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的确清楚天蚕香的制作方法,行事也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谁要是不长眼得罪了他,定要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但数月前各大门派死伤者重,却与他没有半分瓜葛。
平时五毒教有专人把守,极少有人能出入自由,长大以后他试过无数种办法离开五毒教,甚至摸到了后山梵音谷的这条通道,几番斟酌才决定冒险一试。
那日他本来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哪怕困死在迷雾里,也好过继续留在雪里红身边生不如死。却不想,真正领教了梵音谷的威力之后,他还是退缩了。
他在梵音谷的迷阵里绕了三天,这三天他感知到的痛苦,是这十年来所有爱恨郁结汇聚而成的总和,是那人加诸在他身上的每一分痛的无限延长与放大。
哪怕再回到那人身边煎熬地活着,也好过将每一刻时间的流淌都化作无休止的折磨。
然而当他精疲力竭地折返回去时,一切已经变了模样。
五毒教里除了遍地毒虫,几乎没有了活物。满地都是干涸的血迹,曾经欺凌过他的、遍地嘲讽过他的人,以及对他不屑一顾、从未以正眼相待的人,无一不化作冰冷僵直的尸身倒在地上,永远陷入了沉默。
他到处找不到雪里红的踪迹,于是一步步踏入地下,终于在陈列着历任教主棺椁的地宫里发现了那人。
他安详地躺在冰棺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穿着平素最爱的红衣服,手里握着一把檀香折扇,却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把扇子真正的主人其实是雪里红的男宠,名叫韩彩衣,早在三天前便死了,纪绯川最清楚这件事。
他从小与蛇蝎蛊毒为伍,三十六册毒经的内容了然于心,实实在在杀过的人却屈指可数,韩彩衣是其中之一。
要怪也只能怪那人不自量力,几次三番来找他的晦气。
可雪里红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底下的人越过他擅自行事,经此一事,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要不是因为这件事,纪绯川也许还不会下定决心去闯梵音谷。
他原以为此番回去,雪里红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知那人竟然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这算什么?
他在雪里红身边待了十年,竟然不知道他那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师父还是个情种?
那一刻的纪绯川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恨意如潮水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他禁不住浑身发抖,上下齿列咬得咯咯作响,咽喉里泛起阵阵作呕之意,仿佛连一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他忍着几欲作呕的欲望,头也不回地跑出地宫,一把火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烧了个干干净净。
在那之后,他久违地拥抱了自由,虽然只短暂地拥有了几个月,便被人废了武功,囚禁在了玄清后山里。
“就当下情况来看,这里的房屋没有住人的痕迹。”沈云灼四下查探一番,开口问道,“可还有什么密室暗阁之类的地方吗?”
“有一座地宫,靠着一条暗河通向外界,不知道当初那把火有没有烧到下面去。”纪绯川带着沈云灼走向藏书阁,里面的藏书和木柜也大多焚毁,只有一架玄铁古琴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他单手拨了几个音调,古琴铮铮作响,片刻后,地面一道石门应声而开,露出通往地宫的悬梯,“......看来没有影响到,”他神色复杂地朝下看了一眼,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袖口,“要不我在这里等你?”
未等沈云灼回答,纪绯川唯恐他怀疑似的,立刻又道:“我不会一个人逃走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先把香囊解了,用母蛊一探便知我的心思。”
沈云灼没有解开香囊,反倒低头将自己的佩剑连同剑鞘一并解下来,递到他手里,“拿着它防身,不要四处乱走,确认了下面没有活人迹象我再上来。”
纪绯川愣愣地两手托着佩剑,仿佛接了个烫手山芋一般,一时竟然不知道怎样拿才好,待沈云灼下了暗道,才后知后觉地喊道:“喂,把剑给我你怎么办?你要是想确认有没有活人,干嘛不用烟熏火烤啊?”
这一问过去许久都没个回音,纪绯川耐不住了,将白虹剑别再后腰上,手脚并用地蹬着悬梯跟着爬了下去,甫一下到地底,便被眼前场景唬了一跳。
广阔的地宫早已被人改头换面布置一新,尚紫云正坐在台阶上的主位上,手捧香炉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身侧的下属分左右两边站了四五排,人数约莫有三十来个,手里皆持有兵器。
这些都不足为奇,最惹眼的应当是台阶下的情景,那里蜷缩着十来个赤身裸体、布满青紫痕迹的童男童女,他们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悉数被捆缚着手脚拴在一根绳索上,身体四周不时有蛊虫爬进爬出,有的孩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仍在喘气的几个眼睛里没有神采,已经到了濒死的状态。
这是极为阴毒的采补之术,就连五毒教也将这样的秘术视为禁忌之物,从来不允许教众弟子修习。
饶是纪绯川自小见惯了蛊毒之物,看到这样的场面也不由得一阵恶寒。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沈云灼,对方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起,目光里杀意翻涌,毫不遮掩他此刻的暴怒与憎恶之意。
第22章梵音入心
纪绯川眼疾手快,将白虹剑向沈云灼一抛,“接着!”
沈云灼丢开剑鞘,剑锋寒光一闪,光华璀璨,汹涌的杀招直逼尚紫云而去,尚紫云神色一狠,一声令下,左右二三十人悉数围上,与沈云灼缠斗起来。
纪绯川心叫不好,拔腿想冲出地宫,却听耳边一道疾风破空而过,软梯绳索应声而断,尚紫云低沉的嗓音已经近至耳旁,“师弟这是急着去哪儿?咱们师兄弟多年不见,好歹也该坐下来喝杯茶,叙叙旧。”
纪绯川头也不回,扬手抛出一把毒粉,转过身却压根不见尚紫云身影,再一扭头,那人已经鬼魅般地站到了自己身前。他正待出手探向腰间,手腕却在半路被尚紫云擒住,关节处冷不丁被他一推,骨骼错位的响声瞬间传来,眨眼间那支骨笛已落入尚紫云手中。
纪绯川痛得眉头狠狠一跳,左手劈手去夺,尚紫云疾疾避开三丈远,握着那短笛细看了一眼,诧异笑道:“昨日见它便觉得眼熟,果然是师父当年丢失的那一支,当初师父把五毒教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着,小师弟藏得够深啊。”
纪绯川神情一滞,眼睛骤然红了一圈,怒吼道:“把它给我!”
尚紫云哈哈大笑起来,“想要?想要就拿那三十六册毒经来换!少一个字错一句话,你与沈云灼就等着困死在这里吧!”说罢,他抛出数枚飞刀,刀刀刺入石壁机关之上,头顶传来隆隆震响,石门关闭,尚紫云身形一闪遁入了地宫深处。
这地宫入口的机关设得无比精巧,外面的人只需按音律拨动琴弦即刻开启,可一旦关上,里面的人要想出去却是难上加难。
纪绯川心里恨不得将尚紫云千刀万剐,正要去追,才迈开步子却陡然想起沈云灼还在此处,于是强按下心头怒火,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这地宫里机关暗道重重,眼下他二人无法靠子母蛊联络,一旦走散,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纪绯川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先前围攻的人被沈云灼斩杀大半,他那一身道袍亦是血迹遍布,伤痕累累。
沈云灼面如寒霜,杀意凛然,与那些人缠斗到现在,胸口起伏的节奏较开始时已然乱了几分。
剩下十来人眼看不敌,互相使了个眼色便迅速逃窜而去,纪绯川心生不忿正待去追,却见沈云灼抖了抖白虹剑上的血,收剑入鞘,沉声道,“敌明我暗,先别追了。看看这里还有无活口。”
他指的自然是被尚紫云掳来的那些孩子,纪绯川蹲下身来查探了一番,脸色很是难看,“还剩一个,出气多进气少,没得救了。想问什么赶紧问吧。”
那女孩眼神已死,只是呆滞地朝向某个方向,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沈云灼一言不发地割开绳索,脱下外袍披在女孩身上,那些毒虫察觉异动,纷纷四散逃窜,一只蚂蚁般大小的蛊虫从她眼睛里挤出来,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骇人的血泪,女孩干涸的嘴唇微张,沙哑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字音,夹杂着隐隐的呜咽声。
沈云灼低头细听,片刻才分辨出来女孩的声音。
“冷......”
沈云灼单膝跪下,低头将女孩抱进怀里,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女孩战栗不止,死死抓着沈云灼的袖口,紧绷的身体良久才松弛下来。
纪绯川立在一旁五味杂陈地看着,半晌什么话也没说,移开了目光。
片刻后,女孩停止了呼吸。她静静地枕在沈云灼臂弯里,双眼微阖,仿佛陷入了久违的平实的梦中。
“你要是开口问一问,指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纪绯川忍不住道,“这些小孩叫什么,住在哪里,回头也好替他们找到家人,早日发丧。”
“找不到了。”沈云灼眼底神色沉郁,轻轻将女孩的尸体放平,起身道:“自你被囚禁于玄清山后,总共发生了七起天蚕香灭门案,七户人家里独独缺了孩童的尸身,按名册族谱总共缺了十二人,应该都在这里。”
“......这下好了,新仇旧账一起算。”纪绯川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师兄且等我一下,尚紫云打不过你才一路使计请君入瓮,我要是不把他要的东西准备好,这孙子恐怕一辈子躲着不敢现身。”
“那三十六册毒经何在?”
“古本被我烧了,现在只能重头开始默写。”纪绯川走上台阶,来至案前,几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他握起毛笔停顿了半晌,“要不我来念,你来写?”
沈云灼来至纪绯川身边,卷起他右手袖口,手指在腕间摸索按捏着。
纪绯川额角起了一层薄汗,唇色发白,却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沈云灼在错位的关节处冷不丁地用力一推,纪绯川疼得身体一震,缓了片刻才抽出手来揉了揉腕子,“好了,给我一个时辰。”
“这里的暗河既然能通到外界村庄,这些尸体必须要妥善处理。”沈云灼四处望了望,“这里可有棺木?”
纪绯川笔锋一顿,道:“原来有十来副棺材,躺的都是些老毒物,不知道被尚紫云弄到哪里去了,等会儿你去问他就是。”
一个时辰后,纪绯川吹干最后一张纸上的墨迹,将那些纸张汇总成厚厚一沓,“走吧,入口被封死了,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沿着暗河水流声应该能出去。”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在地宫中,沿途没有烛火照明,石壁上时不时透出萤火般的幽幽绿光。每当沈云灼行经,那些窸窣作响的生灵便悉数归于平静,待两人走远,又不甘地冒出头来蠢蠢欲动。
待流水声越来越近,眼前终于透出天光,千万缕光束透过薄薄的一层水帘打进洞穴内,在漆黑潮湿的石壁上投射出点点波纹,光影摇晃不止。
尚紫云正倚在墙边,细细把玩着手里那只短笛,听见他两人的脚步声连眼皮也懒得抬半分,嘴角已经愉悦地勾了起来,“小师弟这么急着追来,看来是迫不及待要把这支笛子拿回去了。”
纪绯川警觉地四处看了看,“你的人呢,都躲哪儿去了?”
尚紫云用骨笛在水帘处一横,那薄薄的水帘便分作两股,将外界景象透进来些许,“外头便是那梵音谷的出口,我让他们先去探探路,将毒雾都驱散些,好为小师弟放行。”
纪绯川一哂,不以为然道,“师父当年可真是用心良苦,让你从梵音谷死里逃生,顺带着摸清了不少门道。”
“师父的确用心良苦,只不过他的良苦用心,从来都只用在最不成器的徒弟身上。可惜那人还不识抬举,师兄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为了重振我教,只好主动挑起这份重担了。”
“什么狗屁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能说得天花乱坠,本质还是狗屁,”纪绯川一脸鄙夷,将手里的纸张在空中甩得飒飒作响,“废话少说,你要的三十六册毒经在这里了,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尚紫云遭他多番言语挑衅,却不恼火,只是嘴角总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目光从他身上流转到沈云灼身上,“一向听闻沈道长是非分明,嫉恶如仇,如今怎么也跟这欺师灭祖的小畜生一道同流合污了,传出去岂不令师门蒙羞?不知到那时,江湖白道还肯不肯尊玄清道观为天下第一名门?”
“你闭嘴!”沈云灼还没开口,纪绯川已经暴跳如雷,他扬手便将那沓纸用力一抛,纸张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来,“你不是想要毒经吗,就这一份,拿不到你就等下辈子吧!”
尚紫云脸色遽变,眼见半数纸张即将落入水中,他疾疾飞身上前去接,恰在此时沈云灼长剑出鞘,剑锋挑起水帘,劲风冲破水雾,轰然一声巨响,纸张碎屑尽数被裹挟着吹向雾气弥漫的山谷之中。
与此同时,一道绮丽红光倏忽闪过,软鞭狠狠打在尚紫云手臂上,衣物裂开瞬间皮肤伤口处发出嗤啦一阵被腐蚀的声响,尚紫云痛得面容扭曲,手指僵硬地蜷曲伸张着,骨笛应声坠落。
他怒吼一声,五指成爪扼向纪绯川喉咙,纪绯川全然忘了身前危险,两眼死死地盯着那支骨笛,伸长了手倾身去够,此刻沈云灼白虹剑反手一挑,只听“嗤”地一声,只见尚紫云右手腕间手筋断裂,一道鲜血飙出来,洒了纪绯川满脸。
纪绯川双目圆睁,满心满眼只有那支骨笛,鲜血迸射到眼里的短短一瞬,剧烈的灼痛感袭来,他眼前一黑,与此同时右手牢牢抓住那支笛子,身子随之失去平衡跌出了水帘,向着充斥着茫茫白雾的梵音谷里坠落下去。
失重感传来,耳边传来烈烈风声,衣袖被风灌满仿佛要撕裂一般,纪绯川茫然地睁着双眼看向刚才坠落的方向,眼前却始终黑茫茫一片。
他怅然若失,心道,就为了这么一根笛子?
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他便觉身前衣领一紧,一阵清雅的香气若有若无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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