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一个晚上,田郸孝和肖杂役潜行蹑足溜入县衙。在后院书房窗外,隔着门缝朝里看,甄县令趴在书案上,正在整理搜集的资料。田郸孝轻轻叩门,里边的人咳嗽一声,低声的说了一句:“进来”。田郸孝二人推门而入,随即向甄县令施礼参拜。甄县令说:“起来回话,不必拘谨礼节。我叫你们办的事,进展如何?”田郸孝连忙回禀:“老爷,我们已经摸到那小子藏身所在,一直派人在那里潜伏蹲守,只是尚未抓获。”甄县令略感着急的说:“此事不可再拖,夜长梦多,情况多变。”此话一出,听得田郸孝二人一头雾水,彼此向视面面相觑。甄县令也看出他二人的心思,便如实相告。
甄县令说:“自从上回你二人离开,上峰便传来消息,说这件事已经引发国际纠纷,指责本县令擅自对倭贼用刑。说本县只会行刑逼供,却一直交不出人犯罪证。”田郸孝和肖杂役感觉莫名其妙,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甄县令便将近日发生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美国驻京城的公使直接找到总理衙门,言之凿凿的提出释放石川三郎。理由很简单,他们说石川三郎只是一个日本商人,不是奸细。天津县无端抓捕又拿不出证据,还滥施刑罚,属于侵犯人权。依据大清国和各国签订的条约,外国公民在中国犯法享有领事裁判权,应当交由倭国处置,不能按照清国法律制裁。为此美国公使和李中堂大吵一次。
美国公使甚至旧事重提,揭了李中堂的老底。前几年剿灭太平天国时,清军抓获叛徒白其文,原本同意交由美国领事馆处置,却玩了一个鬼滑活。押送这个美国人的途中,人为制造了翻船落水事故。将年仅二十九岁的白其文泌水淹死。当然,此说总理衙门不予接受。李中堂的答复,押送白其文时偶遇风浪,属人力不可抗拒之灾难,当时尚有十多名清军兵勇也同船落水泌毙。但美国领事方面一直耿耿于怀,这次石川三郎被捕,他们便借题发挥,坚决要求释放,交由倭国处置。
听了上述情况,田郸孝也按捺不住着急,他说:“绝不能将倭寇奸细放虎归山,否则我哥和那千把将士如何得以昭雪。”说着他跪倒在地,连连给甄县令磕头。甄县令扶他起来,面露愁色的说:“你说的没有错,问题的关键是尽快找到罪证。没有证据,你我就是想杀他,恐怕也难啊。”说着甄县令指着一份文案说:“据本县捕快侦得,你们说的那人很可能在静海一带还有个藏身窝点,不妨到那里去看看。我已经安排附近的捕快配合你们,务必尽快将其捉拿归案。”
甄县令所说的人,和田郸孝跟踪的是同一个人,此人就是王珂伽。王珂伽虽说官职不高,和汪发、石川三郎的关系却是异乎寻常。也是倭寇奸细打入军械局获取军情的始作俑者,石川三郎接替尹梓杰潜伏天津之后,并未疏远王珂伽,反而更加密切。凡是他不便出面的事,多交由王珂伽代劳。王珂伽充当了石川三郎和汪发之间秘密通信的角色。高升号出事后,天津一片哗然。王珂伽自知自己罪孽难逃,便谎称家中老母病重,请假回家。巡防营得知他卷入倭寇奸细案件后,曾经派人去他老家抓捕。他家里人说他根本就没有回家。
自从出事以后,王珂伽确实没有回家,而是藏密于他的一个姘头家里。这个女人原是三不管地界一家妓院的卖身女子,和王珂伽交往甚密。石川三郎便将其赎身,安置于南市靠近城门的一处私宅居住,便于王珂伽来往留宿,对外慌称是他的家小,其实他在静海早有家室。
田郸孝等人顺藤摸瓜追寻到南市,打听到此处,那女人推说王珂伽已经多日不归,瞒过了官府。田郸孝详细分析了前后经过和来龙去脉,决定留人于附近,轮流蹲守,只要他出现即刻将其捉拿归案。
田郸孝尊了甄县令的吩咐,带了肖杂役几人急匆匆赶往静海梁头村。这里是王珂伽姐夫家,距离他自己父母家二十多里,梁头村的人多不认识王珂伽。他们先找到事前在此蹲守的县衙捕快,捕快说一直就没有发现王珂伽的踪迹。王珂伽姐夫的家里人不时出来进去,都被跟踪监视,均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田郸孝感到很是纳闷,难道这个王珂伽真的人间蒸发了。
他仔细看了四个捕快借宿的住所,此处位于村子东头,紧靠一条小路的旁边。不远处有一片乱葬坟地,杂草丛生。衬托着小院的荒凉孤寂,相对避静安全,不引人注意。院子的主人是一个孤苦的老妪,独自一人生活。她收养的一个儿子结婚后,便搬家到村中心热闹地段去了,偶尔过来看看她。田郸孝问起捕快的饮食生活,才知道这四个捕快并不在老妪家吃饭,而是由老妪的一个远房侄女给他们送饭。谈话间,那个侄女挎着一个篮子进院,给他们送饭来了。女人面容俊秀随和,笑嘻嘻和捕快们说笑,招呼大伙趁热吃饭。捕快中为首的李班头让她再加些饭菜,说是给新来的几人。那女人用眼瞟了瞟田郸孝和肖杂役,笑着说:“几位大哥,刚来吧,稍微待会儿,我这就去再烧些饭食来。”说着便推门出去,李班头放下手里的馒头,急忙跟了出去,边走边说:“我送送你。”
田郸孝有些好奇,对另外两个捕快说:“你们和她很熟啊。”一个捕快回答:“我们来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一直吃她送的饭菜,也就熟悉了。”另一个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懈的说:“他就好吃这一口呗。”肖杂役听得出这是话里有话,他瞧着田郸孝呲呲牙,欲言又止。不一会儿,那个女人又送来了饭菜,田郸孝和肖杂役等人开始吃饭。李班头拽着那个女人进了里间屋,屋里不时传出二人说笑声音,多是打情骂俏的嬉戏。
餐后,女人收拾碗筷,离开。
田郸孝提出,去王珂伽姐夫家附近看看。李班头便吩咐一个捕快带路前往,顺便换回在那里盯梢的另外一个捕快。路上田郸孝详细寻问了这边蹲守的情况,依然是一无所获。赶到那里后,田郸孝仔细观察了蹲守位置和王珂伽姐夫家前后门口的情况,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此时天已经擦黑,他和肖杂役绕着王珂伽姐夫家宅院四周转悠,留意左右邻居和这一带的地形地貌。
离开王珂伽姐夫家的前门,绕到他家后门,这里是一片庄稼地,晚风吹拂黑压压的一片,阵阵凉风袭来,令人不寒而栗。田郸孝和肖杂役躲在院墙的暗影里,向四周观察。忽然,不远处的庄稼地里溜出一个黑影,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行走如飞,匆匆向街里一条小巷拐去。田郸孝压低声音对肖杂役说:“对头来了,跟上。”说着几人紧紧尾随其后,直接拐进一处破旧的院子。院子里只有三间正房,侧面是一间柴火棚。那人进院蹲在正房窗外,偷偷向屋里张望。听见屋里有男女调情打趣的声响,便溜进柴火棚躲藏。
原来此人正是王珂伽,他来梁头村,并不是投靠他姐夫家,他曾经借贷他姐夫一笔钱,谎称回家盖房。实际他去嫖赌挥霍,至今没有偿还。所以他和他姐夫家嫌隙结怨,极少来往。
恰恰相反,他在梁头村也有一个相好的,是他姐姐嫁到梁头村的时候偶然相识,二人一见钟情,私下里交往甚久。后来那个相好的嫁给本村一个痨病男人,男人死后一直守寡。这次王珂伽躲难,先在天津南市妓女家,觉得风声太紧,便谎称去静海姐夫家,实际是走进了寡居的老相好之家。无怪乎蹲守南市和蹲守他姐夫家两处都未能将其抓获。王珂伽藏匿在老相好家里,很快便知道县衙来人抓他,他本想一走了之,无奈他的老相好苦苦相留,并答应帮他打探情报。老相好又借着老妪侄女的名义,包揽了给捕快送饭的差事,可以乘机摸清对方的底细。王珂伽私下里揣度,这也就是所谓的越危险越安全,不如暂且留此不走,看看再说,或许过不了几日捕快们便撤离了。于是他便怂恿老相好深入打探捕快们的消息,此举正合老相好的心意,她年轻轻的寡居多年,渴盼着人多热闹排解寂寞。很快便和李班头打的火热,李班头比王珂伽年轻伟岸,二人难分难解。这件事,她对王珂伽说,只是为了更好的隐藏他,不至于引起怀疑,实际上王珂伽也心知肚明,只是不便说穿而已。
老相好自从接纳王珂伽之后,涂脂抹粉精心打扮,再加上吃穿靡费。多日之后,便将王珂伽身上的银两耗费殆尽。无奈之下他便谎称回家去取,实则去了天津南市妓女家,那里有他收受石川三郎的不少积蓄。王珂伽不顾危险,黑夜潜入南市妓女家中。自认为行踪诡秘无人知晓,天不亮就悄悄的上路,岂料他身后早被田郸孝的眼线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