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轻声喟叹,仿佛丢了天大的脸,她面红耳赤地埋在厂督的颈间,任厂督如何诱哄,也不肯抬起头来。
靳濯元浑身带着冷气,尤其是那双指节分明的手,素来比常人凉上几分,冰冷的指腹在她雪腮上摩挲,随后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哪有芍芍这样,只管自己舒坦,不管咱家死活。”
眉眼轻佻,语气却带着自哂。
他不过是身子残缺的宦人,十六那年阔步迈入净房后,便不再想着往后的事。
净房四周砌着泥墙,唯有其中一面泥墙的高处,开着通风的小窗。他仍记得,窗槛处流转着一偏偏薄弱的微光,只是薄光只照在脏乱的墙隅,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后来天光渐暗,再睁眼时,眸如幽潭。
都道宫刑残忍,除了刀子落在身上的痛楚外,屈辱和卑劣自那一刻便火钳深深烙在骨子里。
可是靳濯元没有。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七年来,他只沉溺在嗜血的快感中,将原先站在高处睥睨天下的人,一一踩在脚下,嵌入泥地。有这样大快人心的成就,谈何屈辱?
他在黑天乌地里,踽踽独行,从未生过一星半点的悔意。
是以众人皆以为他除了贪念,没有欲念。
其实是有的。否则红墙之内,也不会对食成风。
只是他的这份欲念,会比常人来得不易些,至少在遇到陆芍前,他从未有过。
遇见陆芍后,就像是看见了破晓而生的天光,无声无息却又声势浩大。他觉得不适应,甚至觉得有些荒谬和铺张。
当他瞧见陆芍对宋淮安笑时,他只想几近疯魔的占有,可如今瞧着怀里人儿,这种‘占有’说是妄念也不为过。
靳濯元无奈地摩挲着她的唇瓣,唇瓣上还留有上回啮咬后的痕迹,是想将人拆骨入腹,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的痕迹。
陆芍见他神色怪异,以为他仍在生宋淮安的气,便微微张开檀口,伸出舌尖,舔了舔了他的指腹。
温温热热的湿濡自指腹传来,靳濯元愣了一下,正要抽离,下一瞬,陆芍便含住了他的拇指,学着靳濯元亲吻她时的样子,舔舐吮吸。
动作有些笨拙,一副娇憨的模样,小脸随着靳濯元的指腹悠悠转红。
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布全身,靳濯元垂下长睫,强忍着理智,将人从怀里放了下来。
陆芍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亦或是做得不到位,她勾了勾靳濯元的手:“厂督不要生气了。”
细想起来,二人缠绵之时,倍觉舒坦的确实是她,因厂督无论如何,总是一股云淡风轻地模样,甚至无法从他眼底窥探到一丝迷离。
靳濯元笑了声:“你是在讨好我?”
所以借着这样的法子取悦自己。
在汴州时,上至新帝下至奴才,所有人都惧他畏他,想要讨好他,原以为瞧见陆芍这副模样,心里当是痛快的,可也不知怎地,他非但没觉得半点痛快,反倒还生出一丝抗拒来。
陆芍愣了一下,她确实有这样的念头,且厂督方才所说的话不也正是这个意思吗?
她眨了眨眼,仍旧去掰他的手指,然后将自己的小手塞至他冰凉的掌心:“我只是想让厂督开心些。”
“白费功夫。”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就是这四个字。
陆芍的手一僵,大抵是觉得,她豁出脸面去勾他,非但没勾成还被他这般奚落,一时觉得丢了脸面,又觉得厂督可比自己难伺候多了。
“哪有厂督这样的!一会儿说我不管你死活,眼下我想尽法子勾你了,你却说是白费功夫!”
她恼羞成怒后,便拿同样的话去堵他,企图将厂督别扭的小情绪扳正。
“好赖话全教你说了。”
靳濯元眼底少见有了波澜,听见她絮絮叨叨地抱怨后,很快恢复如常,他捏着她软如无骨的指头,逐渐寻回自己的气场:“学会同咱家置气了?”
说着,便去捏她气鼓鼓的小脸:“今日可没小日子当掩护。”
原就是这么一说,想让她知难而退。
他哪里需得陆芍去勾她,陆芍光是站在那儿,便已经让人挪不开眼了。可他有时候又想,自己这样身子残缺的人,又能给她带去多少欢愉呢?
谁料,陆芍反握住他的手,摩挲着被自己舔舐过的拇指。
横竖都勾人了,她不妨破罐子破摔,再将话说得露骨些:“方才...厂督可觉得舒坦?”
靳濯元面上划过一抹不自然,正此时,屋外响起诚顺的声音,他趁势拂开毡帘,二人低声说了几声话,随后屋外脚步声逐渐远去。
诚顺也没料到,不过是缉拿乡绅的事,随意指几个番子都能办成,哪里需要这位祖宗亲自出手。
只是方才主子从屋内出来的模样,少了一份往日的淡然,像是在刻意躲避甚么。可是屋里除了夫人外,亦无旁人,难不成掌印是在躲避夫人?
诚顺偷偷瞥了一眼掌印。
靳濯元心里虽装着旁的事,眼力仍是极好,他将诚顺的小动作尽数纳入眼底,掀眼扫去:“咱家脸上写了擒人的法子?”
诚顺瑟缩了一下,立马垂下脑袋,一言不发地牵马过来。
他跟在掌印身侧数年,早就练成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这本事于掌印而言,却不见效,因他的思维与常人不同,纵使是如他这样贴身伺候的,有时也摸不清他的主意。
靳濯元翻身上马,牵动缰绳,快马在石板路上疾驰而去,只余衣袍猎猎作响。
从沂园至房台县,快马不过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