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婆子这样,桐花倒是为难了,这纸偶是她自己做的,静阳的价,她是晓得的,可如今还了一城,她倒是没问过,便是要卖,实在也不知该收多少银钱。
“八十文。”鞠白似看出了桐花的为难,越过其插话道。
来婆子闻言,顿是数了八十个铜板,起身强塞进了桐花手里,生怕桐花不肯答应似的,从她身边跑过,直接进了屋去,抱了一个男偶,出了屋子,到鞠白跟前。
“白丫头,给你!”
鞠白没有动,而是先转头看了一眼桐花,见桐花点头,这才接过男偶,将香上绳扣解了,把头发重新系在了男偶身上,然后拿着檀香,来回来回,上上下下,对着男偶晃了个遍,又朝着男偶拜了三拜,将香掐灭,合着男偶,一并往来婆子手边递去。
来婆子自是千恩万谢,伸手就想将檀香和男偶从鞠白手里接过。
只是,接过了男偶,正要拿香之际,鞠白捏得紧紧的,来婆子又不敢用力,只能一脸狐疑的望向鞠白,“白丫头,你这是?”
“承惠一百钱。”鞠白伸出另一只手,摊开到来婆子跟前。
“瞧我这记性。”来婆子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自己脑袋,从怀里又掏出一小串铜板,然后递到了鞠白手里,转手再去拿那三支香。
得了钱,鞠白捏着檀香的手,自然也就松了。
来婆子忙接过檀香,塞入怀中,抱着男偶,嘴里念叨着,“张芒子,魂归来兮……”,往外挪了去,哪还有功夫再搭理其余众人。
跟着她过来的临村人,自然也是随着她一并散了。
巧婶见状,也陪笑着,将被她喊过来帮忙的村里人送了出去。
拥挤的院子,一下子便一哄而散,仅余下桐花,巧婶,鞠白三人。
“别碰!”桐花陪着巧婶在门口送完了人,一回院子,就看到鞠白竟又到了屋子里,正对着还剩下的女偶上手。
隔的太远,桐花看不起,鞠白在做什么,只能先喊了一声,然后跑进院去。
“这旁几个镇上的纸扎店,我都去过,都没见着糊成这样的纸偶,这个是你做的吧!”桐花刚到屋门口,鞠白已经转了身,噙着笑,望着桐花,开口道。
桐花还没应话,跟着过来的巧婶,听了鞠白的话,顺势接口道,说着,抬脚穿过二人中间,进得屋里,绕着棺材走了一圈,然后到桐花跟前,一脸惊奇的望着桐花。
“你做的?我知道了,你寻着我男人又是伐竹子,又是砍树的!原来是做这啊!桐花,这棺材也是你做的?小小一个人儿,竟然这么能,可是巧婶小看你了。”
“婶,我会的,也就这儿个些,让我做其他的,我也是不能的。”桐花被夸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许家五年多的日子,旁的不会,这点儿手艺,还是不在话下的。
她本来是打算出了正月,再和巧婶说,提林叔一家挪棺之事,毕竟正月提棺材之事,有些不太吉利,可如今,既然棺材瞧见了,那也没得其他法子了。
巧婶倒没多想,她欢喜的拍了拍手掌,一副松了好大一口气的模样望着桐花,“也是门手艺不是,我之前还担心你孤身一人,没地,又没个男人,该怎么营生,这愁得我头发都白了几根,如今好了,你有这门好手艺傍身,我也不用发愁了。”
也不等桐花应话,巧婶的视线,已经落在棺材下面的一些小物件上,她弯腰拾起一个用纸糊的木刨,端详了下,忍不住赞叹道,“这做的可真好啊!你这是打算烧给林木匠的吧!”
“嗯!”桐花点了点头,抬了视线,望向鞠白。
“这些却是我所制,不知有何问题。”
“我们合作吧!”鞠白盯着桐花,开口道,见桐花听了自己的提议,一脸不解的望着自己,掰着手指,向桐花解释道。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干师婆这一行的,吃的便是死人这一碗饭,你做的是纸扎棺材这一块,我们倒是十分相合,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这些个东西,交由我来兜售,就像这纸偶,我给你六十个铜板一个,冥屋,就一百铜钱一个,不管你制多少,我都要了,如何?”
鞠白以利相诱道,她如今合作的纸扎铺,虽说价钱不贵,可着实入不得那些个贵人的眼,桐花这制的,描眉画眼,头发发饰,一一到位,可是精细不少,若是揽了这波生意,定能赚上不少。
这价钱,倒是和静阳棺材铺里售卖的价位差不多,桐花自是有些心动,只是若像之前赶制灯笼,那般日夜不辍,她自觉有些吃不消的。
“我制的并不快,只怕会耽误了你的生意,鞠白姑娘还是另寻她人的好。”
鞠白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屋内女偶,试图打消桐花的疑虑,“我要的是这般精细之作,自然得慢工细活,更何况这白喜事,也非日日都有,你制太多,我还怕有些吃不消。”
“可以的,可以的,就按鞠白姑娘你说的办。”桐花还在犹豫,一直支着耳朵听着二人谈话的巧婶,走过来,用手肘碰了碰桐花的胳膊,帮着桐花应了下来。
“这是一百铜钱,便当是定钱,我看你一人独住,这样吧!每半月,我让人过来拉一次货,当次当结,定不会让你吃亏。”鞠白将之前来婆子给的一贯子钱,塞到桐花手里,“我那边山上竹子甚多,来时空车,我会让人带一车竹子来,不收钱,你只需多赠我一个纸偶便可,如何?”
“可,都按鞠白姑娘的意思来便可!”这桩生意,却是划算,既然巧婶帮自己应了,桐花索性也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应承了下来,不过该注意的,还是需得注意才是,桐花应声之后,却是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既然是生意,还是拟下字据为好,你我尚未熟认,口头之约,实为不妥。”
“叫我鞠白便可,你所言之事,正是我之所虑,还请桐花备上笔墨,我现在便可拟下契约。”鞠白闻此言,点了点头,对桐花所求,并无二话。
毕竟,桐花所虑,亦是她所虑。
达成共识,是为最善,桐花当即入了屋内,拿来笔墨,引了鞠白到院内桌边。
“我虽认得些字,可书写起来,还是有些困难,要不,我们还是请个人……”桐花握着毛笔,舔了舔墨,落笔之前,却又停了下来,有些为难的望着鞠白。
“不必,我会写。”鞠白打断了桐花的话,然后从桐花手里拿过笔,洋洋洒洒,便将契约拟定,一式两份,誊抄写好。
“可要我念给你听?”鞠白将契约摊在桌上,搁了笔,向桐花问道。
“不必了,我都认得,并无有差,你且稍等。”桐花确认纸上所书,与二人所谈,并无二样,这才向鞠白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去到放着棺材的房里,挑拣寻出一盒胭脂,拿了出来,以指按印,压在纸上下端,鞠白如此。
两印相伴,也便昭示着契约成立。
鞠白拿起自己的那份,吹干了墨迹,折好收入怀中,便打算起身而去。
巧婶见状,忙是推了推桐花的后背,向其示意。
桐花‘蹭’的一下起身,倒是把鞠白吓了一跳,直接又给坐了凳子上,“你,可还有其他的事?”
“那个,鞠白,我想问一人,是否活在这世上,不知你是否知道?”桐花搅着手指,满脸忐忑的向鞠白开口,又怕鞠白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忙又解释了下。
“就是住在这院子的原主人,我想问一下,他家的儿子,林惑于现在,是死,还是……活?”
“向我鞠白问灵,一百铜钱起价,不过你我既然签了合作,从今儿起,也便是朋友了,这一问,便当是我送你的了。”鞠白还以为什么事,给吓了自己一跳,这问灵可是自己的老本行,趁着这会儿高兴,鞠白直接应承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需要拿香吗?”桐花不太确定的问道。
“不必,那只是唬人的,不要打扰我。”鞠白闭着眼睛应道。
桐花不敢再说什么,看着鞠白嘴里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却是半点儿也听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闭嘴!”鞠白猛的呵斥道,同时睁开了眼,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至极。
“鞠白,你没事吧!”桐花看着鞠白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担心的开口。
鞠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桐花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手撑在桌面上,望着鞠白的目光,十分复杂,“那,是不是林惑于他……真的,死了。”
“这屋的先人告诉我,他们并没有见到林惑于,所以,你要寻的人应该还活着。”鞠白脸上的怒气未消,可还是强压懊恼之意,告诉了桐花,自己刚刚寻到的答案。
“真的?那你刚刚?”桐花一脸惊喜的不确定,毕竟鞠白的脸色并不好。
“我只是不想知道一个我不该知道的秘密罢了,今日问灵之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若有人问你们林惑于是死是活,你们定要一口咬定,此人已死,听明白了吗?”鞠白含糊的解释了一下,又顿了一下,还是细细向桐花,巧婶叮嘱道。
“若是说错,只怕会有性命之忧,切记!切记。”
鞠白怕二人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又特意加了一句。
桐花,巧婶面面相觑,却是不解,可不管如何再问,鞠白一句都不再透露,如此,也只能作罢。
不过比起知晓林惑于还活着这一件事,一切都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第25章
桐花趁热打铁,又将想要提林叔一家挪坟之事,说与了巧婶,巧婶应着,说回去和潘叔商量一番,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当天下午时,潘叔便由着巧婶陪了过来,再看了桐花准备的棺木,祭祀用品之后,便将此事一口敲定了下来,挪,出了正月便挪。
二月二龙抬头,宜祭祀,宜动土,这是巧婶翻了黄历,寻出了最近的黄道吉日。
之前的坟址,潘叔尽想着避人耳目,位置偏僻,地势狭隘,不好祭拜,桐花和潘叔合计了一番,重新在山上选了一地势开阔的位置。
又防着被人避讳,只放出消息说是,桐花心善,住了林木匠家院子,有感于恩,特设了衣冠墓,以此为谢。
天蒙蒙亮时,桐花便拿了铁锹上山。
本来潘叔是想他来掘墓的,却被桐花拒绝了,这毕竟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桐花正满脑子想着,潘叔那边打坑打得怎么样了,完全没想到,竟有人先她一步,到了山头。
桐花先前垒起的坟包已经被挖开,腐朽残破的苇席,包裹着的骸骨,也已经被人从坟墓里挪到了,一边的空地上,露出深深白骨来。
桐花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她提着手上的铁锹,就朝坟边上,两个蹲着正收拾白骨的人冲了过去。
“你们是谁?你们想要干什么?”桐花又惊又怒,大喊着,手中的铁锹就朝一人的头拍了下来。
“砰!”那人听到桐花的惊怒声,回头一看,便看到了桐花砸过来的铁锹,顿吓得直往坟坑里一滚,这才避开桐花的铁锹。
桐花尤不罢休,抡着铁锹朝另一人一顿乱舞,事出突然,那人也是被桐花逼得连连后退。
桐花逼开了二人,自个人站在骸骨前,拿着铁锹,一脸警惕的望着二人,又重新问了一遍,“你们是谁?你们想要干什么?”
那被桐花乍然出现,打得措手不及的二人,这会儿也是缓过劲来,二人对视了一眼,也不回答,桐花的问题,直接就朝桐花冲了过来。
桐花一惊,抡着铁锹一顿乱甩,毫无章法,虽迫得那二人近不了身,可几铲子甩到自个儿腿上,生痛生痛的。
那二人见空手对付不了桐花,一人发了恨,拾起之前用来挖坟的铁锹,就朝桐花拍了过去。
“啊……”
“住手!”
桐花之前没被抓住,已是天大的侥幸,如今这二人存了杀心,桐花哪里还躲得过,直吓得闭了眼睛,惊恐尖叫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穿着斗篷之人,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过来查看,正好看到这一幕,忙出言阻止,可终究还是晚了几分,那人想也没想,直接冲了过来,一把护住桐花,伸手往后一挡,那飞来的铁锹直砸在那人的手臂上,痛得他闷吭了一声。
“大人!”那动手的二人,见自己闯了祸,面下一慌,直跪了下来,不敢吭声。
“姑娘,你没事吧!”带着斗篷的大人却看都没看身后二人一眼,后退一步,稍稍拉开了与桐花之前的距离,开口问道。
“是你?”桐花惊魂未定,可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却又一愣,这护了自己之人,竟然是之前她初来兴丰县,夜游等会时见过的持灯人。
桐花还没来得及惊喜,却又猛然惊觉,看了看眼前这人,又看了看其身后跪着的,之前和自己动手的两人,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的望着那人。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挖林叔的坟,想要干什么?就算你们先前有什么仇什么恨,如今人都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那人一愣,望着桐花害怕却又倔强的站在骸骨前,盯着自己,却不肯让开道来,不知为何,眼眶一热,却又只能强压了情绪,故作惊讶道,“姑娘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这样,你好端端的掘人坟墓作甚?”桐花见那人一脸疑惑,心里也是生了狐疑之色,可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她定不能让林叔一家尸骸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