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陈山海从来没有喝过那么浓烈的酒。他原以为冰雪烧就是这世上最烈的烈酒了,而这一种酒一入肚,腹肠好像都要被烧着了似的。
“痛快!”
他忍不住道。
阿祖微笑地看着他:“我猜,你就是阿摩在中原的那个男人吧?”
“噗”,陈山海嘴里的酒喷了出来,“没有没有。”他连忙否认,不过否认了之后,又觉得不能放弃希望,他问道:“要是大小姐不要了京城的那个男人,我是不是就有机会?”
“当然。爱恋像风一样时常改变方向,人们要听从心的指引,找到自己喜欢的人。”阿祖说着上下打量他肩臂长腿,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你应该是阿摩会喜欢上的人。”
陈山海发现老祖母说话有点像唱歌,又有点像吟诗,但最后一句是莫大的肯定没错了,陈山海笑呵呵地,又喝了一杯。
这酒后劲十足,三两杯下肚,他的脑袋居然就有点晕晕的,赶紧把两封信掏出来,然后问阿祖:“大小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入山林,就是进入了天神的掌心,要看天神什么时候送她回来。”阿祖说着,忽然问道,“阿摩从中原回来,说是中原收到消息,伽南国正在挖一条密道,准备攻打我们。”
陈山海昏沉的脑子愣了愣。
“密道?没听说过啊。”他道,“可能是她在姜家收到的什么消息吧。难道伽南人真的要打过来?”
“不可能的。这里的每一座山都有几百里那么深,除了天神,谁也不可能挖得通。可是阿摩十分坚信伽南人的密道至少挖到了一半,很快就要挖到这里来。唉,这孩子回来以后就有点魂不守舍,年轻人,能不能告诉我,她在京城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您可问对人了。”陈山海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之后,啧啧连声,“老祖母您是不知道啊,我和大小姐第一次见面,她就亮了一手箭法把我镇住了,第二次见面,她就拉着我去杀一个根本没有人敢杀的人……”
他嗒嗒嗒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温摩在京城的事情一桩桩说来。有些事是他亲自参与,说的自然是绘声绘色,有些事是京中传闻,他也说得添油加醋,讲得跌宕起伏。房门外渐渐来了不少女子,都围在外面认真倾听,陈山海越发来了兴头,趁着酒兴,说个不停。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记忆的上一瞬是他端着酒杯高谈阔论,下一瞬就是他在枕上睁开眼睛,脑袋疼得像是被人拿斧头劈开过、又被一个兽医缝合了起来。
他强撑着脑袋坐起来,入目处是简朴洁净的木屋,这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在床边看着他,见他睁开眼,脆生生地叫了一声:“阿爹!”
“!!!!!!”
陈山海差点儿滚下床。
门上“吱呀”一声响,温摩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大碗肉粥。
陈山海像是得了救星一般抓住温摩,一脸惊恐:“她她她……我我我……那个酒……”
他语无伦次,想起了传奇话本里的故事:有人进入深山中,喝了一壶酒,醒来世上已历千年,子子孙孙都传了几十代。
眼下虽然没有几十代,但女儿都喊爹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
“阿夏,出去玩吧。”温摩吩咐那小女孩。
“阿娘你陪我么?”小女孩问。
“!!!!!!”
这次,陈山海真的滚到床下了。
“我等会儿就来。”
温摩打发走了孩子,转身就见陈山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嗫嚅道,“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个……孩子的?”
温摩愣了一下,然后翻了个白眼:“你想太多了。阿夏没有娘,便管所有女人都叫阿娘,也没有爹,便管所有男子都叫阿爹。”
陈山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早说,吓死我了。”回过神来之后,才发觉肚子都快饿扁了,他端起肉粥就吃,一面含糊道,“你想想看,换成你,睡了一晚醒来现多了个女儿,吓不吓?”
“不是一晚,是三晚。”温摩纠正他。
陈山海一呆:“你是说我醉了三天?”
温摩道:“现在是第四天中午。”
“不可能!”陈山海拒绝相信,以他的酒量,居然会为一壶酒醉四天?!绝对不可能!
直到温摩告诉他,他那天喝下去的小半坛足够三个大汉醉上三天,他才勉强将自尊拼凑回来,喃喃,“南疆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种酒……”
温摩拉了把椅子坐下:“快把粥喝了,跟你说正事。”
温摩一回来就带着族人进山了,但十万大山何其宏大,谁知道伽南人到底在哪一处开始挖?而且族人总要生活,她能带出去的人手有限,是以回来一个多月,还没有任何发现,并且知道再这样找下去也是大海捞针。
“那你想怎样?”陈山海问,“真的有密道?”
“有。”温摩笃定,“我需要人手。”
陈山海拍胸脯:“我带了一千羽林卫,一百赤麟军。”
这对温摩来说是个好消息。
但还不够。
不管是羽林卫还是赤麟军都是第一次来南疆,南疆的山林他们根本不了解,无法派上大用场。温摩需要的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人,他们要熟悉山林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纹。
“我得去找郑钦。”温摩道,“但那家伙是个守财奴,要他出人出力出钱,他指定不干,所以我们得来点硬的。”
陈山海一听,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我喜欢硬的。”
第112章一百一十二
陈山海是一听搞事情就来劲的,何况温摩要了人定然还要粮饷,他的算盘打个哐哐响,决定去狠宰郑钦一刀。
然而空有豪情壮志,才起身就一阵头晕,整个人“哐当”又坐下了,按着脑门呻/吟:“你们这重阳酒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上一回喝到重阳酒的外人昏睡了足足五天,大家怕他饿死只好给他喂米汤,陈山海这样的已经算是不错了,温摩让他再歇一歇,自己来找阿祖。
阿祖正拿着个扫把教阿夏扫地,阿夏人还没有扫把高,才扫得两下就被扫把绊倒了,阿祖笑眯眯看着她,等她自己爬起来,再把扫把递给她。
温摩想起在京城世族中见到一些孩子,一个个宝贝得含在嘴里怕化了,若是跌上这样一架,身边大大小小的下人都得挨顿板子。
但在仡族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事,摔跤也好,磕绊也好,总归都要自己爬起来,接着把事情做完。
“那个小哥醒了?”阿祖问她。
“嗯。”温摩在阿祖身边坐下,“您为什么要给他喝那么多酒?”
一般外人到这里来绝不能超过三杯,一过三杯,就得躺下。饶是如此,还有很多人一两杯就走不动路了。
“那小哥酒量不错,不多灌他一点,怎么从他嘴里套话?”阿祖道,“你回来以后就一头扎进山里,什么都不肯讲,得亏这山海小哥千里迢迢追过来,我看他十分有诚心,比你那个姓姜的郎君要好多了。”
阿祖并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温摩还是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阿祖道:“阿摩,你看阿夏。”
南疆清亮明净的阳光下,阿夏又跌了一跤,依然是拍拍屁股爬起来,继续搬着巨大的扫把扫地。
“世上谁人不跌个几跤?只要爬起来便好,就算是下次还要跌跤,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下次我们还是能爬起来,把这地扫得干干净净。”阿祖道,“你什么都不肯说,就什么都没有放下。阿摩,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啊。”
阿祖的声音透着十二万分的慈祥,温摩将头枕在阿祖的膝上,阿祖一下一下拍着她,就跟小时候一样。
但她心里想起的,却是起初在姜家一个个噩梦醒来的长夜,也是这样替她拍着的姜知津。
于是胸膛里便狠狠一滞,要深深吸一口气,才能重新呼吸。
是啊,要爬起来。
过去的已经过去,那一切远远地留在了京城,而她孑然一身回到了南疆,保护阿祖,保护族人,才是她要做的事。
“阿娘,又来一个!他们中原男人是怎么回事?阿摩人都回来了,还不明白这是不要他们了么?怎么一个两个都找过来,千里万里的,也不嫌远!”
三姨的声音先传进来,然后人才拎着几只野兔进门,一瞧温摩趴在阿祖膝上,三姨搁下手里的弩和兔子:“你快去瞧瞧吧,那小子生得太俊了,东岸家的两姐妹光是为谁给他带路都已经打起来了。”
温摩讶异抬头。
陈山海来南疆是因为军务在身,还有谁来?
仡族居住在大山最深处,人数也是最少的,全族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千人,竹楼像一只只蕈子一般散落在山林间。
一条小河从仡族的聚居地斜穿而过,沿河两岸都是竹楼,算是人口最稠密之处。
阿祖的竹楼建在山坡上,出了门远远就能望见河边聚集了不少人,远远近近的还有人扔下手里的活计,往河边去。
阳光清亮,在河面投下一道明丽的波光。仡族人喜好明媚鲜妍的颜色,手脚皆戴着明晃晃的银饰,一群仡族女孩子皆围着一个人,如众星捧月一般。
隔得远看不清脸,但身段修长,风姿不凡,阳光在他的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
温摩站住脚。
就算看不清脸,这人化成灰温摩也认得出来。
姜知津!
居然是姜知津!
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姜知津回过脸。
然后就看到了温摩。
她站在平缓的山坡上,绵密的青草像一条精心织成的毯子在她脚上蔓延直至山林,天蓝如玉,白云被风推得缓缓飘过,她的头发只有一根木簪挽在头顶,松松地挽着衣袖,露出两截手腕,上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戴。
在京城的时候她就不喜欢戴首饰,他还记得新婚之夜就从被子底下摸出了一堆钗子,镯子戒指什么的她也从来不戴,因为“戴这么多东西不好动手”。
只有一样东西她曾经一直戴着,那就是他送她的五彩绳。
心里面有巨大的酸楚,也有近乎疼痛的满足。
不管怎么样,他终于又可以见到她了。
“阿摩……”
他只来得迈出一步,温摩猛地一声暴喝:“给我把他拿下!”
温摩虽然没有正式从阿祖手中接过族长的权杖,但已经是族中公认的少族长,平日里大家姐姐妹妹打打闹闹没什么,此时温摩一怒,原本围着姜知津嘻嘻哈哈的仡族女子们“呛啷”一下拔出弯刀,刀口全都对准了姜知津。
姜知津:“……”
刚才还围着人家一口一个“小郎君”,现在说拔刀就拔刀,仡族女孩子都这么无情的吗?
但即使是被这么多把刀对着,心里却恼不起来,因为,这一把把弯刀,和温摩的全都那么像,于是每一把都显得十分可爱,不像是凶器,倒让人想去摸一摸。
“过去!”女孩子们以为他是别处的奸细,或是哪里来的坏人,当然想押着他到温摩面前。
姜知津正巴不得,温摩却大喝一声:“别过来!把他轰出去!”
女孩子们觉得有点奇怪。若是坏人,当然要处置,若不是坏人,又为什么要轰走?
年纪最长的阿篮问道:“阿摩,这到底是谁啊?”
“谁也不是。”温摩斩钉截铁道,“赶他走!”
众人也不好再问,正要挥刀将姜知津押着赶出去,姜知津没有动,他望着温摩,忽然往凄然道:“阿摩姐姐,你好狠的心!你忘了我们这么久以来的日子了么?我们朝夕相对,同床共枕,你还说过我是最好的,要永远陪着我……怎么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追到这里,你连面都不让我见就要赶我走?难道我在你的眼里,还比不上陈山海吗?!”
陈山海离京的时候,姜知津尚未出手掌控姜家,依然还是保持着傻子身份,在陈山海那场动听的说书中,女孩子们都听说了这个“十分高贵十分俊俏的傻子”,顿时望向温摩的眼神纷纷变得意味深长。
阿篮忍不住道:“阿摩,你这叫始乱终弃吧?他们中原人跟我们不一样,你得跟先他说清楚了才能跟陈山海在一起。”
温摩:“……”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信他。
他最会骗人了!
尤其是这种“每个字都是真的,但合起来就完全是另一种意思”的骗人大法,他再擅长不过!
姜知津面容俊美,因为削瘦而平添三分清郁,再加上此时泫然欲泣,更显得我见犹怜,女孩子们简直要扑上去抱一抱,刀子是拿不住了,大家纷纷还刀入鞘。
阿篮走到温摩身边,道:“若这人是坏人,我们自然要赶他出去,可他是你郎君,那你们俩的事还是你们俩自己来吧。”
说着,拍了拍温摩的肩:“人家脑子不好,千里迢迢来这里不容易,你可别害了人家。”
姜知津一个字也没有说,只默默地望着温摩,像一只在默默等待主人裁决的小宠物。
看得女孩子们心都软了。
厉害,厉害。
温摩佩服。
他不用开口,这帮人就全被收服了。
所以她当初被他耍得团团转,倒也不能全怪她蠢,主要是人家手段太高明。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走向姜知津。
女孩子们纷纷催促姜知津:“快,快起来,抱住她!”
“对对,没有什么吵架是抱一下不能解决的!”
“不行就再睡一顿!”
“上吧小郎君!姐姐看好你哦!”
“……”姜知津看着越走越近的温摩,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为了能留下来不择手段,可这个“不择手段”,恰恰是温摩最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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