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费斯说。
除了不能告诉你的。
朗和风盯了他半晌。
“你为什么选择当艺人?”朗和风问。
费斯又默然。
“下次再回答你,可以么?”良久,费斯答道。
容他先回去问问秋明。
“为什么?”朗和风微微眯眼,一向显得多少有些懒散的眼神冷峻起来。
“因为现在回答不了。”费斯说。
“为什么现在回答不了?”朗和风步步紧逼,“你不是说我想知道的,你都可以告诉我么?”
费斯没料到朗和风会这样逼问他,他没有畏缩,没有闪躲,只有强硬的沉默。
“所以我说,”朗和风轻轻一笑,耸了耸肩,“我不了解你。”
他从不认为他真的
能从费斯嘴里逼出什么来。他不了解他,却了解他这一点。
“一点也不。”朗和风轻声道。
他亲眼见证着费斯从节目开始时的灾难本难成长到现在这个水平,五线谱背熟了,唱歌基本不跑调了,一些基础的舞步也学会了,全身上下总算稍微能看到点作为偶像应有的样子了,可是,远远不够。
费斯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无论他唱什么跳什么,眼神都是死的,没有一丝光泽,看不到一点活的东西,他的歌声没有灵魂,他的舞步没有灵魂,他整个人都没有灵魂。
这样的表演,不可能打动得了观众。他长得再好看,包装得再华美,也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精致玩偶,也许吸引得了别人一时,却很快就会让人厌倦。
朗和风不认为费斯是个没有灵魂的人。但他将之藏得太深,谁都摸不到。
他必须摸到。要做出他们真正的作品,这个团队的成员,缺一不可。
朗和风眼前最大的瓶颈不是作品本身,而是他们的这个团长。
然而,费斯还是拒绝和他交流,真正地交流。
看着费斯板得像块石头般的脸色,朗和风轻轻叹口气,放柔语调,退而求其次地问道:“你有没有最喜欢听的歌?”
“没有。”费斯说。
朗和风:“……”
这人就是存心不让他把天聊下去的是吧?
“回答无效。”朗和风说,“必须说一首,仔细想。”
费斯:“……“
大约二十秒后,费斯才低低开口:“有没有关于星星的歌?”
朗和风一愣,忍不住笑了,“你这么浪漫的吗?”
费斯看着他,没有回答。
“《夜空中最亮的星》?”朗和风随口道,“你喜欢这样的?”
“不知道,”费斯说,“没听过。”
“……”朗和风又一次无言以对,各种惨痛的经验提醒他不要花工夫跟费斯计较,索性唱了起来,“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嗯,”费斯点头,“有点熟悉。”
朗和风:“……”
朗和风当然猜不到,费斯所说的熟悉,并非他本人听过,而是秋明这副身体的记忆里听过。
“还有吗?”费斯问。
朗和风想了想,各种各样的歌名闪过脑海,他听过的与星星有关的歌不计其数,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味。
就算费斯不明说,他也知道,那些不是费斯想要的感觉。
他到底想要什么?
朗和风看到费斯的侧脸在夜幕中抬头,望向远方。
很熟悉的动作。这样的费斯,他见过不止一次。
于是,他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费斯的视线,抬头,远眺。
“你在看什么?”朗和风禁不住问道。
“看星星。”费斯言简意赅。
朗和风心中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大城市灯光污染这么严重,看得到吗?
第二个问题是,看的是哪颗星星?
他那执着的目光,让朗和风毫无依凭却莫名坚定地认为,他在寻找什么。
有一首歌突然蹿上朗和风的心头。
这首歌很古老。对朗和风来说,它很古老。
朗和风酝酿了一会儿,才想起它的旋律。他没有忘,只是要将它从尘封的岁月里打捞出来,得先走过心里那一段许久未走的路。
朗和风微微张唇,那声音似乎不是从他喉
咙发出来的,所以无需太用力——
小时候我总会问
天空的天上是什么
星星的后边是什么
宇宙的尽头是什么
过去的过去是什么
未来的未来是什么
我看不到的是什么
我以外的是什么
我想了又想,问了又问
太阳落了又升,回音空空荡荡
月有阴晴圆缺,它却未曾离开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写的第一首歌,可严格来说,又不完全是他写的歌。歌词是他写的,曲子则有部分改编自家乡的一首童谣。这首童谣不知流传了多久,成形的旋律只有四句,反反复复,无穷无尽。这旋律朗和风从小听到大,高中的时候,在高考的重压之下,他对未来很茫然,没有人能给他一个满意的解答,告诉他这样一种按部就班的人生究竟意义何在。
他明明连自己想要什么都还没明白。
所以,有一天,朗和风突发奇想,用这首童谣的四句旋律作为基调,拿他那把破木吉他,以简单的和弦,简单的歌词,写成了一首简单的歌。
就连歌名也很简单,朗和风给它起名为《初问》。
来自人生最初的发问。
这首歌当时还在班上引起了一阵小小的回响。周日的时候,朗和风偷偷跑到天台自弹自唱,这是忙碌的高三里十足珍贵的闲暇时光。一开始只有他同桌和几个好友听过,之后,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知道学校里出了一个会自己写歌的才子,在学生时代,这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情。
那首童谣本地人都听过,旋律又简单,特别朗朗上口,《初问》便在学校里渐渐传唱开来。那一年的高三毕业晚会,原本按惯例只有高一高二的同学会上台表演,因为高三生完全没有时间整这些东西,但朗和风被作为特别嘉宾请上了台,节目单上特意为他额外加了一个节目,就是《初问》。
《初问》,就是朗和风的成人礼。
毕业分别时,几个好友对朗和风戏言,苟富贵,勿相忘,朗和风只笑笑,他那时完全没想过他跟娱乐圈会沾上什么边。
即便是上了大学后,他登台的次数日渐增多,粉丝数量也水涨船高,他仍然认为这些人不过是图新鲜过把所谓的追星瘾,都是给大学生活闲的。
可是,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朗和风安静地唱完,安静地恢复沉默,安静地扭头,这才发现,费斯双眼亮盈盈地,正凝视着他。
“好听。”费斯说。
朗和风有点意外,顿了顿,才道:“你喜欢?”
“喜欢。”费斯说,“很喜欢。”
费斯说得这么坦诚,朗和风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费斯说。
“好了,再吹就过了。”朗和风忍不住笑了。
费斯却还是那样凝视着他,仿佛要证明自己的真心,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不。”他突然否定,不知在否定什么。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声。”费斯说。
朗和风的声线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并不外露、只留些微余韵的懒散,同样含蓄而低敛的磁性,不太高也不太低,似乎离你很近,就在耳边,但永远飘在空中,让你很难切实地抓住。
他的声音里有他个人的气质,正如他的唱腔就是朗和风式的唱腔。他唱歌从来不让人感到撕心裂肺,或竭尽全力,因为他从不让自己撕心裂肺或竭尽全力,那不是他唱歌的方式。他要游刃有余,不过分炫技,甚至能不炫技
就不炫技。他的力量在神不在形,他要的是心脏的震撼,而不是感官的刺激。
有道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朗和风渴望知我者,但心中明白,知我者可遇不可求。他从未想过费斯会喜欢他的歌声,能听懂他的歌声。
费斯亮盈盈的目光好似把他钉在了原地,钉住了时光。
“再唱一次,”费斯轻轻抓上他的手臂,诚恳请求,“可以吗?”
一般来说,朗和风不太喜欢别人突如其来地和他产生肢体接触,费斯原先也在这个“别人”的范畴里。可现在,他忘了抗拒。
他又一次张口。
“小时候我总会问,天空的天上是什么……”
费斯细细地倾听着,在这小河淌水般的清扬歌声里,他突然懂得了一些他以前从来不懂的东西。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音乐的魅力,第一次被一道声音唱进了自己心里,第一次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在歌唱时,足以倾倒众生。
他也不由为之倾倒了。那一个个音节,汇成一双灵巧的小手,扒开他的皮肤,搔进他的灵魂,穿越回多年以前,陪伴在那个年幼的他身旁,和他的牙牙细语融为一体,分不清哪个是对方,哪个是自己。
地球上也有很多人仰望星空,也有很多人创作过关于星星的歌,费斯听过一些,但他一首都记不住。地球上的人,写的到底还是地上的事,而不是星空的事。月亮代表我的心,星星传达我的情,缠绵悱恻,凄美哀绝,我望着苍穹,心里想的还是你。
朗和风也写不了星空的事,他写的,只是仰望。
而费斯,也一直在孤单地仰望。
“好听。”听朗和风唱完第二遍,费斯只能以最简单的言语表达自己的全部感情。
他愿意一直一直听下去。
朗和风又是一笑,转身,“该回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作者有话要说:请原谅云导写的智障歌词
云导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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