据么?自然是有的。郭元君笑道:“陛下说的是,臣妾一定督促芳华,让她好好办差,给六皇子一个心服口服的说法。”
郭元君离开时,糜芜正在用早膳,少顷,就见拾翠急急走过来,脸上惊疑不定,道:“小姐,刚才我从窗户里看见皇后娘娘了。”
糜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汤总管不是让人来说过嘛,皇后过来跟陛下一起用早膳。”
“不是的,”拾翠蹙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我恍惚看见皇后娘娘带着的宫女,竟有点像表小姐。”
“表小姐?”糜芜怔了一下,跟着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苏明苑?”
“是,”拾翠道,“只是从窗户里瞥了一眼,也没有看得很真切,不过看着真的很像。”
糜芜想起那日在澄碧堂的事,心里便有些明白了。那日回来之后,皇帝虽然没再提起过,然而她察言观色,也猜到大约是皇后的手笔,如今更是连苏明苑都被弄来了,皇后对她,还真是郑重其事。
糜芜突然一怔,以她现在的身份,皇后至于如此忌惮吗?回想起素日的情形,皇后虽然几次与她同处一室,却连看都懒得看她,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皇后那样高傲,至于为了她大费周章,把苏明苑都弄进宫里吗?
心下突然一惊,也许,皇后要对付的人不是她,而是崔恕。也许,她只是被用来对付崔恕的一个卒子。
崔恕知不知道苏明苑进宫了?要不要知会他一声?
秾华宫中。
苏明苑跪在郭元君面前,含泪说道:“娘娘大恩大德,超拔奴婢于苦海之中,奴婢铭感五内,愿肝脑涂地,报效万一!”
她跟着顾梦初到白云庵后,只觉得天都塌了。从前她是侯府的小姐,金尊玉贵,万人敬仰,如今却要窝在一个小小的尼庵中,每天粗茶淡饭,还要跟着尼姑们诵经念佛,而且她听顾梦初的意思,竟然是不准备再回去,这怎么成,她可是正当年华的官家小姐啊!
最初几天,苏明苑每天都向顾梦初哭闹着想要回家去,可顾梦初不管她怎么闹,只是一口咬定了不走,苏明苑想不通,从前顾梦初是最疼她的,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呢?
到后面几天,眼泪哭干了,嗓子哭哑了,苏明苑安静下来,可心里的仇恨不甘却越来越浓,甚至连她曾经那么迷恋的崔恕,她也开始痛恨起来,她那般痴心待他,他却视若敝履,偏偏和那个妖精纠缠不清,是可忍孰不可忍!
必须出去,必须出人头地,必须让崔恕知道,拒绝她是多么错误的决定!苏明苑不再哭闹,装出一副认命的模样,私底下却一直在寻找回城的机会,就在此时,一个陌生人找到了白云庵。
顾梦初被叫去问话,回来后却只字不提,苏明苑满心焦虑,来人虽然身份不明,但那样貌举止,怎么看都像宫里的内侍,也许那就是她出去的机会!
她暗自发誓若是那人再来,一定要想法子让他带走自己,又过了几天,先前那人没再出现,却来了一个打扮得不凡的妇人,依旧是找顾梦初问话的。
苏明苑等那妇人出门时,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求那妇人救她出白云庵,幸运的是,她赌对了,来的是芳华的人,问的是崔恕在江家时的事情,等苏明苑提到糜芜与崔恕有来往时,那妇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妇人带她离开白云庵后,苏明苑才知道她是皇后使唤的宫女,顿时又惊又喜。
当天夜里,苏明苑进宫,成了秾华宫的宫女,虽然皇后并没有交代什么,但苏明苑模糊猜到,应该跟崔恕有关——真没想到这个如此辜负她的人,竟然变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郭元君任由她跪在身前,只是不紧不慢地吃着茶,淡淡说道:“让你做宫女,也是委屈你的才貌了,若是你懂事听话,以后本宫给你谋个好出路。”
苏明苑心中一喜,也许,她有机会一步登天呢?她连忙向着皇后磕下头去,恭恭敬敬说道:“奴婢一定唯皇后娘娘之命是从,只要娘娘吩咐一声,哪怕是水里火里,奴婢也万死不辞!”
“很好,”郭元君慢条斯理说道,“你先下去学学宫里的规矩,留神别让人挑出错,等过些时候,本宫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苏明苑退下去后,芳华在边上低声说道:“娘娘为何要带她去福宁宫呢?若是被江氏看到,只怕要有防备。”
“正是要让她看到。”郭元君道,“他两个只要不动,本宫轻易拿不住他的错处,如今把知根知底的人都弄来了,不信他们还能沉得住气。”
她放下茶碗,轻笑一声:“芳华,等着看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宫里的规矩,入秋之后各处便不再歇午,如今虽已是仲秋时节,但长日无聊,午后难免还是犯困,少不得要四处走动走动,才好驱散倦意。宋婉容这日用过午膳之后,便这么打着呵欠,去了同住在信美宫的胡昭容那里。
胡昭容此时正歪在榻上看宫女们绣花,见她来了,笑着说道:“正是想跟你寻个时新点的花样子呢,她们绣来绣去总是那几样,看着怪腻味的。”
宋婉容便道:“姐姐只管打发人去我屋里,花样子都在里间架子上的笸箩里,让丫头拿出来就行。”
她在榻前的椅子上坐下,伸头看了看宫女们正在绣的花样子,见是碧色珠罗纱上绣着鸳鸯,颜色十分俏丽,并不是她们这个年岁用的,宋婉容不由得抿嘴一笑,道:“我知道了,姐姐这是要给二皇子选妃准备的吧?”
胡昭容笑道:“正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二皇子侧妃的位置还空着一个,就看这次能不能选一个合适的,若是选到的话,我总得给新妇做几件新衣裳,正好昨儿从库房里翻出来几匹珠罗纱,就让她们先做着。”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关于选秀的闲话,胡昭容便道:“妹妹听说了没有,皇后宫里昨日新添了一个宫女。”
宋婉容道:“芳华这几天忙着审案呢,皇后想是手下使唤的不够,所以才添了人?”
“若是这样,我也不值当特地跟你说。”胡昭容笑道,“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呢,这个宫女,是陛下宫里那个江氏的表姐。”
宋婉容顿时来了精神,倦意一扫而光:“那个江糜芜的表姐?那她是不是生的很美貌?”
她心里想着,应该不会无缘古怪弄个人进来,多半是这个表姐比江氏还美貌,皇后想用她来分宠吧,哪知胡昭容微微一笑,道:“我看了一眼,不过尔尔,比起江氏那一身的妖娆,差得远了。”
这下宋婉容想不出为什么了,满心纳闷:“那皇后弄她进来做什么?”
“我听说啊,”胡昭容冲她勾勾手,“附耳过来。”
宋婉容果然凑了过去,胡昭容便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江氏这个表姐,前阵子突然被赶到家庙里去了,据说是因为知道了江氏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所以被江氏使了手段弄道家庙里关起来,原本准备关她一辈子,再不准出来呢。”
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因为澄碧堂的前车之鉴,宋婉容脑子里头一个蹦出来的便是“私情”两个字,眼睛顿时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
胡昭容白了她一眼,道:“都说了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宋婉容连忙问道:“姐姐听谁说的?我再去打听打听。”
胡昭容摇头道:“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了,妹妹心里老是存不住话,就连这事我也不该告诉妹妹的,你得跟我说个保证,保证不说给旁人知道。”
“好,我保证,绝不说给别人知道。”宋婉容毫不犹豫地说道。
只是接下来的工夫里,她怎么也看不下去绣花,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好容易听说了这么一件机密事,若是不能跟人说说,那还有什么意思!
宋婉容又忍了一会儿,忍到不能再忍时,连忙起身告辞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姐姐,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陪姐姐说话。”
她急匆匆地出了门,胡昭容微微一笑,谁不知道宋婉容是头一个好打听憋不住话的,不信她不到处传扬!总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去的,到时候皇帝认真查起来,不信江糜芜能洗脱干系!
宋婉容前脚出了信美宫,后脚便走去静妃的衍秀宫,一见到静妃就说:“姐姐知道吗,皇后新添的宫女是江糜芜的表姐,因为知道了她的隐私之事,被江糜芜赶去家庙里关了好久呢!”
静妃正在打香篆,听了这话连眼皮都没抬,道:“江氏无名无分的,又不碍事,你理会这些做什么?”
宋婉容撇嘴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妖妖调调的劲儿,那天在澄碧堂,那么多人看着呢,她就冲着陛下撒娇撒痴的,不成个体统。”
静妃回想着那天的情形,摇着头笑说:“我看你呀,还是太闲,不如跟我诵经吧。”
“我坐不住。”宋婉容笑嘻嘻地说道,“姐姐忙吧,我再去别处逛逛。”
一个时辰后,等宋婉容从宁嫔的明玉轩出来时,掐指一算,后宫里素日有来往的妃嫔们已经全都说到了,而且还从刘淑仪那里听说,江糜芜在家时经常跟嫡母怄气,最是不孝的一个。宋婉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自从这个江糜芜进宫以后,宫里再不是一潭死水,每天都有许多新鲜事可说可听,这个小妖精,还真是个妙人!
知道了许多秘密,自然要马上说出去才痛快,宋婉容重又走去胡昭容屋里,凑在她耳朵边上低声说道:“姐姐,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那个江氏在家里时就不安分,还多次顶撞嫡母,据说有一回气得她那个嫡母差点要寻死呢!”
“真的?”胡昭容啧啧感叹,“这可是不孝的重罪啊,也不知道陛下知道吗?”
一提起皇帝,宋婉容还是心里有杆秤的,笑道:“谁知道呢,反正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胡昭容见她不肯上钩,微有点失望,道:“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吧,只要陛下瞧着顺眼,我们这些人就算操碎了心,又有什么用呢?”
“可不是嘛!”宋婉容笑道。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散,宋婉容出来时,正看见常跟着皇后的一个宫女采玉,带着一个面生的宫女往这边来,宋婉容不觉站住了,笑问道:“是采玉呀,这是要去哪里?”
采玉指了指身旁宫女手里捧着的剔红漆盒,道:“奴婢奉娘娘之命,给陛下送中秋用的香囊、簪花。”
宋婉容便凑趣道:“娘娘宫里每年的簪花都是头一份,过会子我也去跟娘娘讨个赏去。”
眼睛里去瞥见那个捧盒子的宫女一张单薄的粉面,淡而细的眉毛,杏子眼,长睫毛,浅浅一点粉唇,神色之间自有一种娇弱不胜衣的感觉,宋婉容不觉一怔,皇后性子爽利,秾华宫服侍的人一向都是俏丽爽快的丫头,怎么突然弄了个病美人?
等采玉走开几步,宋婉容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怕不就是江氏那个表姐吧!连忙紧走几步又瞧了瞧,就见那宫女低着头,走动时步子又小又慢,木樨色的百褶留仙裙竟然丝毫未动,显然是精心教养过的,宋婉容不觉喜上眉梢,看样子就是江氏那个表姐了,皇后头一天就把人弄到福宁宫去晃悠,好戏还在后头呢!
苏明苑走在前头,却也感觉到了宋婉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忍不住低声向采玉问道:“采玉姐姐,刚刚是哪位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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