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的廊下,却坐着一个乌衣子弟。那人半垂着一张脸,双颊的白皙被一身乌衣衬得几乎透明。他怀里抱着一张锦瑟。锦瑟上五十根弦素白如水。
他终于还是来了。
王子婳只觉如此多的人,自己的目光必须要找个焦点。所以她一路行来,一路望着的只是谢衣。
这时谢衣一抬头,那一瞬间的目光,突显伤感。可那伤感的神色一晃即不见。
可它流失得虽快,终还有些尾巴。那尾巴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叹在他那淡若有情、空如无物的眼里,像水色的弦上漾起一圈时光的涟漪,漾得他浑身乌衣也似无风自动。
有着这一抹惆怅,陪着自己,那自己这从垂花门走向正殿,从那从前的青春韶华走向黄老仙踪的这数百步路,也算不冤。
不知怎么,王子婳此时此刻,倒是头一次觉出这个乌衣少年的好来。
可她及时地收敛了自己的心神。用眼角余光扫过众人。还不错,终南山的虎乙来了,长安城的顾家也来了,还有柳叶军中人这个场面,总还算不赖。
他日消息传出,有这么些人作证,五姓门人,想否认也无从否认起了吧
她又看向自己特意锁定的几个人物,这一场成礼,有鲁晋知客,有邓远公观赞,还有谢衣相送,无论如何,还算风光,不致辱没了自己。
而曲上人专门请来的古度,将为自己持礼。她“汲镂”王家的女儿,做事从来细密,章法不可混乱。
她平生行事,一向不爱后悔。可这百数步行程,走到最后,心中竟还是浮起丝悲凉来。那丝悲凉却在她庄重的步态中点染出一丝高卓。
她这时已行到正殿前,停身立住。
司仪的曲上人冲她点头一笑,然后拖声叫道:“太原子婳女史已到,有请古上人上殿。”
古上人也即古度,在三清门中是鼎鼎有名的修者。王子婳请他成礼,也是为切合自己的身份。方场中的众人一时不由大是糊涂:没有看到罗卷,怎么却冒出个古上人来
却见一人清奇古貌,缓缓走了出来。
他身边两个童子带着法器,一人捧着一钵清水,一人却捧着一把拂尘,跟随他走到殿前廊下。
王子婳事先要求的就是仪式简略,只见那古上人走到她对面,两人互相施礼后,古上人即问道:“你可是太原王子婳”
王子婳点点头,轻吐了一个“是”字。
古上人道:“你可是诚心入道”
王子婳再度点头。可她的眼神却不由地荒凉起来。
古上人就以拂尘蘸了几点清水向她身上洒去。
王子婳合手垂肩,微微躬着身子,受了他的法水。
古上人方待开口,只听下面方场之内,竟众声嗡嗡起来。
那声音先始不大,可接着却越来越大。众人至此才醒过神来:怪道这成礼居然会选择一所道观怪道没有见到罗卷出来。说什么“诚心入道”难道王子婳居然要出家当一个女道士
这惊人的消息先在众人心中嗡嗡地作响,然后无意识地传到口中,然后,众人只听得耳朵边全是一片嗡嗡地响。
那像是无数虫子一齐在飞。
王子婳侧身而立,注意到邓远公的目光。他的眼神里颇有悲凉。可悲凉中自有着他一分通达长者的善意。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谢衣是如何地垂着眼,只盯着自己的衣裾。耳朵边无数的虫子在飞,难道她自己如此轻身一跃,就此要逸出那一方她恼之爱之的红尘了吗
猛地只看到大殿门被粗鲁地撞开。然后只听一个性急的声音喝道:“罗卷,你给我滚出来”
方场中一时人人回首。果然来了。
王子婳抬头望去。
只见来人虽不多,只不过十数个,但分明个个俱是五姓子弟。
王子婳之所以重金请出鲁晋,要他代办这邀宾观礼之事,就是因为知道他做事的能力极强。
按她的要求,这事既要声张,也要声张得不可为她不想知道的人所知道。所以鲁晋发出请柬时,都算计好了路程,接柬之人接柬到手后,只有马上动身,才赶得上时间,再无四处传播消息的机会。
他做得果然不错。
但天下五姓,耳目遍布,如今只来了这十数个人,也还算少的了。
只见王子婳一转身,正面朝向那些五姓子弟。
那五姓中人个个以为她要私自与罗卷成婚,不惜背离五姓门风,才办得这般隐秘。
一闯进来,却不见罗卷,又见到这么多人,不由大吃一惊。
及见到殿前廊下的古上人清奇古貌,似乎正在度化王子婳,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却听王子婳淡淡道:“要找罗卷郑世兄还请别处去,不要搅了我的入道之典。”
赶来的郑姓子弟却是荥阳郑阮,与他同来的还有“岗头卢”的卢似道与“土门崔”的崔明奇。
这三人,或是出于私心爱慕,或是上承长辈之旨,俱都有迎娶王子婳之意,也是五姓中争娶汲镂王家女子的佼佼者。
可当面对王子婳那明媚双目,还有玄清观里的局势,一时都不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却见王子婳重又侧身,面向古上人而立,微微一笑:“弟子诚心入道,上师慈悲,请继续行礼。”
五姓子弟见到这个场面,一时措手不及,不由呆住。有情急的只叫道:“不可”
王子婳不屑一顾,只以目光淡定地向古度示意。
古度微笑着从子弟手中取过那一袭道袍来,双手抖开,一时只见丹霞一展。
只听古上人道:“披此袍,别云泥;入此门,息尘机;束此发,得清逸;别此身,悟太一”说着,展袍即披向王子婳身上。
只听郑阮猛喝了一声:“不可”
他情急之下,抖手就打出了一道绳镖。
坐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