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街道布局杂乱,很少有正南正北的规则形制。石川三郎慌不择路,误入的这条斜街弯弯曲曲,走到头竟然是个死胡同。他左右看看,甚是无奈,便想着找一处道旁稍低的院墙,跳墙躲避逃走。正在他连窜带蹦之际,从他身后窜出四五个大汉,一把将他从墙头上拽了留下来。
拽住石川三郎脖领子的人,正是田郸孝。田郸孝将他摔倒在地,问旁边的肖杂役:“是他吗?”
“是他,把他烧成灰我也认识他,就是这个瘪三。”肖杂役毫不含糊的说。田郸孝不等肖杂役说完,抡圆了巴掌对着石川三郎就是一个耳光。打的他眼冒金星半天说不出话来,后面上来的几个人二话不说,劈之趴杈就是一顿暴揍。石川三郎双手抱住头,一边躲闪一边说:“你们找错人了,我也是咱们天津人。”田郸孝疑惑的看着肖杂役,肖杂役言之凿凿说:“别听他的,这小子冒充天津人,天津话说的流着呢。他就是一个十足的倭寇奸细。”田郸孝身后的一个人说:“你说你不是奸细,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石川三郎哭丧着脸说:“这不是家里穷苦,没办法,趁天黑想偷点东西,不料被几位大哥给撞见了,我再也不敢了。”田郸孝冷笑一声说:“带走,让他去见汪发,当面对质。”
到汪发家门口,汪发也被几个官兵押着走了出来。此时的汪发已经完全醒酒了,他看见石川三郎被官兵从外面押着过来,一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抓捕时,石川三郎逃跑被追了回来。他只好低头不语,自认倒霉。巡防营一个带队的哨长揪住汪发的脖领子问:“你可认识此人?”汪发瞧了石川三郎一眼,摇了摇头说:“不认识。”石川三郎听罢,自然明白了一切。哨长再问石川三郎时,他更是表示不认识汪发。哨长听了无语,只得往后边看,找田郸孝回话。这时田郸孝和肖杂役押着汪发家的管事走了出来。田郸孝指着石川三郎问那个管事:“这个人是谁?”管事摇摇头说:“他是谁?我的确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不过,昨天夜里,我家老爷把他带回家,让我给他在后院安排一间空房睡觉。”
肖杂役上前对田郸孝说:“田大哥,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倭寇奸细。昨天晚上我一路跟踪他,亲眼看见他和汪发进了翠花楼,后来又眼瞅着这两个小子坐上我的黄包车,来到这里。”巡防营哨长听罢,顿时火起,伸手啪啪给石川三郎俩嘴巴。吼道:“狗奸细,还想蒙我,看起来不给你点厉害,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石川三郎被打的口鼻流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哨长吼道:“死到临头,还耍花活,带走!”他转身对大伙说:“弟兄们,大获全胜,马上回营交差。”
当日,巡防营将石川三郎和汪发二人转押到县大牢看管。县府衙门即刻升堂问案,衙门口外面人山人海,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但是审问并不顺利,石川三郎是个极其狡猾的老牌间谍,凡有所问一概不知,表现的十分委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冤枉像。当问及他和汪发的关系时,他说:“此前并不相识,昨天晚上偶然相遇,因为自己是倭人,又在洋行做事,怕被天津人追打,便不敢在街上走动。故而托汪发庇护,借住一宿。”县令问他:“你既然是倭人,当知我大清律令,凡在我国之洋人,不得更换服饰、容貌、语言。你公然对抗官府,乔装改扮冒充本地士人,分明是知法犯法,藐视朝廷。”
石川三郎委屈的说:“大人,此事实属无奈,眼下天津地界到处追打洋人,我也是怕挨打,不得已才穿了汉人的衣服,还望见谅。”县令问他:“你头上的辫子,也是假的吗?”他哭腔的说:“是的,大人,我怕挨打,就买了这根假辫子。”一个衙役上去,一把将他头上的假辫子拽了下来,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县令又问:“井上敏夫,现在何处,从实供来。”石川三郎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只说不认识这个人。至于提到刺探军情,伙同汪发窃取高升号军事资料等事,他更是一概否认。一时间激起堂上堂下一片愤怒,不少人高声呼喊:“动刑,不打他不行,赶紧动刑。”有几个高升号死难兵勇的眷属,怒不可竭,直接冲上大堂,拳打脚踢,暴揍石川三郎。县令既不惊慌也不制止,佯装没看见。直到打的差不多了,县令才谈谈的说:“众人不得如此,还不快快退下。”
轮到审讯汪发,庭审进展较石川三郎要顺当一些。提审前,县令特意让人提前带他到堂侧观摩,让他看看人们是如何暴打石川三郎的场景。汪发为官多年,一直在官场混的顺风顺水,吃喝玩乐来钱容易,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从没有见过被人围殴的场面。这一场景让他不寒而栗,自是胆怯了一些。当县令高呼“大刑伺候!”时,他已经体若筛糠,差点尿了裤子。接着连续传唤了几个证人,都证明他和石川三郎来往接触甚密。证人有军械局的同事、洋行职员、妓院里的知情人士,举证了他和石川三郎见面的时间、地点。县衙捕快从他家里搜出不少的金银财宝,还有一些是洋行签署的大额银票,全都当堂呈现。
在高压态势的审讯之下,汪发避重就轻多多少少供认了一些犯罪事实,多是参与盗卖枪支弹药的破事。但是拒不承认勾结倭寇出卖军情的事,无奈之下县令只得下令重责五十大板。站在县令旁边的师爷连忙对他耳语说:“大人,手下留情,此人你可知道他的来历。”县令当然知道,只是当着大堂门口上百士人,于情于理不能手软,否则众怒难犯,怒火难平。
汪发那里经得起棍棒击打,况且行刑的衙役早就对他恨之久矣,摩拳擦掌格外卖力,施加了比平日更加厉害的手段。未等刑罚结束,汪发竟然昏厥过去。县令只得下令暂停施刑,衙役用一桶水泼在汪发的头上,将其泼醒。汪发被再次拖上公堂,他两眼一闭,钢牙紧咬,反倒丢弃了刚才的恐惧,决计死硬顽抗拒不认罪。此时他抱定豁出去的心理,宁死不招。汪发心中暗想,人生在世好歹都是死,宁肯被当堂打死绝不承认通敌。如果承认那就真的死定了,甚至牵连到舅父大人和家人。若不应承或许能能有一线生机,京城那边必会施以援手。
公堂上,几次用刑。汪发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活脱脱一个滚刀肉,公然冲着县令吐出一口污水,恶狠狠的叫嚣:“狗官,你想屈打成招,爷爷我就是不招。你不怕遭报应吗?我舅舅是当今的总理大臣。吓死你个龟孙子。”此言一处,顿时引得众人愤怒,群情激愤。大堂外一片喊打之声,甚至有人冲上去要暴揍汪发。县令急呼:“肃静,肃静。”下令三班衙役维持秩序。堂上堂下人群涌动,乱糟糟的一片。
此时已近掌灯时分,县令无奈,只得再次敲响惊堂木,高声大喊:“将罪犯押入大牢候审,诸位暂且散去。”说罢拂袖退堂。
入夜,县令和他的刑名师爷毫无睡意,二人在二堂密谈已经一个多时辰。县令无奈的说:“这小子竟然抬出中堂大人,一点也不顾及中堂的颜面,可恶之极。”师爷也叹了一口气回话:“人到大难临头,必然求生心急,他这是想抓取这株救命稻草。”他沉吟片刻,话锋一转又说:“这一招,显然奏效,我刚才听见衙役们议论纷纷。害怕日后被上峰追查,说不定哪天给咱们穿小鞋、紧鞋带,毕竟他舅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县令心里明镜一般,师爷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事到如今,县令把心一横说:“话虽如此,我不能罔顾事实,高升号一千多官兵的冤魂,是要回来索命的啊!我能如何?”师爷讪讪一笑说:“老爷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个意思,但还是委婉一些,留有余地总比没有余地要好些。咱们不如暂且看看别人的态度。怎么说也不在乎这三天两日。”县令背着手踱步,玩味着师爷的意思。他突然回转身子对师爷说:“依你之见,眼下当如何?”师爷眨眨眼睛略做思忖,他说:“老爷,您老不如这样,暂且称病不出,阎王爷还不使唤病人呢。”县令一听立即不悦说:“瞎出主意,这如何使得,此说要是传了出去,老爷我的官威声望启不一败涂地。”
“是,是,老爷官威声望要紧。要不这样。”师爷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说:“对外就说,已申饬吏员追索证据,请诸位积极提供线索,待人证、物证齐毕,择日开堂审结。”县令沉思一会儿,也没有想出其他的办法,便说:“那就这样吧,你先去安排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