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仲宁不同,他通过长期观察星空,逐渐接受了貌似荒诞不经的“浑天”和“宣夜”两种学说,思路一被打开,自然知道仅靠日常经验难以真正探究天地之理。所以裴该一打比方,他就明白了,物体是相向运动的,完全可以换一个角度去研究日月之行嘛。
大司马的意思,是人们都认定了日月五星围绕大地而转,那么能不能反过来想,其实是大地在围绕日月五星而转呢其它星辰动静不大,暂可不论。这自然是异想天开,但在对于日月五星运行轨道的计算上,换一个相反思路,是不是可能得出截然不同的数值来啊两相对照,或许能够发现从前总也算不对的那些公式,究竟疏漏在何处
愣怔少顷,便即朝裴该深深一揖:“多承大司马教诲,喜受益匪浅,便当告退。”
裴该察言观色,一瞧虞喜抓耳挠腮的毛躁劲儿,就知道他忙着回去重新计算各种天文参数,不禁心说:去算吧,你要真能算准喽,说不定就能提前阐发“日心说”。
但他却并未放虞喜就此离去,而是缓步归坐,虞仲宁没办法,也只得重新坐下。就听裴该开口问道:“王子赐实荐卿于长安,然又云卿无宦意,唯好观星不知我今日欲征辟仲宁,可肯应命否”
虞喜心说来了,果然问到这事儿了,赶紧拱手推拒:“正如王子赐所言,喜无宦意,且不治经典久矣,又无理民的经验,倘若滥竽充数,必然有负大司马所托”
裴该打断他的话,说:“然我今方有一要事,恐怕非仲宁不能任也。”
虞喜闻言一愣,心说还有什么事儿必须要我去做的吗大司马既然如此礼贤下士,倘若寄望甚殷,我也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先听听是啥事儿再说吧“吾不敏,且实无才德,不知大司马所言要事是指”
裴该就说了:“如前所言,今用景初历已近百年,据卿所算,则冬至将偏两度,于农时未免有所妨碍。前人制历,不知岁差,今既知之,岂可不因而改订啊此事舍仲宁,其谁可任呢”
裴该是想让虞喜修订历法,这话一出口,虞仲宁不禁感觉有些心痒难耐。要知道那时候研究天文,主要目的是制定历法,以指导农业生产,也就是说天文学最主要的应用范畴,是在历法的制定。虞喜既好天文,必然不希望自己最终只拿出一篇没几个人瞧得懂的理论和算式来吧,若能根据自己新的演算尤其加上“岁差”的影响修订旧有历法,甚至于制定新的历法,这无疑是很有诱惑力的一件事啊。
终究虞喜虽然没有做官的想法,于俗务并不感兴趣,纯粹是个学者,但既为开蒙就读儒经的士人,这事功之心,也是不可能彻底抹消掉的。
但这事儿太大了,他不敢当场应承下来,只是反问裴该:“关中行台,应无权修历啊,大司马此命,期期以为不可”
第六章大司马之心
裴该想命虞喜修订历法,虞喜却以此事并非行台所可擅为来推拒,对此,裴该笑笑说:“行台自无修历之权,但国家并不禁私人制历啊。倘若卿能修订旧历,甚至于更制新历,于关中指导农时,试之可用,我自然会奏明天子,用卿之历。”顿了一顿,又说:“况且我晋肇基之时,并未明改正朔”
所谓“正朔”就是“正统”的意思,用以彰显本王朝受命于天,根据儒家的研究其实是附会自古以来,改朝换代都要改正朔,换言之,就是重订历法。
据说,夏朝用夏历,建寅也就是说以一月为正月,作为一年的开端;商朝用殷历,建丑以十二月作为岁首;周朝用周历,建子以十一月作为岁首。
其实改朝换代就要改正朔,这估计是战国时代阴阳家和方士的某些理论,被儒家吸纳后所得出的结果,所以第一个正式因此理论而改正朔的,实为秦朝。秦用颛顼历,建亥,即以十月作为岁首,名为端月避始皇帝政讳。
西楚项羽没搞过类似花样或者搞了,但其事未传于世一直到汉朝统一天下之后,方才根据儒生们所请,明改正朔,重新建寅,也就是仿效夏朝之例。只是高祖刘邦和跟着他打天下的多为粗人,儒生初亦不得重用,更没有合适的天文历法人才,所以仍旧沿用的秦代的颛顼历。
相关理论,儒生们也是逐渐完善的,逮董仲舒终于基本圆满,因此西汉到武帝太初年间,才新制太初历,颁行天下。其后的改朝换代,就该王莽登场了,王巨君本身就是大儒,身边儿又有一个学究天人的国师刘歆刘子骏,当然要把这禅让之事彻底做足了。因此王莽代汉后就“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异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建国元年正月之朔”仿效商朝,建丑至于有没有新制历法,史无所载。
根据董仲舒的说法,古来正朔分黑、白、赤三统,于历则对应建寅、建丑和建子秦朝建亥,完全是瞎搞,所以才国祚不长。只是不用一月当岁首,怎么着也感觉怪怪的,是以中国自东汉复辟以降,大多数时间还是用的建寅历代历法,直到今天的农历,也才会被统称为“夏历”。
故此曹魏簒汉后,仍然沿用东汉四分历和建寅,未改正朔。
直到魏明帝曹叡登基后,小年轻突然间又想起此事来了,于是在与群臣反复磋商过后,便即放弃四分历,正式颁行景初历主要是四分历运行一百多年以后,偏差越来越大,已经影响到了农时并且改用建丑,也即以十一月为正月。
还是那话,不以一月为岁首,实在麻烦,所以没过几年,便又改回了建寅。然而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学者们纷纷起而修改旧说,比如王肃就主张夏、殷、周三代互改正朔,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且夏代以前包括传说中的炎黄啊、颛顼啊、尧舜啊之类全是用的建寅。于是倾向于王学的司马家在篡魏以后,就并未更改正朔。
因而裴该今日欲命虞喜制历,随口就说了:“我晋肇基之时,并未明改正朔。”本来不过拿改正朔之说来给自己编造理由罢了,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虞喜是聪明人,聪明人就难免脑补。在他想来,原来大司马是这个意思晋朝肇建,未改正朔,所以才跟秦朝似的,多灾多难,还差点儿就断了根儿,可见正朔当改。再往深里琢磨,所谓改正朔乃权宜之计,最正统的还应该建寅云云,这是王肃的主张,而听说大司马在关中重用董景道,比较倾向于郑学他这是打算通过改正朔来彻底打垮王学吗
以裴大司马如今的权柄,他一旦站出来说王肃所言不对,咱们就应当改正朔,相信多半朝臣是不会站出来坚决表示反对的尤其是国家几至倾覆,倘若把这责任推到已死的王肃身上,是他妄揣经典之故,而不是先君失德、群臣无谋,那多简单方便、喜闻乐见啊则我新制的历法不就能够颁行天下了么“岁差”之说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秘藏,而将成为学者们的通论啊
gu903();想到这里,当即俯首,说:“倘若关中实无可修历法之人,喜愿领受大司马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