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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唐 小椴 2254 字 2023-10-16

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众人没想到他这样一个人,竟也可随口诵出诗三百之篇什来,一时不解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口里念来,却全是疑问的语气。

却见李浅墨面色惨淡,虬髯客看向他的脸,已知答案,却犹不敢信,沉声道:“那小骨头,难道竟果然”李浅墨缓缓低头。

虬髯客默然一晌,似也觉情怀惨淡。只见他立在那里搓了一会儿手,忽然走回自己案边,端起李浅墨适才掷回的那瓮酒,脸色若有追思。

可他不惯作此儿女之态,忽然大笑,举起那坛酒,就向肚里灌了下去。直待近一整坛酒被他饮空,才听他粗声大笑道:“当年大野龙蛇,如今尽归何处”说着一摆手,“罢罢罢老子今天情怀转恶,没兴趣玩人了。”

众人还不解他是何意思,却见他忽回过脸来,环目怒视道:“妙人不盈寿,蠢货遗千年。还不给老子滚”

东宫与魏王府之人面面相觑下,犹不敢信,一时未能明白。及至明白过来,再顾不得面子,只见瞿长史与那六名护卫簇拥着魏王;杜荷、赵节、张师政等簇拥着太子李承乾,也顾不得面子,急急地就向门外散去。

倒是李浅墨一时没动。

他怔怔地望着那个老人,心中暗想:师父走了,自己心中悲痛,自是无可言说。可眼前这老人听说师父死讯,那一刹那间的情怀转恶,怆然神伤,却也是自己不能全然了解的。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话细想起来,却也令人伤怀。那些大野豪雄,曾共同拥有过怎样的一个时代自己就算穷摹细索,却也不过仅能略窥一二了。

想起师父曾有过的那么多他不知道的过去,不由让他心中更增伤感。略怔了一会儿,虬髯客对他一摆手:“你也去吧。”李浅墨怔了下,默默地就待离去。却听身后一个女孩儿的声音道:“等等我”那声音大是惶急。

李浅墨一回头,却见那胡人少女一双美目正焦急地盯着自己。她似生怕自己抛下了她,急奔过来,一把就抓住自己衣角。

那边虬髯客一见之下,不由一笑。李浅墨脸上没由来地一红。

却见虬髯客似乎霎时间心情转好,冲着自己与那少女背影叫道:“记着,你还欠我一战。”

李浅墨后背一挺,感觉到那胡人少女硬塞进自己手中的纤手,感觉到虬髯客那一语中的凛然之味与浓烈的生趣,心情一时竟然豁朗起来:师父说得没错,这个世界,毕竟还是有很多东西是如此有趣,如此惹人玩味,又如此引人期待

六、乌瓦肆

乌黑乌黑的瓦,在这片街坊里高高低低地错落着。这一片街道相当逼仄,两边人家伸出的屋檐也矮,简直紧紧地逼着行人的头。

这一片街坊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掺和着油香与劣酒香的气味,再有,就是妇女们头上那浸着油汗的脂油气。屋檐间的路,本该是直的,却被那屋檐以及檐下延伸出来的各式各样的买卖夹得七歪八扭了。那些买卖五花八门,满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只觉街被屋檐挤着,人被声音挤着,鼻子被气味挤着,挤来挤去,却挤出股压抑不住的热闹快活来。

这里名叫“乌瓦肆”,是长安城中市井百姓们顶好的取乐去处。只见卖吃食的,樗蒲赌博的,唱曲子的,弹琵琶的,斗鸡的,跑解马的,耍百技的乃至操持皮肉生涯的真是应有尽有。

别看这里门面不太光鲜,可那门面光鲜的去处,普通百姓也去不起。这里起先是长安城中劣等布匹的集散地,凡是苦哈哈们要沽衣服,多半就要到这儿来。如今,却成了百货杂汇、吃食杂耍的一个去处。

听着门外无时无刻不有的杂乱人声,李浅墨却感到一点安然。

他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重回长安后,每逢心情低落,或情怀难堪时,他总愿来这里坐上一坐。

自从西州募事罢,与罗卷一别,一晃眼,也过了这么些日子了。

这些日子里,他又经历过很多如今,他眼望着门外那些拥挤的人群,简直觉得前日渭水滨上遭遇的一切恍如一梦:名马、快刀、美人儿,那是那些王孙公子们的生活他想起那日出了参合庄以后,见到李承乾先前陷落进去的手下也都被放了出来。他们个个惶急,急着离开这地儿,生怕虬髯客改了主意,再把他们拘了进去。可那山庄所在,四周原是个极大的阵图。急切之间,哪里找得到出路。李浅墨一出来,就见瞿长史与杜荷都抢着要与自己打招呼,李浅墨不耐与他们交接,当时一携那胡人少女,清啸一声,飞身就上了树梢。

他一路飞奔,那些东宫与魏王府的人紧随着他的脚步儿,终于走出了那片山谷。出得谷来,李浅墨就待远遁,忽听得身后一个热烈的声音叫道:“兄弟”

李浅墨几乎忍不住要回头。

他听出那声音是太子承乾的。当时他身形还是顿了顿,顿了下后,他更是加快速度,携着那名胡姬,就此绝尘而去。

说起来,他自幼孤独,在最小最小的时候,他也是在这个长安城长大的。那时还是跟谈容娘和张五郎生活在一起细想下,已有多久没念及他们了李浅墨不由摇了摇头。当时,每遇到街坊里小孩子们欺负他,他是多么希望那时能有个哥哥

可是没有,只有偌大个长安城和小时自己那渺小而又渺小的孤独。

没想多年之后,在参合庄外,却听到了这一声“兄弟”的叫声。

那还是他堂哥的呼唤。

李浅墨猛地摇了摇头,他望向街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愿想起李承乾与李泰其实是他的堂兄弟。他也不是他们的兄弟自从重返长安以来,他租住在一处平常的巷陌里,见惯了市井小民寻常人家那些窘迫寒苦的生活。前日见到李承乾与李泰侍从簇拥,鲜衣怒马的日子,他不觉钦羡,反觉疏远那不是他要的生活。

如今想来,他哪怕幼失父母,那却也像是生命对他别样丰厚的馈赠,否则,此时此日,他只怕跟他的堂兄弟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儿,李浅墨再次摇了摇头:他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这时,他坐在“牯老酒肆”里,一个人寂寂的。

鼻子里是熟悉的炝牛肉的味道,这是“牯老酒肆”顶出名的一道菜。可那气味,那些劣酒的香与嘈杂的人声,今日却遮不住他的心事。为那份拥挤嘈杂,反倒似把他心底的事给逼了出来。

为了前日的事,他心里其实始终有一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