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护之心炽诚,王冲是真心尊敬。
范奚是广都县教谕,一身书卷气比王彦中浓郁得多,对着王冲却只有长辈的关切:“二郎安康就好,你们这个家,也再经不起折腾了。”
有些胖的程世焕在广都开印书坊,浑身溢着一股市侩之气:“神童变作大孝子,也不亏了”
这话很不入王彦中和范奚的耳,两人却只是翻翻白眼,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他们三人姻亲相连,程世焕的妹妹嫁给了范奚,范奚的妹妹正是王冲的母亲。不仅如此,三人还自小同窗,关系非同一般。
“不过二郎还是先说说,你是怎么用一贯二百文买到这么多酒菜的,我记得海棠楼的林掌柜可没这般豪爽”
程世焕再呵呵笑问,王冲才知海棠楼的伙计送来了四斗海棠,外加“海棠九sè”全套下酒菜,没个四五贯拿不下来。
伙计交代说是海棠楼贺王家团圆,消灾饵祸。还转述林掌柜的话说,希望王冲有时间再去海棠楼,有事相商,这份礼自然是奔着王冲来的。
王冲觉得,林掌柜多半是看中了自己的算学,想让自己辅导一下林大郎。之前海棠楼的事也没必要隐瞒,就交代了自己跟宇文柏等人对赌一事。
“宇文十六以后少跟他往来”
王彦中脸sè沉了下来。见王冲不解,解释道:“你连他家与蔡太师的关系都忘了宇文十六的大伯宇文粹中是蔡太师的甥婿”
王冲还真不知道,往记忆里一翻,又找到了宇文柏父亲的名字:宇文黄中,不认识。
范奚道:“确是要谨慎,你因得罪华阳王氏立下孝名,再跟宇文家相善,外人怕要误会你们父子有心攀附蔡太师一脉。”
程世焕哈哈笑道:“还都是小儿家,哪得这般用心二郎,说说你那铺地锦。看看有何神奇,值得林掌柜阔绰出手。”
原本正要转向朝政党争的气氛顿时散了,王冲将“古书中看得”的铺地锦乘法演示给三人,顿时引起了他们的极大兴趣,在饭桌上用筷子蘸着酒划格子演算,玩了好一阵。
疑惑消解,也就没王冲什么事了,他还不够资格跟三位长辈同桌。转到东厢屋里,跟虎儿瓶儿另开一桌。
“二郎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中气十足的嗓音穿透墙板,从北厢传到东厢,瓶儿细细品着雪霞羹,其实就是芙蓉花煮豆腐,加了胡椒和金针菜。虎儿则把住一只猪肘,啃得满嘴流油,两兄妹一副理所当然之sè,他们的二哥自是不一般,这事还用说吗
王冲竖着耳朵,分出一半心神放在长辈的谈话上,同时也不忘品味美食。他的筷子上是一片薄如蝉翼,透着酒红之sè的肉片,正是蜀菜名品酒骨糟,又名绯羊。
这道菜出自孟蜀食典,据说是花蕊夫人所创,作法王冲都知道,“以红曲煮肉,紧卷石镇,深入酒骨淹透,切如纸薄”,没办法,食典以前王冲也曾扫过一眼,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的。
肉片入口,郁香浸入舌尖,王冲心说,程四叔一声赞,怕更多还落在这一桌子酒菜上面。
“托二郎的福,竟然能吃到这么正宗的酒骨糟,啧啧,不愧是花蕊夫人之作海棠楼虽然偏僻,大厨手艺却不输府城里的大酒楼”
粗豪嗓门正是程世焕,如王冲所料,这般感慨还真是由酒菜引的。
听范奚道:“子美今次总算后顾无忧了,只是禀赋既失,还得督促二郎好生用功,进学之路仍不可废啊。桂娘去时,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二郎的前程。”
进学
读书这事忽然在王冲心中变得沉重起来,依王彦中所说,下月就得进县学,也就几天的事。虽然明白这是未来的出路,甚至还天天逼着自己练字,但事到临头,却忽然没底了。
原本记下的古书确实还在脑子里,但那些经文说的是什么,又要怎么用在文章里,乃至到底该怎么写文章,这些东西可没在记忆里,他得从头学过。对他这个理科生来说,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他真能读出个名堂
就听程世焕道:“便是此路不通,看二郎还能记得古书里的铺地锦,试试算学也无妨,总是个出身。”
王冲有些意外,赵佶不仅建了画学,还建了算学呢
王彦中鄙夷地哼道:“算学不过是旁枝末节,怎能及得义理正途”
却听范奚幽幽一叹:“官家大开学途,何止算学,画学、律学皆备,听闻还要建道学”
这一转折,话题又回到政治上了,范奚虽没官身,却能接触到邸报,朝堂事自然灵通得多。王彦中和程世焕一问,范奚就义愤填膺地喷了起来:“官家屡招张天师而不得,招了一个叫王老志的道人进京,赐号洞微先生,正要大兴道法呢”
他冷笑道:“太师进言,要仿太学和州县学校例,在汴京和地方大建道学,道士可如士人一般进学,也要升舍和殿试,高中者得道职道官。嘿嘿牛鼻子也要登堂入室,摇身变作先生,抢了我等夫子的座席”
这话说得有些深了,王彦中轻咳道:“善流,慎言”
积郁太重,范奚停不下嘴:“先生就曾有言,小人乱朝,礼乐崩坏,天下失德,不正应验了么如今帅臣贪功,边患四起,应奉局搜天下奇珍,东南民怨沸腾。更不说这些年来,大变钞法盐法,蜀人都有切肤之痛只论道学此事,政和政和,政与谁和祭鬼神,求长生的道士”
王彦中继续抹浆糊:“今非昔比,太师虽复起,官家却不会再言听计从,且安心吧,它事不论,大办道学,有骇物议,当不得行,朝中还是有正人君子。”
程世焕却哼道:“这哪是太师之意官家崇道,这就是官家之意不过是借太师之口说出来,试探士论而已。官家登基之后,尤其是大观以来,一有心思,朝堂诸公不是去劝谏,而是抢着媚上。道学这事,就算此时阻于士论,过不了几年,你们看着吧”
王冲一直竖着耳朵偷听,范奚的慨叹,他深有同感,竟然要在天下大办道士学校这赵佶的思路还真是广啊,北宋为什么会亡由小见大,建道学这事就能窥得一斑。现在还只是道学、应奉局、花石纲,以后还有艮岳万岁山、西城所,乃至海上之盟和收复燕云呢。
gu903();王彦中赶紧扯开话题:“今日之势,先生早有所料。想当年,我等三人在涪州共听先生教诲,十多年如白驹过隙。每每回想,先生凌江坐石,畅谈天理,音容犹在,真是醇醇觉醉来今日就求这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