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修为至普僧,也只能站在封印外与他说说话。他身周除了一堆烂石头,几根枯草,再无他物。可他莫名地,就想起了药田之中,那小老儿的玩笑话,你可知道世间极白的药草是何物
长于尸骨之上的寒骨草。
于是,他动了歪念。尸骨是骨,人骨也是骨。他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的肉剥开,忍着十指连心的痛,将肉割下,露出红白相间的骨头。他对自己狠惯了,万念俱灰之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剥肉取骨,再以同生境修士的身份赋灵,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孤勇无畏地,用自己的骨头赋灵造妖。
直至一株弱小的药草,生于他的指上,苍白剔透,弱小如斯。
魔气灌溉,夺舍其身。
当霜寒压着他手怒问他时,问他是不是疯了。沈温红说不出话,却也不觉得难过,而是感到欣喜,他又能从此地出去,又能再去寻找他的师兄,只这一次,他要好好地守住这得来不易的躯体,与师兄再续前缘。
身体发肤,自堕魔开始,早就不是原来的他。他自嘲道,都说魔心狠手辣,可我这心狠都用在自己身上,做人被戏耍到如今地步,做魔还秉持着侠之大义,也难怪,世道不容我。
天边惊雷。
沈温红回过神,他抬头看那乌黑的天空,奔涌的魔气汇聚而成的一方天地。他想着,这梦魇把他看得真重,入魔毁妖身到如此耗费如此魔气将他困于此。如此厚礼相待,真是看得起他。
破光之后,会有盛世吗
不会。沈温红自嘲地想,他自己都拿不准的事儿,谁还能替他应承。
林光之中,稚嫩童音如此道:“你若打不下万魔殿,那么一切不过是虚妄。”
也是,一切不过虚妄。他自堕魔起,道体崩塌,妖身被毁,他本就一无所有,得来全是一意孤行。事到如今,与万魔殿争锋也是起于他的一意孤行。
简单点,也好。
沈温红微微合目,深吸一气,又如释重负地放开。
他右手握紧花醉剑的剑柄,“我剑所向”他剑指苍天魔气,话至嘴边又忽地笑开,又轻轻呢喃一声:“斩妖除魔”
果然,我意在逍遥世间,不为人不为魔,当这世间游侠,方能了愿。
、到我这来
人有所牵挂,便有所舍弃。坦途是走不完的,难以预料的柳暗花明,狭路之后又是千山万水。修道人的一生当如何,竭尽气力也要逆天改命,顶着泱泱洪流,抓住逆水中的乱石,攀爬至对岸。
摇光阁中人走茶凉。云瑶端着茶盏,与师尊瑶华相对而坐。屋外阁内人争锋相对,屋内师徒二人看着早已凉却的茶水,无话相对。
楚寒秋方才来过,带上了剑灵霜寒捎来的一纸消息。
云瑶先开口道:“我初见师兄那日,摇光峰多的是他的传闻,说这人有多顽劣,又如何离经叛道。摇光峰本是一脉医修,却徒然出了个剑修,我当年,甚是惊愕。天虚剑阁总归是天虚剑阁,天下剑修第一名门,哪怕摇光峰一脉传医,可至那年后,这医修拿剑,却也不算稀奇。”
“徒儿胆怯,总觉得医修拿剑,实属大逆不道。放着好好的长针不拿,医书不捧,拿着一把剑修医道,的确惹人眼目,又令人羡慕。师兄虽学剑道,却总拿医修作借口,说这武器一事,本不该讲究,拿针能学医,拿剑也能学医。他道这剑门之中,哪怕是医修,也当应知道剑。”
瑶华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师兄总是说着歪理,可久而久之,歪理也不是歪理。我们那一辈人师兄妹并不多,师兄是同龄人里最拔尖的一位,世人提起他,总先说是摇光峰的小霸王,其实不然,他应算是摇光峰的大师兄,是吾辈心中,剑术高超的大师兄。世人皆说满堂花醉三千客,殊不知这摇光峰也是堂中客。他少年侠名天下,一人一剑,虽不是医修济世,却也担上剑阁的宗旨,斩妖除魔。”
云瑶重新倒上茶水,轻声道:“可道途多舛,我们都以为他会当上摇光峰的峰主,哪怕不是医脉,他也能担此大任。可这一进秘境,再出来时,师兄身陨,季渝师兄忘却红尘,本该顺遂的道途,某一刻起变了模样。”
“徒儿,甚是不解。”
“云瑶。”瑶华道,“你想说什么。”
云瑶将茶杯推至师尊面前,道:“徒儿年少时,曾羡慕师兄来去自如,身无枷锁,得您喜爱。您最是疼他,自徒儿印象里,师兄孩童时期便在您身边长大,您爱他护他,教他学医,纵容他学剑,徒儿本以为这是求之难得的爱,可如今想来,也许是不爱。”
瑶华手一顿,听她继续说。
“寒秋师兄说,他其实并没有身陨,是在秘境之中遭人所害,一念成魔。千年前您带着季渝师兄回来时,理应知道了一切真相,却另外编造事实,将此事瞒下去。哪怕几年前顾鹤之前来质问,您也可以佯装悲伤,把一切掩盖。徒儿不解,师尊陪他这么些年,教导他一步步走至神魂境修为,当真是为了,一纸荒诞的契约吗”
瑶华低笑一声,接过那茶一饮而尽,浑浊眼中略有失望,她道:“他他是很好的一个孩子,与我见过多数的孩子,截然不同。我年少时游历四海,于一处花坊中遇到他,打扮得漂漂亮亮,撑着小花伞,笑脸盈盈地看着我。我原以为,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可后来卸去那些艳丽,他不过是个长相明丽的男孩子,天生就是学医的资质。”
“我领他入山门,教导他求道悟道,是真的将他当孩子相待,希望我的徒儿,早日独当一面,做济世的修士。可后来,阁内师兄接连飞升,终于那纸契约传至我们的手中。摆在我们眼前的,是你们这辈的修士的道途,以及天虚剑阁阁内即将面临的更迭。”
“大师兄不忍看寒秋出事,便瞒着阁内长老会,为他护法进阶。可人选就那么几个,除却寒秋,进阶在即,仅剩下季渝与红红。”
云瑶道:“可您就此做了那恶人,亲手送师兄进入那魔途。您此番作为,让师兄人魔两隔,您可想过,事成之后,他当要如何面对这一切,师尊,您太自私了”
瑶华问:“如若是你,你该如何选”
云瑶道:“我什么都不选。”
茶杯落下,清脆一响。云瑶看到她师尊浑浊眼中有泪,迟迟不落,她手搭在桌沿,摩挲着,轻声道:“我没得选,我只能选他。天虚剑阁传承至今,祖辈多人都做过牺牲,玉衡峰一脉修士稀少,季渝不能入魔。万魔殿要同生境,而天虚剑阁也要同生境。所有人都狠不下心,都在优柔寡断,佛门能大义凛然送出万年难遇的佛子,我们天虚剑阁连一名剑修弟子都送不出去,妄为天下名门。”
“医修当济世,我不求他能懂,只能我替他抉择,往后恨我也好,我不在乎。这大道要走下去,天虚剑阁也要走下去,我若心软,无颜见先人。”
瑶华自嘲道:“如若天虚剑阁不做表率,那往后千年,再难以有更浓厚的天地灵气供修士修炼。天虚剑阁本处于更迭之际,若师兄们飞升,那阁内同生境后辈只剩下寒秋一人。天虚剑阁需要底蕴,也应有身为名门的大义。若他入魔失败,便如曾经佛子一样存活于世间,若他成功,为天下修士赢得更多机遇。”
“大义师兄若是入魔,天虚剑阁出身的他,自然与剑阁交好,师尊,你早已做好了万全打算。无论成败,都能为剑阁博得更多声名。”云瑶怒道:“可这世道,本就不公,你们说是为三族公平,可这人妖两族千万年来,骨子里对魔族的恨意始终未减,哪怕你们害多少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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