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浮躁之气”出现当然啦,他尽量只看或者问,而不表态,更不便隔过裴嶷和陶侃直接对各部掾下命令。
就此不禁想起一桩三国志上所载旧事来想当年魏明帝曾经前往尚书台,尚书令陈矫跪迎,问道:“陛下欲何之”明帝说我打算“按行文书”,看看你们的工作状况。谁想陈矫却说:“此乃臣等职分,非陛下所宜驾临。倘若以为臣不能称职,则请陛下黜退,否则,陛下宜还。”明帝大惭,回车而返
汉魏以来,直至隋唐,君主的独裁权并不甚重,具体来说,则君主只有政令权,并以之分授宰相,对于具体行政事务是不应该干涉的根据儒家理念,上下有序,国家始安,而这有序既代表了人臣不能侵夺君主之权,也代表了君主不必躬亲琐碎之事。皇帝不应该亲临尚书台,即此理也。
然而如今裴该在长安,却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视察哪个部门的工作,就视察哪个部门的工作,为其非人君也。但即便宰相关注细务,也是会遭到史家异言的,只有如邴吉那般“识大体”,如陈平但云“有主者”,才是真正的宰相职份。
其实此前陈頵也曾经规劝过,说大司马你应当只关注大政,具体执行,不当亲理,甚至于都不应该直接跟小吏打交道,裴该全当耳旁风那不就上下隔绝了嘛。然而如今想起荀崧所言,又觉得有些道理我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抽空关注细务,不要搞得跟诸葛亮似的,最终活活累死啊而且如此一来,中下层官吏会不会有不受信任之感呢善待群下,甚至于跟他们打成一片,那是应该的,就好比我时常入军中与小卒相谈,但具体营务,确实不应干涉。
而这,就需要有一个代替我宣导政令,并且监控执行部门的机构魏晋以来三省之设,不为无益啊
既然想到这里,他也就逐渐减少了自己对各部的督责,基本上只是去恳谈几句,联络一下感情而已。其间在警部与其掾李矩李茂约交谈的时候,偶然间想起来,就问:“王、庾二子,可在从尊夫人习字么”
李矩说对啊,随即就从怀中抽出几张纸来,递给裴该,说这是那俩小子近日的习字,明公请观看起来他对自家老婆的这俩弟子也甚为喜爱,时常揣着他们的手书到各处去炫耀。
裴该先展开王羲之的字来看了,不禁赞叹道:“右”差点儿要说“右军”,好在及时改口“逸少此字,实不似少年人。”其实他对书法也没有太多研究,甚至瞧不出来这跟后世所传的王羲之壮年所作有多大区别,但肯定写得比自己好,这总归是能够瞧得出来的。
然后再看庾翼所作,貌似也很不错啊
以问李矩李茂约本人也是位书法家李矩便道:“逸少人如其名,字势雄逸,飞扬有鸿雁翱翔之姿,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至于稚恭,亦颇精奇,然笔触间每见事功之志,恐怕将来成就,不如逸少”
裴该心说啥意思胸有事功则于书法上就不可能登顶幸亏你生在晋代,颜鲁公才不会从地下跳起来跟你急啊。
庾翼其人,他前世也是听说过的但没印象那也是一位书法家曾经领过兵,打过仗,虽然没怎么赢总体而言,于文,庾亮未必如庾冰,于武,庾亮未必如庾翼,季坚、稚恭这俩兄弟合起来,才能、功绩在乃兄之上。
于是问李矩:“二子可曾透露,有见我之意哪”李矩摇头道:“不曾言欲觐见明公。”裴该就不禁纳闷儿了,心说你们俩过江到长安来,究竟所为何事难道真是来一门心思学书法的罢了,你们不提,我也不理,咱们就这么拖着好了。
然后才从警部出来,返回大司马府邸,裴服就递上来一大摞的名刺这些都是想要求见裴该之人,按照过往的经验,多数是谋钻营、求倖进之辈。裴该自从确定了考试制度,对于这类货色泰半是挡驾的有本事等着重开科举,大司马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么
只是考虑到,一则要维持自己礼贤下士的形象,二则其中难免有史书所载之人,或许不用考试,就知道有本事,那便不宜一概拒之于门外了。况且某些人本身未必有什么才能,却有名人的荐书,自也不得不敷衍一二。
所以让裴服把那些实在不靠谱的全都直接推给郭璞、胡飞等秘书班底,剩下的汇总后再来向裴该禀报。裴该接过来,只见最上面一封写的是:“会稽余姚庶民虞喜仲宁。”
第五章日心说
济阳外黄的虞姓,也勉强算是世家名门,据称乃是东汉名将虞诩之后虞胤即出其族。这会稽余姚也有虞氏,裴该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再一想,东吴名臣虞翻是哪儿人来着貌似就是会稽吧
这位虞仲宁既非大姓,又为庶民,理论上是应该挡驾的不是裴该瞧不起寒门,而是如今的寒门子弟大多水平有限,但数量却数倍于世家子,倘若都跑来求见,他实在应接不暇啊不知道为什么摆在最上面哪
以问裴服,裴服拱手禀报说:“为其身携王中郎之书信也。”
裴该一听,哦,是王子赐推荐的人,那确实不便挡驾,即命召虞喜入堂相见。
时候不大,虞仲宁躬身而入,裴该定睛一瞧,此人三四十岁年纪,穿着虽然蔽旧,却颇整洁,相貌虽然普通,倒也精神,尤其眸子甚正,一瞧就不似王贡那般奸猾之徒先就有了几分好感。于是主动站起身来行礼,然后摆手请其坐下。
裴该就是这脾气,不管对方身份有多低,只要不是绝对瞧不上眼的,那么既然肯与之相见,我就得和和气气的,不可展露倨傲之态关键前世鼻孔朝天的领导见得太多了,他乃时刻警醒自己,别一不小心也变成那路货色。
虞喜自别王贡,一路从青州而至关中,一方面为了躲开兖州北部的战场,所以绕了远;另方面他也没有迫切会见裴该的想法,途中几乎每行三百里,就要停留几天观察星象,所以拖拖拉拉的,三日前方才抵达长安。先找地方安顿好了,便持名刺和王贡手书,来拜裴该。
等到入了堂一瞧,大司马竟然主动站起身来,向自己行礼,倒吓了虞喜一大跳。他虽然曾被举为贤良,还被征召为博士,但因为不肯赴任,至今仍为布衣庶民,就从来没啥当官儿的当面执礼如此之恭过。诸葛恢为会稽郡守,强召其担任功曹,那也是派人登门,间接下的命令;虞仲宁有时候也在想,倘若诸葛道明亲驾草庐来辟,自己还会不会一口回绝他呢我这人心肠终究很软啊
谁想到了长安大司马府上,王贡的书信还没递上去,大司马就能起身相迎难道曾经听说过我的名字吗然我本无远名,又好天文而久弃经典,大司马北人也,听说过我的可能性本就很低,因为闻名遂导致态度有所不同,那就更不靠谱了。
赶紧跪拜,施以大礼,然后侧身坐下,这才就袖中抽出王贡的书信来,双手呈递上去。裴熊恰在裴该身边,就充了侍从之任,接过书信,转交给裴该。裴该展开来一目十行,不禁暗惊。
gu903();王贡信上把虞喜夸得跟朵花儿似的,说此人虽然醉心于观星,而不喜俗务,却于天下大势,每多真知灼见,就连我也经常要向他请教,受益良多。他希望裴该可以录用虞喜,必能有所补益;但同时也说了,虞喜无宦意,倘若坚决不允,明公可以请他在关中观星为辞,尽量挽留,作为布衣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