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荒谬至极。”楚衣的声音阴冷,森然寒气侵袭着每一个角落,“在你面前的是要杀你的人,是害你国破家亡的仇人。”
泽兰闭紧双眼,死死抱着她不放,大声反驳:“可是,不是你告诉我,本来就是所有人都会死吗?”
“你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她的话让楚衣眼中的怒火愈烧愈烈,“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你承载了所有人的爱与期待,就这样将他们的死亡视为如此不值一提的事吗?”
“那我该如何呢?”泽兰的眼中逐渐染上痛苦,“我应该,和你一样被仇恨主宰,然后找你复仇吗?”
楚衣冷酷地掰开她的手:“没错,你应该这样。”
力量悬殊直观可见,泽兰的手被毫不费力地拽开,推开到一边,她眼中满是倔强:“我不想恨你。你的族人被杀害,所以才会来报仇,但我不愿意这么做,就让仇恨终结在我这里,不好吗?”
楚衣冰冷的双眼注视着她,缓缓摇头:“不好。我要的是,看到你们悔恨痛苦,痛不欲生。”
“你想要见到我痛苦,是因为你认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心中的仇恨消失,但我的痛苦并不会让你更好过。”泽兰斩钉截铁道,“如果只是报仇就能让你放下,你不是已经成功报仇了吗?为什么现在怒火还是充满你的双眼呢?”
听着质问的女鬼沉默不言,仇明明已经报了,但她内心的痛苦反而越发强烈,日复一日煎熬着她。
楚衣双眸映出泽兰的身影,千百年过去,所有的都已消散,只有她还在。
一定是因为她还在,所以才会痛苦。楚衣固执地这样认为着,她直勾勾盯着泽兰的眼睛,双手缓缓抬起,伸向那纤细的脖颈。
“只要你也消失,一切都会结束了。”楚衣的声音放得很轻,却远比刚才的怒气更令人恐惧。她的面容不再有波澜,泽兰害怕地往后蹭了少许,随即反应过来,闭上眼迎了上去。
“楚衣,你的痛苦从不是因为我造成的,我不会为此折磨自己。这就是你痛恨我的地方,你恨的,是自认为身不由己,别人却不和你一样痛苦!”
细长弯曲的手指扣在了脖子上,指尖逐渐用力,泽兰仰起头,将那句话喊了出来。
“现在的你,根本不是因为仇恨痛苦,而是因为愧疚后悔!”
用力的双手停顿下来,泽兰没有睁眼,以往令她恐惧的黑暗在此时给了她勇气,支撑她将那些话说出口。
“你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却因为身负族人的遗恨,才会前来复仇。你心里不想伤害无辜,却还是做了无法挽回的事。见到那些平民死去,你比我还痛苦,你将这份痛苦,归咎于我没有选择牺牲自己,所以你恨我。”
因为不愿面对自己造成的悲剧,欺骗自己,用凶狠掩盖内心的脆弱。自我保护被戳破后,心里像是被什么破开,只差一步便能被轻而易举击溃。
试图扎入泽兰身体的手骤然用力,片刻后颓然落下,滑至她的肩头。
“难道不应该吗?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选择自己死去,换他们活命……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他们都死了……”
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楚衣睁大双眼,泪水不断涌出,大颗大颗滚落。
“你为了已成定局的惨剧,制造了另一个惨剧。”泽兰说道,“当初不愿牺牲自己,是我自私,现在我不会逃避了。如果我消失,你可以不用再面对痛苦,我愿意。”
她睁开眼注视着面前的楚衣,双手握住她的左手,稍稍用力,似乎想借此让对方感受到她的认真。
“你想让我消失的话,现在可以动手了。”
楚衣低头,视线落在相握的手上,她试图往回抽,泽兰却抓得更紧。
冠冕堂皇的借口已经被挑明说破,她还有什么理由让泽兰消失?泽兰的确是在那时逃避了,但最终造成那一切的,是她不是吗?
那样诚挚的目光让楚衣想要逃避躲藏,泽兰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我知道的,你从没想过要真的杀死我,你只是,被痛苦与仇恨蒙蔽了双眼。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放过自己,好吗?”
沉默片刻,楚衣说道:“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吗?”
那句话依然不带感情,但泽兰察觉得到她语气中不再有偏执。泽兰犹豫着,心中觉得时机已经成熟,轻声问道:“还有一件事……那场祭祀召唤而来的,他还没有离开。”
楚衣没有立刻回答,泽兰却见到她的双眼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柔和:“泽兰,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泽兰干脆点头,笑了起来,一如当年那备受宠爱的小公主,那样纯真无邪。
汇合的时间一到,狄斫与秦霄蜀带着也行进入办公室,乌丘居士也跟着来了。张三鳣与张一味姐弟俩已经到场,原君策和高陵落后一步,几个人算是到齐了。
狄斫看了看在座的几位,说道:“重九手里有两只能噬人的眼睛,不适宜去太多人。”
张三鳣想到那眼睛的厉害之处,扫了一眼便开始点名:“玉玉,高陵,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戴玉玉连忙道:“我担心泽兰,我也想去。”
“玉玉,听话。”张三鳣严肃地说道。戴玉玉委屈地抿着唇,不再说话。
高陵识趣地不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在戴玉玉后背轻拍,算是安慰。也行立刻跑到戴玉玉身边,表示自己也会留在这里,希望玉玉姐姐能陪着他,戴玉玉这才稍微能接受了点。
狄斫看向秦霄蜀:“霄蜀,你能找到他吗?”
秦霄蜀撑着下巴,点点头:“我试试。”
他对除狄斫相关以外的事情,向来没什么危机感,就算现在也是。之前从没有主动去找过重九,但应该不成问题。
感觉到几双眼睛盯着自己,乌丘居士笑着道:“我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确定好人员,狄斫接过张三鳣递来的三柄剑,其中两把分别放到秦霄蜀和张一味手中,自己拿着一把。
“这三把剑外形一致,其中两把嵌入了频率模拟器,剩下一把嵌入的是真正的残片。接下来,就看我们的配合了。”
狄斫话音落下,张一味已经跃跃欲试,满口答应,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又将视线移回秦霄蜀身上,秦霄蜀笑着握紧他的手:“当然,我们一定是配合最好的。我的,战友。”
第175章终结
“玉玉,玉玉。”
轻盈细弱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戴玉玉正低头整理黄干事的小零食,听到声音侧头看去,泽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戴玉玉露出惊喜的笑容,放下手里的东西:“你回来啦!”
泽兰微垂头,笑容腼腆,静静听戴玉玉说着她的担忧。待她停下,抬手将手腕上的珍珠翡翠珠串取下来,放到戴玉玉手心里,轻轻道:“我要走了,特意来和你道别。”
戴玉玉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你要到哪里去?你一个人,不是,你一个鬼能去哪里?”
在她看来,泽兰胆小又没有顾全自己的手段,无人照料,是哪里也去不了的。
泽兰摇摇头:“你不用担心我,我本就是向往自由自在,如今再无牵挂。与你一别,我便可随风去,风到哪儿,我到哪儿。”
“说什么胡话,”戴玉玉觉得她是在说笑,只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你和楚衣谈得怎么样,她没有为难你吧?”
“我走了。”泽兰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虚无的身体飘然转过身去。
戴玉玉诶了一声,伸手去拉她,却扑了个空。一眨眼,眼前的背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手里的手串还在,冰冰凉凉的触感还未被手心捂热,刚才就像根本无人来过。
低头盯着手里的手串,戴玉玉心中一阵难受,鼻尖微酸,默默将手串紧紧抓在手心里。
峡市是个老旧的城市,用戴玉玉的话来说,就是三十六线小地方,比十八线还要往后挪一截。老旧城市最不差的就是老城区,房屋没有超过十层的,不少二三层的旧楼聚集成片,起码有三四十年的历史。
老城区的小巷四通八达,首尾各自连接,像是小迷宫。初次来这里的生人很难找到正确地址,是天然的隐蔽处。
秦霄蜀带领狄斫循迹找到这个地方来,心里稍稍放心了些。虽然地势复杂,但张一味对这一片熟悉,狄斫方向感强,复杂地形反倒成了优势——至少在重九掏出他那双眼睛时,逃脱几率能增加许多。
用力握了握牵在手心里的手,对方同样回以有力的回应。秦霄蜀认真道:“也行还在等我们回去。”
狄斫微微侧头:“不对。”
“什么不对?”秦霄蜀不自觉眉梢微挑。
狄斫身体微微前倾,将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是我与你还有余生要度过,任何人都不能阻碍。”
秦霄蜀现在嫌另一只手上的剑碍事,他就想毫无障碍地紧紧抱住狄斫,肢体皮肉贴合才能觉得畅快。但狄斫很快松开他的手,和在边上装聋的张一味点头示意,迅速分散开。
独自站在原地片刻,秦霄蜀刚准备抬脚离开,面色一整,迅速转身。
“喵。”
胖橘蹲在他们来的那条路上,张大嘴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来的。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清澈单纯,它只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猫咪。
秦霄蜀微抬下颌,看着黄干事露出一个浅笑。
一群乌鸦从旧城区的某个角落飞起,它们口中哇哇叫着,扇动翅膀的声音在寂落黄昏中分外清晰。黑色身影在发红的天幕中如同剪影,向着另一个阴暗角落飞去。
重九收回视线,双眼淡漠,看向前方。
小巷最前方站立着一个身着道袍的身影,明黄道袍在风中轻舞,颇有些高人风范。重九眯眼细看,笑了笑:“张一味。”
正儿八经套上传统道袍的张一味右手执剑,左手并做剑指,面容肃穆双眼如炬,摆出了要与重九来一场殊死搏斗的架势。
实际上张一味心里有些发虚,他真没想到自己会先碰上重九,他压根就没做好付出自己这个大代价的觉悟,怎么就给他撞上了!
重九的脚步挪动,张一味浑身一震紧绷,好在他只是转过来一点。
背后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张一味一阵别扭,心中想着,这种情况下,如何才能不引人注意地擦擦手汗?
手里握着剑真麻烦,都不能擦汗……等等,他手里有剑。张一味心定了些许,重九赤手空拳,他手里是有剑的。并且这柄剑还是改造过,能够让重九忌惮的。
张一味一下勇气爆发,扬起手中的剑,大喝一声:“受死吧,看招!”
重九眉心一拧,半步不退让,伸出手来,掌心里放着一颗圆圆的眼珠。
张一味脚步急刹,一个干脆利落的原地转身:“快跑快跑!”
这个家伙……重九要追的脚步被突然出现近在咫尺的危机感截断,他凭借本能闪身躲避,剑锋擦着他的肩膀划下。
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身影逐渐在视野中展露,那张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眼中是和他一样的冰冷无情。
吞噬人的眼睛对秦霄蜀是没有用的,重九完全放弃这一方法,视线落在秦霄蜀的手上。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剑,与刚才张一味手中的一模一样。
重九眼中透出深思:“两把剑……”
秦霄蜀点点头:“对,专门为你打造的,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重九逐渐狐疑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两把剑。”
“你感觉不到吗?既然你不信,那不如来试试?”秦霄蜀手中的剑尖直指重九眉心,身姿挺拔,从容淡定。
正是因为感觉到了,所以重九才不信。张一味手中那柄剑也给了他相同的感觉,如果真的有两柄剑,他们又怎么会一直无力反击?
重九更愿意相信,他们是搞了什么鬼把戏,那两柄剑被动了手脚。
心中虽是这样想着,重九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你是为追击我而来,并非自己情愿离开神界,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回不去了。不仅是我,你也是。”秦霄蜀冷淡道。
他不会被这种程度的话语动摇,那件事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他已经有阿斫了。
“可凭现在的你,根本杀不死我,我留在这里有害无利,让我离开不是对你更有益吗?”重九脚步轻移,指向他的剑尖以相同的速度移动,不差分毫。
秦霄蜀嗤笑一声:“少逞强了,我当然能够杀了你。当初因为天谴让你逃过一劫,今天我就要用你祭剑。”
嚣张的话语将重九激怒,他怒目而视,愤然道:“你手中拿的,不过是假货,妄想骗过我?”
他不再迟疑,向着秦霄蜀冲去,双手直直抓向那柄剑。秦霄蜀的后退印证了重九的猜想,那根本就是唬人的玩意!
秦霄蜀避开了重九的攻击,退开到一边:“我劝你住手,否则的话……”
“否则怎么?用你手中的玩具杀了我吗?”重九怒极反笑。
用那种假得可怜的东西来与他对战,到底是他们对他的蔑视,还是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秦霄蜀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将手中的剑调转方向:“你再前进一步,我就杀了它。”
重九止住脚步,看着他手里抓着的大橘猫,满眼不敢置信:“……你简直是疯了!”
后颈被人紧紧抓着,黄干事乖乖保持姿势一动不动,也不叫唤。但时间一长,它逐渐不耐烦,开始挣扎反抗,扭着身子试图伸爪子挠抓它的人。
“接着。”秦霄蜀喊了一声,将手中伸出爪子的胖橘扔向发愣的重九。
突然被抛到空中,黄干事的四只爪子完全伸出,随即紧紧扣入接住它的重九身体里。因为紧张过度,黄干事躲避着重九的手,爪子一直不收回,竟然一时无法将它拿开。
余光瞥见秦霄蜀几步跳跃消失在屋角,重九趁机一把抓住黄干事,将它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犹豫几秒,重九还是没忍心将它摔开,只是轻轻将它放到地上,看着它飞快逃走。
该死,这些人是在耍他吗!
强忍着怒火,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脚步声从数个方向传来,重九选定最近的那个,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那个方向冲去。
谨慎搜寻着周围的区域,狄斫对气息的敏锐在重九那样的对手面前似乎有些欠缺。重九的气息他无法察觉,这是很大的缺陷,他只能尽量放缓步伐,用眼、用耳去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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