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的小手猛地被一双大手握住,他只觉得那大手里潮热潮热的,那人嘴里说出的话也是潮热潮热的,一股热乎劲儿直往他脸上喷。
只听那走出来的管事开口笑道:“小管家,你总算来了,我们等你家公子等得好苦呀”
索尖儿正一脸阴沉地面对着满天的阳光。
这时,他们正聚在城南墙根儿底下一个已废弃的小校场上。
那小校场上,集满了他那百多名兄弟。他们一个个衣衫破烂,一个两个站在那儿还罢了,这么百多人聚在一起,衣裳颜色五花八门,仿佛整个长安城的破布片儿都聚集在这里来了,却也破烂得蔚为壮观。
索尖儿带着这班兄弟虽混久了,可一见之下,为自己这一干人等穷出这般“壮观”的景象还是不由大为吃惊。平日里,他们混迹乌瓦肆,为四边的穷街乱巷与简陋屋宇遮掩着,穿着虽然破烂,倒也还不觉得。可今日,难得如此的好天丽日,小校场上,黄沙澄净,小校场外,树影雍容,一派空阔阔的,本来天气好得让人神清气爽,可这时满眼里看到的都是这些沾泥带垢、不少身上还带着疮、带着疤、带着伤的兄弟,索尖儿忍不住一口恶气就倒灌进喉咙里,噎得自己都说不出话来。
他掂着手里的几文钱,一脸怒容道:“一百多号人,一共就凑出这么一丁点儿钱来”
原来,今日为那房东驱赶,照索尖儿以往的脾气,非要打那个无理之人不可。可有李浅墨在旁边拦着,这口恶气实在出不得。三个人,最后只有扫兴地从他们的那个小天地里搬了出来。
搬出来后,索尖儿寻思自己以往的住处只怕给李浅墨也住不得,更无论珀奴了。就想另租一处房子,可手头一时没钱,于是就把一大班兄弟都招了来。
他本打算说就算不打那房东,起码也叫这班兄弟们好好羞辱一下他,到他家闹得他下不来台,然后大家伙儿再凑出钱来,哪怕高价,也要在那原来房东的房子边上再租一座更大更好些的院落,好跟那房东赌气的以后,做了邻居,怕他不有求自己的一天
哪承想,手下这班兄弟是随传随到,可钱,却不是听话的主,断做不到随传随到。
索尖儿年纪虽小,却一腔英雄心怀,这时掂着手里的几文钱,看着他穿得破破烂烂的那班兄弟,心里只觉得悲凉起来。
见他发怒,却有兄弟愁眉苦脸道:“老大,那日乌瓦肆闹后,自从你结识了李护法”说着,他怯怯地朝李浅墨看了一眼。
“你就吩咐下来,再不许我们跟乌瓦肆那些商家乱要钱,以前的那些耍泼撒赖的手段都不许使了。兄弟们没法儿,只有当叫花子了。”
说着,他愤怒起来,赌气地一把把自己身上那件烂衣服扯得更烂,硬从身上撕了下来,一把掼在地上,怒道:“可谁想,现在我们连叫花子都不如。叫花子还可以坐在那儿讨钱。可自从老大受伤以后,兄弟们不敢叫你担心,一直都没跟你说城阳府因我们得罪了他们,叫人纠集了崇化坊、归仁坊等一十九坊的无赖,硬生生冲进乌瓦肆来,生生抢了咱们的地盘。别说收钱,连讨饭都不许兄弟们在那儿讨了。兄弟们不肯堕了你的颜面,这些日来,我们跟他们打过多少架”
说时,他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好容易才勉力自控住。
“大家伙儿这些天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打架何况,你也知道,咱们弟兄们很多都年纪还小,自然打不过那些成年的流氓地痞。这些日,一共伤了多少个更别提还有挂掉了的鲁奔儿了,他就跟条死狗一样死在牯老酒肆后面那条小巷子里,死时,肚子都是瘪的,连身完整衣裳都没有再这么着下去,别说钱,连命怕都没了。昨日,陈火他们,要不是碰着李护法,碧妪茶楼下面,怕不又是要挂掉几个”
索尖儿听得脸色苍白。这些天他因为养伤,竟都还不知道。每日来的龚小三想来已遭嘱咐,尽拣好听的说。这些事,竟一桩没告诉他。
可一个词却在他心头轰响挂掉
鲁奔儿
那是最听他话、最讲义气的一个兄弟了。
好半晌,才听他惨声道:“鲁奔儿他、真挂了”
对面百来个小混混个个面色惨然,有的点头,有的年小的就在拭泪。
却见索尖儿一时怔在那里。他怔忡了好一会儿,猛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扑通一声,就冲西方跪下,口里叫道:“鲁奔儿,你英灵不远,眼看你没用的大哥连你死了都不知道,却为了面子,居然腆着脸,因为兄弟们凑不起钱来还冲兄弟们发脾气九泉之下,哥怕你也觉得死得不值吧”
说着,他咚咚咚几个响头就磕在地上。接着,他站起身来,狠声道:“都别给我哭我姓索的还没死。人不死,账不烂,谁下的手,谁他妈给我还别当他一个城阳府就可以把我姓索的给吃定了十九坊的混混怎么样当初,乌瓦肆老大朱屠子那么狠的角色,还不是被咱们啃了下来。哪儿跌倒的,咱们哪儿去爬起来”
他忽然转头,望向李浅墨,惨然道:“原来,你说要在乌瓦肆开堂,就是为了这个”
李浅墨一时也心中激动。
他望着索尖儿,因为自己生性腼腆,断做不出索尖儿这等激烈之举,只把喉结耸动着,低声道:“是”
索尖儿伸手一搭李浅墨的胳膊,振声道:“好”
然后,他冲着手下大叫道:“他们骑到了我们头上拉屎,老子这回也不管了,明儿咱们就要在乌瓦肆开堂,跟这些小妇养的干上一干”
他一言既出,只见他那帮兄弟们欢声雷动,齐吼了声:“是”
这班小混混小地痞们生来命贱,说胆小时最是胆小,灰暗畏缩得如同老鼠也似,可说胆大时,却也尽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要有人借胆给他们,只要借给他们一杆旗,叫他们聚在旗下,哪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小校场上,一时只见,晨光初旭。
百来个小混混,正当茁壮之年,他们个个脸色激动,却涌出一股誓师复仇的气势来
这边厢,索尖儿一众兄弟正人人鼓噪,扯破了嗓子在那儿叫喊;那边厢,却听一个冷飕飕的声音猛插进来道:“咦我听谁在说小妇养的噢,现在看清了,原来是小尖儿。这却奇了,你自己不就是小妇养的,你娘就是小妇,你怎么这么毫无避讳,自己先骂起自己来了”
只见索尖儿脸色一变。
李浅墨闻声一望,却见那边树影之下,却走出一个绿衣青年。
那人好有二十许年纪,那身绿衣颜色颇为奇怪,映得他一张脸苍白苍白的。照说这脸他洗得也颇为干净,可不知怎么,李浅墨一见他脸,只觉得他脸上像不干不净的沾染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油腻之色。那不是他脸没洗净,而是市井虚荣、矫情作势的习气在他脸上累积下来的神色。
却见他冲索尖儿笑笑,忽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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