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话虽如此说,可他脸上笑得恬静,奚缎云也笑,把脸贴在他胳膊上蹭蹭,“你放心,真是个女儿,我定教得她乖巧可爱,不要你费一点心。你瞧绸袄,不就是我自己带大的,再懂事没有了。”
奚甯点头赞同,至于后世里,这“冤孽”把奚家如何闹得鸡飞狗跳,暂且不题。
只说奚缎云吩咐了丰年,不许公务打搅,奚甯养就十日,不再呕血,每日只与奚缎云赏花乘凉,或是观月看书,身子愈发见好,一轮金乌也日渐成了火伞,滚烫地照着人世。
进四月,河道退潮,两县衙门张罗着百姓重建屋舍之事,库里却无银子。恰好赶上那吴云子由汉阳府回来,衣裳未换,先来奚甯住处禀报,“下官不负大人,已将那汉阳府府台查办下来,五十万两银子的确是他借调去了,其中三十万送往京师交给了潘凤潘大人,还有二十万他与万府台各分了十万。”
好消息一扫荆州往日阴翳,奚甯踅案出来,往他肩上拍拍,“吴大人辛苦,我这里刚得圣谕,皇上的意思,是查出来,按律惩处。再辛苦你跑一趟,带人去抄了汉阳府台的家,抄出多少银子,都用在公安石首两县的重建上。”
“那万府台呢?”
“万府台那里,我另外叫人去查办。”
那吴云子领命出去,再往汉阳。奚甯旋回案上,使丰年叫来了从临府点来的两位同知,只叫他们去审万道。
过两日,那张帆听见风声,特由石首县赶来,满脸愧色,进门将脑袋埋得低低的,半晌不吭声。
奚甯在书案拟写奏本,抬眼见他有些灰心之色,搁下笔笑了笑,“这可不像张大人的性子,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说得有理,我不追究。”
阳光四溢,廊外有颗红杉簌簌摇叶,张帆佝偻斜长的影直拉到奚甯的书案上,垂头耷恼,好似愧得抬不起头来。他朝前两步,端端正正地作揖,“卑职有眼无珠,自不量力,竟敢在大人面前大放厥词,卑职罪该万死,只望大人珍重贵体,长寿安康。”
“难得难得,张大人竟说起奉承话来了。”奚甯如玉山在座,沉稳地靠在椅上,指给他座,“还是说正事吧,上回说起你那些账,此时高大人与李大人正在审万道贪墨的案子,你可以将你那些账去与他们说一说,该问罪的问罪,该收押的收押,结了这案子,好还你的百姓一个公道。至于京中的事情,自然也有人办,这世道人心,并不像张大人想的那么秽浊不堪,奸佞有,忠士也有。案子办下来,抄了那些人的家,分了银子,百姓的事,就交给你们这些地方官。”
“卑职不敢推脱。”张帆不坐,站一阵,忽觉说什么抱歉的话都是苍白,便拱了拱手,“大人千万保重。”
奚甯却叫住他摧颓的背影,“张大人一心为民是好事,只是为人要懂变通,那日你说的那些话,要是换个人,恐怕你人头就不保了。事情要办,佞臣要除,但不是靠你这样一味的莽直,凡事,多动动脑子。”
廊外满地斑驳的金光里,去了张帆以及繁脞的公务,又迎来温柔的儿女情长。奚缎云穿着宝蓝的掩襟鲛綃长衫,墨绿的裙,手上端着药,款步走到案前。
她搁下药,露出半截手腕,依旧纤细白雪,脸上未匀胭脂,却有一抹天然红霞,两个绿松石的坠珥在她腮畔晃着,如一汪碧水,投映在她脉脉的眼波。
一如既往地,奚甯一见她,就似洗净铅华般轻松自在。他端起药来,咕咕喝了,将她抱在膝上,“怎的不见沉重?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只怕生产时受苦。”
“不怕,我生过绸袄了,再生轻松许多。”奚缎云拈着帕,抚平他轻皱的眉宇,“没那么吓人,我身子骨好着呢,你瞧从京一路到这里,我可曾生过什么大病?”
奚甯时时记得大乔就是当年生产落下的病根,心里十分不太平,“皇上的谕到了,上头说这里的案子了结,叫我返京任职。我想着,得赶在五月前回去,再晚,你就经不住颠簸了。”
“案子要了结了?”
“差不多了,别的事情,还得回京去办,结了案,咱们先进京,叫人后头押着犯人到京就是。”
奚缎云笑得眼缝弯弯,像两轮月牙,“那我给绸袄去信,叫她吩咐人把屋子清扫清扫,这半年没住人,恐怕都尘嚣满帐了。”
说罢就在奚甯膝上,掣来一张薛涛笺,提笔蘸墨,簌簌行书。门外筛风,夏蝉乱鸣,织就了宁静的繁华。
信到京师已是五月中旬,天如流火,浓荫匝小窗,倏明倏暗的阳光如梦如幻。花绸伏在榻上打瞌睡,纤细的脖颈弯曲着,仿佛水中倒影的月与桥,梦里连接着春秋冬夏,一晃就走过了许多年。
听到脚步身,她端起腰来,是椿娘进来,将信搁在炕桌上,转身去倒放凉的茶,“是太太来的信。姑娘又打瞌睡,夏日天长,我说姑娘套了车,往韫倩姑娘那里走走,与她们说说笑笑的,好混些。”
花绸捡起信拆开,不看不要紧,一看两个眼珠子险些掉出来。椿娘窥她一窥,一霎揪着心,“姑娘,是太太哪里不好?”
“娘与大哥哥要回来了,叫把屋子扫洗出来。”花绸怔忪着搁下信。
“回来是好事情,您怎的这幅样子?”
“娘怀着孩子。”
椿娘手上的盅险些摔下去,忙搁在炕桌上,一屁股坐下,“谁的?老爷的?”
“不是大哥哥还是谁?”花绸翻个眼皮,把信又折好装进去。
“我的老天爷,姑娘可就有弟妹了。”
两个人连连惊骇,正叹时,见奚桓游廊而来,穿着鹅黄的道袍,身上带着股酒香,进门就要茶吃。花绸把信收了,捡起柄素罗纨扇敲敲炕桌,提起眉,乔做个悍妇样子,“怎的这时候才回来?又往哪里憨耍去了?”
奚桓刚歪在榻上,像是吃了不少酒,见她这模样,笑撑在炕桌上,把脸凑过去亲她,“姑妈好凶。”等椿娘递了茶来,他喝了,适才端坐,“刑部出来,赶上兆庵来请吃酒,在他家中设宴,一吃便吃到现在。”
“大热的天就摆酒,怎么不到下晌再吃?”
“你不晓得,他与翟大人千金的好事定下了,今日宴请媒妁,又请了一班朋友。连朝只顾拉着我喝,我没留神,多喝了两杯,现头有些疼呢。”说着,他将炕桌搬到窗户底下,枕在花绸裙上,眼巴巴把她望着,“绸袄给我按按头。”
花绸无可奈何,搁下扇揉他的额角,“一会儿‘姑妈’一会儿‘绸袄’的,多少称呼都不够你叫你,讨打。”
“这可不一样,”奚桓洋洋地阖上眼,“凶起来就是姑妈,温柔起来就是绸袄,横竖都是我奚桓的女人。”
蓦地说得花绸脸红,打眼一瞧,椿娘早没了影,她一壁笑,一壁揉,“不要脸,当着你‘椿姨’的面就乱说话。你爹要回来了,他在荆州染了一场病,才见好,娘也是,只等他好了,才写信来说,从前的信,半点不提大哥哥病的事情。”
奚桓听见病,倏地把眼睁开,又听好转,复安然地阖上。花绸絮絮说了好些话,“听说荆州一连下了大半月的暴雨,泛了洪,大哥哥淋了雨,又在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这才病的。你爹这个人,就是这样,从不把自己的事情往前放一放,只顾着公务,你姑奶奶劝他多少话,他都不大听。”
说着,她稍稍停顿,垂眼望他,“还有,你姑奶奶有了身孕,你要有亲弟妹了。”
“什么?!”奚桓陡地翻坐起来,满目惊骇,“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才刚晓得,你姑奶奶讲,有四五个月了。”
奚桓垂首默了半晌,忽地笑起来,“我爹,还真是宝刀未老啊。”
“去!”花绸拍他一下,“哪有你这样说你爹的?”
“那论起来,”奚桓傻兮兮地凝起额心,“我是要叫那孩儿什么?你又该如何称呼?啧啧,乱了套了,往后少不得要叫外头议论。”
花绸笑笑,“外头议论得还少了?你瞧瞧,近来从前与我还能说两句话的姑娘小姐,如今都不大与我说话了,谁家席上撞见,生怕我把她们的名声也带累了似的。”
“你怎的不见有孩儿呢?”奚桓把手贴在她裙上,歪着眼瞧,“还是平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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