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绯川没空思考这些,三个月来他满脑子任务目标,真正动手前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次,做了详尽的备选方案,尽管有总部传来的房间布局和坐标图,保险起见还是伪装成酒店清洁工实地考察过现场。
他把身体彻底融入环境,思维却一分为二,一半警觉地做着准备工作,另一半支配着散漫放荡的社会生活。
一周前同伴的传讯对他这次任务的成败举足轻重,好处是他可以提早收工,坏处是潜伏时间还不够长,他不太有把握全身而退。
而事实是当他在冤大头的单身公寓窗台后架起狙击枪时,ICPO下达的红色通缉令已经通过I-24/7传遍了全世界。目标只有一个,对那个身负数项重罪嫌疑的政府高官实施拘捕和国际引渡。而ICPO的行事准则是,罪犯在经司法宣判有罪之前都视同无罪。换句话说,全世界各成员国中心局的国际刑警都将要与纪绯川来抢这条大鱼。
不仅如此,各大杀手组织和雇佣兵集团在第一时间盗取红色通缉令的信息后,那位政治要犯的身价立刻水涨船高成倍增长,无论是提供保护还是先一步暗杀,都意味着他们将会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报酬。
沈云灼被ICPO的反贪部门外派到这个城市两年,两年来隐姓埋名,一边暗中调查机关内部的贪腐情况,一边从事明面上的公职。渐渐地,后者占据了他更多注意,从一开始的愤懑抵触到后来的麻木,他似乎忘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那时他想,也许正义与邪恶的边界本就是混沌不清的。就好比一周前那个通过各种渠道联络到他的中年男人,变卖了房屋地契只是为了从他那里换取一枚监狱的通行证,去陪伴他那替渣男顶罪入狱的女儿。仅有通行证还不够,必须要有足够的金钱到处打点。
沈云灼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心想不差这一次,并且以为这种意义不明的生活还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一周前的某个深夜,情况发生了变化,他的任务层级与种属突然变更了。
上线提前传来内部消息,要他配合当地警署实施拘捕行动,并在必要时对罪犯的人身安全提供保护。只要能够顺利将通报人员引渡回国,这次外派任务就算圆满结束,至于原来的工作,等他述职之后,上级会另外委派新人接手。
当地城市没有设立ICPO分局,邻国中心局的国际刑警在接到通报后当即与他取得联络,并且通过他与当地警署达成共识,迅速展开了拘捕行动。然而当他们刚刚踏出酒店电梯门的那一瞬间,震耳欲聋的枪声宛如一道惊雷劈向他们的神经,酒店服务人员的尖叫伴随着混乱的脚步与尖锐的口哨声一起疯狂响起。
沈云灼瞳孔一缩,立刻上前踹开房门,不出预料地看见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尸体的头颅被狙击枪剧烈的冲击崩碎了大半,厚重的羊毛地毯上沾染着迸射而出的脑浆与鲜血,附近一面窗玻璃全碎,外面的街道依旧五光十色人声鼎沸,仿佛人群听到酒店高楼上传来的枪声后只安静了一瞬间,又恢复到往常的喧闹中。
沈云灼当即通知警署下达停港停航的警戒令,然后针对全市尤其是酒店方圆一公里内的地区展开地毯式搜查。刑警们锁定了那个倒霉工薪族的单身公寓,又顺藤摸瓜找到暗娼扎堆居住的废弃工厂,那时挂在全球警察通讯系统上的红色通缉令已经撤掉,并且换成了黑色通报。
纪绯川没有急着离开,这种时候想走也走不掉,还是藏匿好作案工具比较要紧。
“临时排查!”一声厉喝伴随着电棍滋滋的电流声从门口传来,偌大的废弃工厂里炸开了锅。
暗娼们虽然生活扎堆,但为了方便接活还是划出了各自的生活区域,有需要时用木板或床帘简易隔开。城市里虽然有合法的营业设施与场所,但收入多半要被领头羊和资本家层层盘剥克扣,为了赚得更多也更加自由,他们宁愿私下揽活。
警笛声远远传来时,厂房里已经有不少人坐不住了,警察的速度显然要比腰酸腿软的嫖客迅速得,他们从十来辆中型面包车里鱼贯而出,短短两分钟内控制住现场,没有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暗娼们普遍年龄不大,少数几个三十以上,最小的只有十一二岁,小小年纪就跟着母亲一起出街揽活,沈云灼对这些已经看得太多,习惯了赚快钱以后,规训并不能帮助他们改头换面开始新生活。
为了防止泄密,警察们将包括嫖客在内的三十几号人一起带到临时拘留所进行盘查核对。暗娼这个群体没有太多油水可捞,警方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今天的状况完全在他们预料之外,大多数人直到坐上警车还是一副衣衫不整、状况之外的模样,少数人开始垂头丧气地暗骂倒霉。
沈云灼坐在其中一辆车里,注意到车上有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那个少年唇角撕裂挂着血丝,脸颊肿胀,脖颈上青紫的性爱痕迹一直蔓延到锁骨以下,睫毛湿漉漉的低垂着,整张脸显得脆弱又萎靡——与一周前那个画着浓妆、神情飞扬跋扈地靠在巷口抽烟的红裙女人的气质相差甚远。
如果不是他恰巧被临时委派了这份任务,也许没有人会当场识破这样高明的伪装。而等到警方回过神来锁定目标时,这个人早已天高皇帝远地拿到赏金,飞往某个不知名的私人岛屿去围着篝火跳草裙舞了。
当然,目前阶段他也只是怀疑,毕竟那个晚班期间公寓被人入室抢劫的倒霉男人无法提供有效物证,而作案现场的收尾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堪称完美,目前为止还没有检测出更多有效的DNA信息,附近街道的监控设备也早就在机关人员的渎职下年久失修了。
辨认与审讯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钟,所有人都开始陷入了疲惫困乏状态,有几个人实在不具备作案要素,当着国际刑警,警队队长为了彰显程序正义与体面只得将那些人当场释放。
其中就包括纪绯川。
经过医学鉴定,他身上的痕迹和体液是在三个小时内留下的,并且左腹肋下轻度骨折,明显遭受过实质性的性虐待,甚至连精神状态也存在一定的波动。
做鉴定的女医生表示同情和理解,她也见过不少年纪小的跨性别者,心理的矛盾与痛苦并不一定能靠服药和手术缓解,而少年......不,也许应该称其为少女,靠着这样的方式快速获取收入,大概也是为了支付高额的医疗费用。
女医生所在的单位与警署有合作关系,对沈云灼有些许了解,这次直接将他拉到一边嘱咐说:“这个孩子的问题十分严重,她需要一些照顾和心理疏导。而且我听说,她原来居住的地方被你们封索了......我知道你与其他警官不同,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为她提供帮助,我也会尽我所能配合你。”
事情好像偏离了最初的走向。
沈云灼不由扭头看向垂头坐在问诊床边的纪绯川,少年的双腿无意识地轻微晃动着,盯着某个点暗暗出神,当沈云灼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他似有所感地抬了抬眼睛,困惑而又毫无防备地对他眨了眨。
沈云灼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他受伤的这段期间,我会让他住在我家。”
小纪同学戏精本精,就爱演w
第48章番外交易(三)
沈云灼与警队同事打过招呼,又跟医生协商好定期复诊与拿药的时间,便驱车带纪绯川回自己住的单身公寓。
路上,纪绯川一路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沉默。黎明到来之前的城市是最安静的时候,天色朦胧,路灯也熄了,笼罩在晨雾与朝霞中的古老城市似乎在隐隐孕育着希望与生机。
“我可以先回一趟旅舍吗?”少年的口音生涩笨拙,夹杂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方言,小声请求道,“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都在那里。”
“旅舍”——是他们那一群人对那座地下工厂的别称,没有人真的把那里当成家,更没人打算靠出卖身体和色相过一辈子。青春最好的那几年一结束,他们各自都会散去,改名换姓到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生活。
“不可以。”沈云灼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透过后视镜瞥了后座的少年一眼,“那里被查封了,四周戒严,你进不去的。”
少年点点头,有些遗憾,手指一下下地卷弄揉捏着衣摆。他的衣服上残存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痕迹,呈现出半干涸状态,如果可以,其实沈云灼是想把他整个人都浸到巴斯消毒液里泡上一泡再带回家,遗憾的是警署和医务室都不会允许他做出这种浪费资源的举动。
“机场与火车站也是全天候戒严,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不要做无用功。”沈云灼补充了一句,并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后视镜上,希望能从少年脸上看到些许动摇的神情。
然而并没有。
纪绯川反应了两秒,迷惑地抬起头,脑袋微偏,“机场?我们要去外地?可是我是跟着游轮偷渡来的,没有身份证明,应该乘坐不了公共交通工具。”
“偷渡......”沈云灼将那两个字眼在舌尖上滚了一遍,轻呵了一声。
不得不说,这个孩子的演技真是精湛到了极点,每一丝神态变化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毫无痕迹——如果不是欲盖弥彰地多说了两句话。
普通违法乱纪的少年都生怕被警察抓住小辫子,能隐瞒的尽量隐瞒,除非在警署里经受过刑讯逼供一类的拷问,绝不多透露半个字,他可倒好,随随便便一张嘴就是一项罪状,生怕自己进不了监狱。
怎么?是觉得待在他身边比待在监狱里更危险吗?
“没什么,只是忠告。如果你真的听不明白,那样最好。”沈云灼将车驶入车库,下车后替少年拉开车门,“可以自己下车吗?”
少年点点头,撑着汽车座椅艰难地挪了挪身体,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身上的纱布也隐隐透出红色,他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实在有些可怜。
沈云灼瞥了眼东方天际徐徐升起的朝阳——现在是早上时间六点四十八分,上班打卡的时间是九点半,从这里驱车再度回到警署需要五十五分钟,而他还需要洗漱换衣,安顿病人,准备早餐,去商场替小孩买一套干净的睡衣......零零总总算下来,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误。
他弯下腰,将半截身体探入车厢,“坐过来些,手给我。”
纪绯川依言照做。
沈云灼将他打横抱出来,手里的遥控器一摁自动锁上车门,然后一言不发地抱着少年往楼道里走。
纪绯川打量着他冷凝的神色,断定他是一个教养良好、但有着轻度洁癖的......老好人。
是的没错,能够克服心理上的障碍,迫使自己跟人亲密接触,除了这一种解释,纪绯川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
总不可能是警方为了从他身上套出情报而使用的怀柔战略吧?也太蠢了点。
由于与自己近距离的接触,现在他的内心大概有些焦躁和烦闷,如果想测试一下洁癖的程度具体有多少,那么他只需要——
少年冲他耳朵里吹了一口气,“从来没有人像您对我这样温柔,请问我可以做些什么来报答您的吗,Sir?”
沈云灼忍住将他直接扔下楼的冲动,打开指纹锁推门走进公寓,“不需要,帮助你只是因为格蕾丝医生提出了请求,希望你早日恢复身心健康。”
这个人的自控能力相当强啊,相较起来,那点洁癖程度完全不值一提。这样看来,大概持久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纪绯川对他的好感又暗戳戳提升了几个百分点。
沈云灼却不清楚少年的内心活动,他将纪绯川直接放到冲凉房的浴缸边缘坐下,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尽管按照我的判断,你的心理状况没有问题。”
“洗发水,沐浴露,新毛巾,水温调节器。”他分别指了指架子上的几个瓶子和遥控器,又替纪绯川打开水龙头,顺便试了试水温,“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整理自己,我会准备好干净的替换衣服放在门口,如果提前结束了,请在餐桌前稍等。另外,在我腾出手来之前,请不要随意动卧室里的东西。”
说完,他退出浴室,并顺手关上了浴室房门。
纪绯川拿着遥控器瘪了瘪嘴,心想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太邋遢了,所以警察先生才不为所动。
可那天晚上自己明明从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而且绝对是进攻型的同类。
很多时候性欲可以压倒一切,越是禁忌越是肮脏,越容易引起荷尔蒙飙升。
这个人绝对是个同性恋。
啊......要是知道还会遇到他,早些停药就好了。
纪绯川解开衣扣,低头看着微微凸起的胸脯,那对乳房分别只有半只库尔勒香梨般大小,肤质雪白细腻,形状姣好,只是上面多了几处透着血丝的牙印。
如果现在停药,大概用不了两个月他就会变回原来的身体状态。
昨天他为了混淆视听,傍晚随便从红灯区找了个酒鬼,在身上留下痕迹后,注射了可以在半小时内将肌肉力量、反应速度和专注力提升至十倍以上的特殊药剂。
药剂好是好,就是用过之后会留下一些副作用,比如浑身酸软无力,免疫力下降,代谢减缓等等拖后腿的症状。虽然越到后期影响越弱,但偶尔发作一次所带来的失误,就可能招来致命的后果,比如昨晚。如果那时不是后遗症突然发作,他完全可以抹销痕迹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过现在的局面也不算差,要等副作用消退得差不多,仅仅只需一周时间。
而各大交通枢纽戒严绝对撑不了一周。
三天,最多三天,成百上千封投诉信就会如同雪花一样从四面八方飞向警署、政府部门以及广播电视局,市民与政党才懒得管你是不是还有潜逃的政治要犯或者特工尚未逮捕,他们只在乎政府肯不肯承担误工费、改签费以及股票下跌所带来的一系列动荡与风险。
看谁耗得过谁,纪绯川心想。
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没有任何人通知他后续的任务难度与层级会直线上升,他索要一些合理补偿和额外待遇,也不算过分。
如果总部没有亲自派人来接应的话,反正通讯器已经被他丢到了某个不见天日的下水道里,为了隐藏情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让总部发愁去,他只需要好好享受这意外得来的一场艳遇就够了,不是么?
想到这里,纪绯川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起身正准备去够浴架上的毛巾,脚底却突然打滑,头朝下一脚栽进了浮着淡红色血沫的水里。
十分钟后,纪绯川裹着浴巾,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坐在沈云灼的床上,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无辜地看着面无表情挂掉电话的男人端来餐盘。
沈云灼挂断从警署打来的电话,从日历上划掉一天调休假期,翻出一件九成新的干净衬衫递给纪绯川,将热好的燕麦牛奶和茄汁意面端到少年面前,“吃完早餐你可以在这里休息,我出门一趟,下午回来。”
“好的,Sir。”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云灼看了他半晌,隐隐觉得警署上层部署的计划有些滑稽和可笑。
这么狡猾的小家伙,大概不会那么容易让人揪住狐狸尾巴。没有实质性证据,哪怕他亲口承认人是自己杀的,到了庭审时一旦改口,照样于事无补。
况且,他也并不觉得眼下的局势......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