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今天的任务是去河北传旨,召回枢密副使郭威,顺路去巡视一些河北夏粮入库情况。这是两件事都非常简单,本来不应该他这个副计相出马。然而,抢在朝堂做出决定之前,他却主动将这件差事揽了下来。弄得他的恩师苏逢吉非常气恼,误以为他准备改换门庭。直到他过后又亲自登门拜见,并且送上了一笔厚礼,才勉强冰释前嫌。
门庭是不可能改换的。郭允明知道自己今日的富贵由谁而来,也知道枢密副使郭威不可能跟自己“尿到一壶”。那老兵痞仗着顾命大臣的身份,根本不将任何后生晚辈们放在眼里。就连国舅李业,都没资格去赴他的家宴。郭允明更不会拿热脸去贴郭威的冷屁股!
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顺路去替刘承佑拉拢高行周。五个顾命大臣里头,郭威、史弘肇、杨邠、王章四个人走得太近了,剩下苏逢吉一个在任何重大决策上,都孤掌难鸣。而刘承佑想要维持朝堂上的平衡,除了他本人全力支持苏逢吉之外,还必须再给苏逢吉安排一个足够份量的盟友。放眼天下,同时满足资格足够老,麾下兵马足够强壮,并且对大汉还算忠诚这三个条件的,高行周几乎是唯一人选。
“如果高行周觉得天平、镇宁两个节度使的位置,还不能满足的话,你尽管再许他一个澶州留守。其他粮草、辎重以及兵马数额,都好商量!”想到昨天夜里刘承佑的叮嘱,郭允明就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阵乏力。当皇帝当到了这个份上,真的不如去跳井。然而这个早就该去跳井的皇帝,却是他郭允明最大的依仗。
正是因为后者的宠信,他才能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平步青云。也正是因为发现后者对他言听计从,才有那么多文武大臣,纷纷主动求到他郭允明的家门口来。
对于别人求自己办的事情,郭允明从来都不肯随便答应。虽然刘承佑这个人非常好说话,只要他郭允明开口,几乎有求必应。但是,郭允明却想做一个当世韩嫣,而不想最终成为董贤或者慕容冲。对于前者,人们更多的是记得他的赫赫战功。而后两个人,每当提起来就会令大伙侧目掩鼻。(注1、注2)
有些事情,发生也就发生了,他郭允明付出了代价,也收获了足够的好处。今后的路,郭允明却知道自己必须仔细把握。若是能纵横捭阖,分化瓦解,削弱五位顾命大臣的权力,最终让刘承佑成为真正的帝王,天下人再看他郭允明,目光中就会充满敬畏。
若是能在刘承佑亲政之后,辅佐着此人削平群雄,重整九州。那他郭允明出身、履历,以及跟刘承佑之间的关系,就都不再值得一提。史家写他郭允明的列传之时,必将拿他与管仲、诸葛亮同列。虽有瑕疵,却不掩万丈光芒!
“郭兄弟,郭兄弟,郭兄弟你在哪?”正想得心头隐隐发烫之时,猛然间,耳畔传来了一阵轻佻的呼喊声。
“谁?”郭允明的白日美梦一下子被打断,眉头紧皱,怒容满脸。
“我,是我啊!郭兄弟,你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栈桥上,有个八尺多高的壮汉纵身跃下,砸得座舟摇摇晃晃。
“聂将军,什么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怎么不事先让人通报一声?我刚才差一点儿,就命人开船了!”郭允明脸上的怒容迅速烟消云散,代之的,则是如假包换的热情。“站稳些,站稳些慢慢走。甲板不比陆地,总是上下摇晃!来人,赶紧过去搀扶聂将军一下!”
“是!”随从们齐声答应着,小跑数步,搀扶住左屯卫将军聂文进。与郭允明差不多,此人也是刘承佑即位之后,亲手提拔起来的心腹重臣。虽然在朝堂上,暂时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但至少让刘承佑在汴梁城内,又多抓住了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兵马。每回上朝时再看到枢密使史弘肇之时,不再觉得芒刺在背。
“不用,不用,我虽然是骑将出身,却也多少能识一些水战!”聂文进非常客气地摆摆手,拒绝了下人的搀扶。随即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冲着郭允明抱拳解释,“我怕耽搁了你的行程,所以就没让人提前通禀,自己直接骑着马追了过来。郭大人,你不会怪聂某鲁莽吧!”
“哪能呢,看您这话说的!”郭允明在武将面前,身上不会有半点而斯文气息。大咧咧地拱了下手,笑着回应。“你能放下手头的事情,直接赶到码头相送,足见咱俩之间的情义。若是再弄什么投帖、通禀、约期相见之类的虚礼,那小弟我以后就该躲着你走了!”
“是,就是这个话!”聂文进被说得心里好生舒坦,咧开嘴,大笑着点头,“咱们自家兄弟,不拘俗礼。郭兄弟,聂某就喜欢你这点。从不装腔作势,马上就要做宰相的人了,一点架子都没有!”
“聂兄又信口胡说,光是三司里那点儿破事儿,已经令小弟我每日焦头烂额了。怎么敢奢望更多?”郭允明迅速向码头上扫了几眼,大笑着摆手。
“兄弟你过谦了,谁不知道,王章这个三司使,就是个聋子耳朵。三司里全凭你一个人在撑着?”聂文进各部不怕得罪人,继续大声称颂。
“不能这么说,千万不能这么说。王大人的才能,超出郭某十倍!”郭允明脸色微红,继续笑着谦虚,“好了,别拿兄弟我说笑了。兄台有何事情需要我去做,尽管直说。但凡能出一份力气的,郭某绝不藏私!”
“也没啥事情,就是来送送你。顺便让你帮我留意一下,河北那边,有没有这个人的消息。”聂文进先是笑着摇头,随即,却又从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画着人头的字纸。看了看,双手递到了郭允明面前。
“找人?什么人,值得老兄你如此费周章?”郭允明微微一愣,皱着眉头接过了字纸,在阳光下缓缓展开。
有个颇为英俊的面孔,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很年青,眉宇之间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锐气。仿佛麾下带着千军万马般,可以踏平一切阻挡。
“赵元朗?你找他作甚?他父亲可是一员难得的猛将!陛下前几天还亲口跟我说过,眼下护圣军,非常令人放心!”郭允明迅速认出了图像的真身,看了聂文进两眼,笑着提醒。
有道是,听话听音儿。聂文进稍加琢磨,立刻就明白,对方是想告诉自己,护圣军都指挥使赵宏殷,如今已经进入了小皇帝刘承佑的眼睛。这个时候无论跟赵匡胤有多大的私仇,都必须先放一放,以免动了儿子惹恼了父亲,令刘承佑拉拢统兵大将的努力功亏一篑。
“不是我要找他,是,是国舅爷,是国舅爷看过前一段时间的邸报,知道他曾经去过易县。”想明白了其中厉害,聂文进立刻该变了自己的计划。笑了笑,信誓旦旦地说道,“你也知道,咱们这位国舅爷,平素跟哥哥我关系还不错。所以,所以呢,我就打算做和和事佬。让赵匡胤低个头,然后再劝国舅爷赶紧顺着台阶往下走。赵将军和李国舅,都是陛下的臣子,没必要因为晚辈们酒后打架的小事儿,弄得彼此生分!”
“所以,你就让我帮忙找到他,然后派人给他带个话儿?”明知道聂文进先前是想拍国舅李业的马屁,听闻了赵宏殷得宠之后,才临时改变的主意,郭允明也不戳破。笑呵呵地朝着赵匡胤的头像上弹了几下,低声道:“这事儿简单,我正好要顺路替陛下去安抚地方,就托当地的衙门帮忙去找找。河北那地盘虽然乱了点儿,但安排地头蛇们去找个人,应该还没问题!”
“那是,那是!”聂文进如愿以偿,开心地连连点头。趁着四下里没外人,他忽然向前快走了一步,用极低的声音补充,“除此之外,聂某还有另外一件儿小事儿需要兄弟你帮忙。聂某有个侄儿,身手还算过得去。兄弟你此去澶州和相州,路上不能没人伺候。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你手下牵马坠蹬。好歹是自家晚辈,使唤起来方便!”
注1:韩嫣,汉武帝的宠臣。武帝甚爱之,韩嫣因宠而富。曾经用黄铜做的弹丸打鸟,一天丢失几十个也不在乎。武帝欲征匈奴,韩嫣主动学习匈奴的作战技巧,收集匈奴的情报。出征之时,也立下了不少战功。被封为上大夫。所以韩嫣虽然因为皇帝宠爱而得到富贵,身后之名却非常好。
注2:董贤,汉哀帝的男宠。董贤白天压着哀帝的衣袖安睡,帝欲起而不欲惊贤,便将自己的衣袖割断,留下“断袖之癖”这个典故。哀帝死后不久,王莽篡汉,西汉灭亡。慕容冲是前秦大王苻坚的男宠,最后趁着肥水之败,杀了苻坚。
第六章破茧(二)
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结盟之意了,以郭允明的智力,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当即,笑着拱了拱手,低声说道:“聂兄太客气了,自家晚辈,哪有用来牵马坠蹬的道理?这样吧,我身边正缺个亲兵都头,不知道他可否愿意屈就?再好的位置,也不是没有,但那得等我回汴梁后再想办法!”
聂文进非但打仗有一手,做官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知道郭允明越是将自己派过去的人安排在身边,双方的同盟就越牢固,赶紧拱起手来,连声致谢,“都头就好,都头就好!他一个后生晚辈,有什么资格挑挑捡捡?!多谢,多谢郭兄弟帮忙,人我今天已经带过来的。就在码头上候着,我这就去叫他!”
“有劳了!”郭允明笑着拱手,在对方转身离去的瞬间,嘴角却向上翘了翘,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轻蔑。
在内心深处,郭允明其实非常看不起聂文进这种四处乱拍马屁的兵痞。然而同为小皇帝刘承佑提拔起来的新锐,他却不得不暂时与对方抱团取暖。
他们的共同政治对手,五顾命大臣的实力太强大了,强大到可以让刘承佑的圣旨出不了宫门的地步。虽然在小皇帝通过分化拉拢的手段,耗时半年,终于成功在五个人之间撕开了一条裂缝。但倒向他们的副宰相苏逢吉却是个文官,手里没有兵马,在枢密使史弘肇面前,说话根本没底气。
所以在最短时间内,给小皇帝拉拢到足够多的武将,乃是当务之急。哪怕心中再看不起聂文进的人品,为了长远计,郭允明都必须捏着鼻子认下这个盟友。同样必须他捏着鼻子打交道的,还有国舅李业、飞龙使后赞、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等,在郭允明眼里,这些都是不怎么懂得打仗,却擅长拍马屁的佞幸之辈。然而,如果没有这些佞幸之辈,朝堂和军队中,小皇帝说出来的话就更没份量。两害相权,只能暂时取其轻。
不过在将权柄从五顾命手里拿回来之后,郭允明是绝不会再允许这些佞幸之辈继续尸位素餐的。他心里有一个极为长远的计划,在不久的将来,会像如今对付五顾命大臣一样,将聂文进、李业等人,一个接一个逐出朝堂。如果届时这些佞幸之辈不识相的话,他也不介意采取一些雷霆手段。反正在驱逐五顾命大臣之时,肯定会在朝野引发一定规模的怨气。借聂文进等人的脑袋一用,刚好把小皇帝和他自己摘出来,做千古明君贤臣。
“郭兄弟,人我给你带过来了!聂彪,这就是我经常给你提起的郭叔!”聂文进领着一个四十多岁,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匆匆返回,远远地向郭允明打招呼。
“侄儿聂彪聂子长,拜见郭叔!”络腮胡子疾行数步,纳头便拜,丝毫不以自己年龄比对方大了接近一倍而委屈。
“起来,起来,好一个昂藏壮士!”郭允明大气地伸手,搀扶起对方,笑着上下夸赞,“你既然愿意在我帐下做事,郭某就不会拿你当外人。好好做,别让你叔父失望!”
“是!”聂彪大声答应着,再度躬身。
郭允明露出一幅满意的模样,笑着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命人准备酒席,邀请聂文进船舱里跟自己小酌。后者知道肯定还有别人在等着送行,所以也不过多叨扰。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主动告辞而去。
果然,他前脚刚一下船,后脚便有人递了名帖求见。郭允明本着广结善缘的态度,凡是来者,都命人陆续请上了座舟。从正午时分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座舟的吃水线,也向下沉了半尺有余,算是对得起他的一番辛苦了!
有圣旨在身,他不能留在汴梁城外的码头过夜。看看天色不早了,便吩咐下属开船。当天傍晚只走了十余里,就算奉命离开了汴梁。找了个官府专用码头,下锚休息,顺带让心腹将收到的壮行礼物装车送回家。第二天,锦帆轻舟,继续飘飘而行。先沿水路进了黄河,然后换了一艘更大的船,直奔澶州而去。(注1)
枢密副使郭威,正带着兵马在澶州威慑地方诸侯。闻听有圣旨从水上而来,赶紧带领麾下将领和谋士到码头上恭迎。待把郭允明前呼后拥地护送到了中军大帐,正准备摆开香案接旨,后者却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老将军不必多礼。临行之前,陛下就曾经亲口吩咐过。将圣旨亲手交到您老的手里即可,不摆香案,不拘泥那些繁文缛节!”
“这怎么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枢密副使郭威闻听,赶紧用力摆手。“请天使……”
“老将军休要客气,下官可不敢违抗陛下的叮嘱!”郭允明哪里肯听,迫不及待的出言打断。“您老如果非摆香案不可的话,下官就只好把圣旨放在香案上,然后逃之夭夭了!老将军,您可千万别让下官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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