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亮着灯,姜知津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变得轻快。
姜家内乱,姜知泽潜逃,种种麻烦,都在看到窗上那一点亮光的时候,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说来也奇怪,这院子他住了这么多年,这窗上的光他也看了这么多年,但只因为知道灯光下面会有一个温摩在等他,这灯光便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阿摩姐姐!”他开心地推开门。
屋内寂寂,灯火轻晃,里面没有人。
“少夫人还没回来。”旁边厢房的房门打开,宁心儿过来道。
姜知津低声道:“我让你来是为了保护她的。”
“知道。”宁心儿道,“少夫人已经答应让我住下,接下来我会缠着她,不让她出门,只要她安安份份待在姜家,有我陪着,谅也出不了什么事。”
姜知津皱眉:“这会儿你为什么没陪着她?”
“哎,我就回屋取了件衣裳的功夫,她就逛到别处去了,黑灯瞎火的,我在姜家又不熟,只好先回来了。”宁心儿见姜知津神情颇为凝重,劝道,“放心吧,以她的本事,想要无声无息伤着她可不容易,再说这里是姜家,能出什么事?也许等一会子她就回来了。”
“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姜知津声音里有了一丝寒意,“你佯装避敌投奔于她,她一定会将你好好护住,若无意外,绝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
那就是阿摩,习惯了照顾族人的阿摩。
姜知津颔角的线条僵硬,紧紧咬着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抓住了心脏,他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越是不可能出现危险的地方,越危险。
因为看不到危险,所以会疏于防范。
“她在哪里不见的?带路!”
宁心儿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明显的肃杀之气,当下不敢再说,立即将他带到她折返回去取衣裳的地方。
那是一处凉亭,四周遍枝柳树,旁边就是池塘,周围四通八达,视野开阔,几乎可以通往姜家任何一个地方。
“无命。”姜知津召唤。
无命自一株柳树后现身,“在姜家唤我,你不怕露馅么?”
姜知津只道:“找人!”
无命掏出那只巴掌大的小瓷盒,碧绿小虫动了动脑袋,朝向北面。
北……
姜知津的视线望过去,那里一片漆黑。
一霎那间,他的眼前也黑了黑。
那是姜知泽的院子!
第106章一百零六
密室中,灯光幽暗,温摩道:“既然我逃不掉,你告诉我又有何妨?”
姜知泽盯着她,眼神是她最厌恶最恐惧那一种——带着三分审视,三分玩味,还有四分奇异的兴奋。
“真想知道?”他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把刀扔了。”
扔了自己的刀?
哪怕是死,温摩也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姜知泽笑了笑:“你以为这把刀有什么用?你真敢用它伤到我,我这里的机关,能有七八种法子让你跟我一起死。”
温摩不再理会他,闭上眼睛,决定不浪费一丝体力。
眼睛闭上后眼前并非完全的黑暗,烛光在阳光上跳跃出一片桔红色的光。
“怎么?不告诉你,你就不打算理我了?”姜知泽问。
温摩没有睁眼,也没有出声。
密室中陷入长长的寂静。
许久许久之后,衣料的微响,极轻的脚步……近了,近了……
她保持着一个半躺的姿势,弯刀一直静静搁在膝上,就在此时她猛然睁开眼睛,弯刀如如闪电般迅疾向前挥出。
刀锋上多了一丝殷红血迹,如胭脂般悦目。
“唔!”姜知泽急忙后退,捂住肩膀,指缝下渗出血迹。
温摩带着一丝欣赏的眼神看着他的伤痕。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左手受制,她的刀只能挥到这么远。如果能再往前一寸,那道伤痕就不会是在肩膀上,而是在脖子上。
而且,太浅了,为什么不能深一点呢?深到让他痛苦,让他哀嚎,那该多好。
只是还来不及遗憾,身下的地面忽然微微一颤,凭着上一世的印象,她疾忙翻身避开。
地面裂出一道口子,里面弹出一张缚网,若是她避得再慢上那么一点点,此时已经成了网中的鱼。
也就是说方才姜知泽并不是要碰她,而是要触动这边的机关。
姜知泽的眼神也充满了遗憾:“有意思……好像我这里有什么,你都知道似的。”他捂着伤口,靠在墙壁上,“不如来交换吧,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间密室的,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回来的。”
温摩冷冷地:“你先说。”
“好。”姜知泽的笑容称得上文雅,“我是躺在一个大箱子里,身上盖了一堆海鲜,让人抬进来的。”
温摩立即问:“海鲜是给谁的?”
姜知泽微微一笑:“轮到你了。”
“别人告诉我的。”
“谁?”姜知泽问。
温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好好,我说。”姜知泽看上去好像有几分无奈,“那海鲜是……”嘴里说着这几个字,手隐在袖中,在机关上微微一按。
温摩正盯着他的嘴凝神细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袖中的动作,待得听到破空之声才觉出不对,她为闪避方才的缚网靠近了铁刑架,已经避无可避,时间也不容她多想,矮着身子转身挥刀就斩。
“呛啷”一声响,刀锋碰到了一截钱索,但它太粗,来势太重,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刀面传至刀柄,从刀柄传至虎口,虎口刺痛,弯刀几乎要脱手而出,温摩嘶吼一声,强忍住了这痛楚,死死握着手里的刀。
但她闪不开铁索,它像一条漆黑冰冰冷的巨蛇,缠在她的腰间,将她与那具铁支架紧紧捆在了一起。
铁索沉重,这一捆之下,勒住脏腑,一口甜腥直冲喉咙,温摩咬牙死死压住了它。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腾出了右手,只有她手里还有刀,就还有希望。
“不管是谁告诉你的,那人显然没有自己动过这些机关,对不对?”
姜知泽好整以暇,轻笑出声,“我先用缚网逼你闪向这边,再用铁索时,你便没有了退路,逃无可逃。帮我做这些机关的人可是个了不起的人才,杀他的时候我真的很不忍心呢。就算是为了他,我也要好好招待你才行啊,温摩。”
他的视线往落在她握刀的手上,眸子微微发亮:“啧啧,好可怜,都流血了,一定很疼吧?为什么还要握着它?扔了它吧,它没用了,帮不了你了,你的脏腑已经受了内伤,撑不了多久了。”
铁索冰冷,铁架更冷,无边的寒意直透进她的心里,她似乎又一次成了上一世那个任他宰割的温摩。
不!
她不是!
她不再是!
她紧紧握住了刀,虎口上的血流得更急了,刀柄都有些腻滑,但她绝不放手,绝不!
“有种你过来。”她的发丝凌乱,声音沙哑,染血的刀尖指着他,“不砍了你,我温摩两个字倒过来写!”
“好,好,好!”姜知泽抚赏,眼中满是激赏,“真不愧是我看中的猎物!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啊!但是很可惜,你那把刀太厉害,我得用点别的法子才成。”
他的手按动机关,墙面“咔啦啦”连声作响,露出十几排箭矢,箭尖悉数对准了温摩。
温摩的瞳孔猛然收缩。
这样的距离,她被死死定在这里,只要机关按下,这些箭就能把她扎成刺猬。
“害怕了?”姜知泽笑了,笑得异常开心,“别怕,我不舍得这么快让你死,这里头我只会射出一支箭,你说,射哪支好呢?”
他甚为苦恼地选了又选,指着右下方那支,好言好语地问她,“这支怎么样?位置不错吧?一箭过去,刚好可以射穿你的手腕,这样,你就再也握不住刀了。然后……我想怎么玩,就能怎么玩了……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笑得狰狞而狂妄。
如果有人在这里,一定会震惊于风度翩翩的姜知泽怎么会是这种模样,然而只有温摩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他的笑声忽又止住,“哦,不对,单是一只不够,你这人好像不怕疼,这只手还能动,那么……”
他调整了一下机关,半边箭尖悉数调了方向,全部对准了温摩的右手,无论那只握刀的手怎么闪避,全都在箭尖的笼罩之下。
“要小心哦,”姜知泽柔声道,“别动得太厉害,不然万一中了太多支箭,血流得太多,死得太快,可就不好玩了。你最好还是乖乖的不动,这样,一支箭就能把事情办妥,你说好不好?”
每一支箭尖都在灯下闪着寒光,温摩用尽全身力气挣扎,铁索却像巨蛇一样缠着她,她不能动,不能逃,像上一世一样,眼睁睁看着痛苦和死亡向自己逼近。
从前在这间密室里的所有记忆化为漆黑潮水,兜头向她罩下。
原来……还是逃不掉……
原来,重来一世,依然无法逃脱这结局……
原来,这就是她的命?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头无力地垂下。
“哈哈哈哈……”姜知泽狂笑。
她的反应取悦了他,折磨一个人,最大的快感就是耗尽她求生的意志。
不急,慢慢来,这一次,他只是毁掉她的一只手臂而已……
他的手伸出机关。
温摩凌乱的发丝挡在了脸前,也挡住了姜知泽的视线,她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明亮,手紧紧握着刀柄。
密室不大,箭尖一定会穿透她的手臂,但在那之前,她会掷出她的弯刀,插进姜知泽的心窝。
唯一的机会,就是让姜知泽大喜过望,毫无防备。
他的手按到了机关上。
她的刀已经准备好。
来吧!
她在心中狂吼。
用我一只手,换你一条命!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发出轧轧声响,入口被人打开了!
姜知泽吃了一惊,温摩也讶异抬头。
明晃晃的光芒从上洒下来,一只灯笼伸到里面照了照,紧跟着响起了姜知泽又惊又喜的声音:“阿摩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
“津津快走!”温摩大声喊,“别过来!”
“为什么?”姜知津歪着脑袋问,“心儿说你不见了,我找了你好久才找到,我好想你呀。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绑起来?好玩吗?”
“好玩,很好玩。”姜知泽仰头望着他,开口,“快来陪你的阿摩姐姐一起玩吧。”
“大哥?!”姜知津又惊又喜,“他们说你坐牢去了,又说你跑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你也在这里啊。好啊,你们两个背着我这里偷偷玩,居然不带我!哼!我生气了!”
“津津快走!”温摩的脑浆都要沸腾起来,心中又急又痛,嘶声道,“你再不走,我永远都不要理你!快走!去告诉三叔公和六叔,去找风旭和李严,告诉他们姜知泽在这里!”
姜知津一脸迟疑:“可是他们来了,会把大哥抓走的,我不想大哥被抓走……”
姜知泽微笑:“真是我的弟弟,快来吧,大哥这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嗯!”姜知津用力点头,提着灯笼就要下来。
“不要!”温摩尖声,刀搁在了自己颈边,“你敢下来,我就死给你看!”
姜知津顿时停下,一脸震惊,显然是被吓到了。
“他是坏人,最大最大的坏人,以前些来杀你的人都是他派来的!”
温摩眼眶发胀,有什么酸酸胀胀的东西想往外冒,被机关困住她没想过哭,被箭尖指着她没想过哭,死到临头她也没有想过哭,可是姜知津一出现,一看到他的脸,泪水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想要冲出眼眶,她的嗓子喊出了破音,“快走!”
“真感人啊,我都被感动了。”姜知泽轻轻抚掌,露出深深的笑容,“看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对吧?”
顿了顿,他的目光变得极冷,声音也是,“津弟,你可真是厉害啊,连身边的人都瞒住了。是啊,谁能想到呢?原来你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傻子才是藏得最深的人,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连我也没能例外。”
第107章一百零七
什么意思?
温摩不知道姜知泽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忍不住朝姜知津望去。
姜知津愣愣地,脸上全是不解,“大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还装?你先用那把匕首引方忠上京,然后作为证物指证我弑父,逼得我不得不提前举行继任仪式。你知道我一直不继任是因为没有暗卫令,所以故意做一个假令牌引小金子去偷,然后在继任仪式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来。”
姜知泽越说,脸上戾气越浓,“这还不是最狠的,你还有无数的后着,比如李严,比如柳士则,你连柳蓉的棺材都挖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这密室你也早就查出来了吧?就是你告诉这女人的对不对?不过你是怎么告诉她,而又没让她知道你是装傻的呢?我还真是好奇啊,你看看她自己死到了临头了,还拼命想护着你呢!”
全是放屁!
温摩在肚子里道。
这一系列事情的背后确实有一个人,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津津。而且这密室的机关她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她是除了他以外唯一知道这密室存在的人。
不过他将背后那人误会成津津,倒给了她一点时间,趁着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津津身上时,她尝试想解开身上的铁索。
“呜呜大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姜知津脸上有几分委屈,“为什么说阿摩姐姐死到临头?阿摩姐姐要死了吗?我不要阿摩姐姐死!”
“我话都说到这么明白了,你还装?你以为我还会被你骗?我早该发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杀不了你,根本不是你运气好,而是你一直以来全是装的!”姜知泽冷笑,“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还想装给谁看?!”
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他蓦地顿住,然后视线猛然落到了温摩身上。
温摩立即停下动作。
姜知泽盯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眼中闪过雪亮的光:“呵呵呵呵,我明白了,他是装给你看的。哈哈哈哈哈,都到了这一步,他还想瞒着你,温摩啊温摩,你可真是我的贵人!”
他伸手调整机关,所有的箭尖都对准了温摩,不单是一只右臂,现在,温摩的全身都笼罩在箭尖之下。
“姜知津!”姜知泽高声道,“你再不下来,我马上让这个女人变成一只刺猬!”
“津津别听他的!”温摩立即道,“不用管我你快走!”
“真蠢啊……”姜知泽鄙夷地看着她,“你这么拼命来对付我,我还以为什么都知道了呢,原来根本就是一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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