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姜知津开心地道,“快变快变,我从来没见过活人变刺猬!”
姜知泽:“……”
一时搞不清他是真傻,还是全没把温摩的命当一回事。
“快点啊。”姜知津催促,“等你死了,我差不多就可以当家主了,她一个勇武侯之女的身份怎么能配得上我?不管是休妻还是和离,别人都要说我薄情寡义,不如让大哥将她万箭穿心,一来外人只会说大哥果然是畜生,心狠手辣,二来呢,我还可以学大哥为妻子戴孝三年,博得一个好名气,那时宜和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我想要得到风家的助力,毕竟还是要娶公主的。”
他居高临下,声音轻悦,甚至还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架式。
温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仰头望向那张熟悉的脸,上面依然是自己熟悉的笑容,他好整以暇,手托着腮,对着下面的她笑得眉眼弯弯,“阿摩姐姐对不起啦,这是你自己要跑过来,不能怪我哦。”又向姜知泽道,“大哥快点哦,麻烦你啦。”
温摩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一定是梦里,才会有这样的景象。
他高高坐在台阶上,灯笼搁在身边,一身锦衣玉带,像是一尊金贵的佛像,拈花含笑俯视众生,而她被锁在最底下,如困在笼中的野兽,在恐惧与绝望中垂死挣扎,看不到半丝希望。
他高到云端之上。
她低到尘埃之中。
“……果然够狠。”姜知泽冷笑,“你以为这几句话就能唬住我?你若不是为了她,为什么亲自过来?”
有时候姜知津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庶兄是一位有力的对手。
他确实不该自己来。
上策是将消息透露给六叔,六叔一定会带着人倾巢而出,一是揪出姜知泽,二是打压姜知泽身后的三叔公,两派的内斗会更加剧烈,也会更快结束,而他则可以完全置身事外,片叶不沾身。
中策是派无命和宁心儿下密室,就地解决姜知泽,而他不必露面,依然可以做一个快活的傻子,坐山观虎斗。
这两个办法都很好,只可惜一旦在密室中厮杀打斗,触动机关,温摩就必死无疑。
所以他必须得自己来。
“大哥你信不信都不重要,无论你杀不杀她,你都逃不掉了。杀了她,我还记你一份人情,到时会选一块上好的棺木给你收尸,你说好不好?”姜知津微微笑,“至我为什么会亲自来,是因为有一样东西,我想给大哥看。”
他摘下腰间的刀,缓缓拔/出来,灯笼的光芒映在刀面上,折射出一片耀眼的光。
“大哥还记得它吗?当时那人来献刀的时候,大哥也在,当我说了一声我想要,父亲想也没想就把他给我了,那之后大哥好像有好几天没理我,现在想想,当时大哥也想要这把刀吧?”
姜知泽死死地盯着那把刀。
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眼睁睁看着别人夺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后来他才明白,姜知津生下来就是为了夺走他的东西。
父亲的宠爱,家中的地位,未来的权势……他的一切全都被夺走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
“大哥当时的表情,一定和现在很像吧?只是我当时太小,什么也不记得,真是可惜呢。”姜知津把玩着那把刀,神情十分愉快,“大哥,其实我懂你的委屈,你样样都很出众,只可惜我比你更出众,所以你的出众毫无意义。再有,我是嫡子,你是庶子,不管你怎么争,怎么抢,父亲的宠爱和家主的位置永远不会属于你,因为那天生就该是我的,你抢也抢不到。”
“姜、知、津!”姜知泽睚眦欲裂,看上去好像恨不能扑上去撕碎他。
“不要怪父亲偏心,你的母亲只是一个低贱的侍女,连带你的身份也变得低贱。”姜知津轻描淡写地道,“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在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我一个儿子。他从前对你的那些宠爱,还有许诺给你的一切,就跟逗猫逗狗全无两样,不然你看,这把刀,他给了我,金螭他也给了我,他什么也没有给你……”
“所以他该死!该死!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把暗卫令给我!”姜知泽的眼角似要绽出血丝,面容扭曲狰狞,“我只是捂死他,太便宜他了!我应该一刀一刀割他的肉,我应该把他带到这间密室,让他尝尝每一样刑具的滋味!让他知道说话不算话的下场!”
姜知津握在刀柄上的手猛然用力,关节发白,声音发紧:“……捂死?”
他已经极力克制,但姜知泽还是听出了一丝微颤,他蓦地吃吃笑了起来:“原来,你说了这么多,全是在套我的话?哈哈哈哈,你哄我啊!好,我听你的,我这就帮你杀了她!”
他说着,手猛然按向机关。
“不!”姜知津起身,脱口而出。
箭矢没有射出,它们依然静静地嵌在壁中,像一条条无声的蛇,盯着温摩。
姜知泽缓缓地转过身来,对着他露出一个阴冷至极的微笑:“津弟乖,下来。”
姜知津知道自己输了。
他还是关心则乱,输了这一仗。
“你以为我会愚蠢到这种程度,用自己的命换一个女人?”姜知津微一抬手,宁心儿和无命出现在他的身后,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姜知泽,你尽管按下机关,阿摩一旦丧命,你马上就会去给她陪葬。”
姜知泽看了他半晌,在他脸上找不出一丝破绽,姜知泽转头望向温摩,“看看,这就是你拼命想护着的男人,我都忍不住替你伤心呢。”
温摩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和姜知津的脸色几乎一模一样,两人像是戴上了同款的面具,统一的苍白冷漠。
“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她冷冷道,“你的死期到了。”
“哈哈哈哈哈!”姜知泽仰天狂笑,手重重按下机关,“那你就跟我一起去死吧!”
蓄势已久的箭矢如毒蛇般蹿出,密集如雨,穿透空气,带起刺耳的啸音,刺向温摩。
几乎是同时,温摩的弯刀脱手而出,在灯光下划出一道明亮的弧光,以同样的速度向姜知泽飞去。
可惜,回不去南疆了。
但终于,可以离开这座深沉无边的京城。
再见了,这一世。
箭雨临身,温摩闭上了眼睛。
“阿摩!”
她听到了姜知津的声音,她想起好像是哪一次昏倒之前,也听过他这样叫她。
真是厉害啊。
明明都是骗人的,声音里的焦灼和痛楚居然还能这么真实。
真实得,令人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熬太狠了,肾要熬虚了,今天没有二更,大家不用等,我们一起调整作息做个早睡早起的好孩子吧!从明天起我努力早点更新!感谢在2020-08-2723:36:19~2020-09-0223:3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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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一百零八
“砰”地一声巨响,劲风震得温摩睁开了眼睛。
一块门板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从天而降,巨大的力道令它陷入地面,挡在她的面前,下一瞬,一连串“笃笃”声像是密集的雨点砸在门板上。
那是箭矢射入门板的声音。
这道门板精工细制,乃是上面卧房那一扇,被人现拆下来充作巨形盾牌,挡住了所有的箭矢。
温摩全身僵硬,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没死!
她还活着!
“阿摩!”
姜知津飞奔而下,推开门板。
温摩看见门板砰然倒地,背后扎满了箭矢,代替她成为了一只刺猬。
门板后的人安然无恙,姜知津松了一口气,但见粗大的铁索捆着温摩,他的心立刻又重重揪了起来,想找到办法帮她解开铁索和锁扣。
“心儿,劳驾。”温摩的视线直接越过了姜知津,落在他身后的宁心儿身上,声音有点低哑,“对面墙上有一道暗格,暗格中有机关,用力按下就可以。”
她的暗器和医术都那么精妙,一双手灵巧无双,很快就找到了机关。
“喀啦”一声响,锁扣松开,铁索滑落在地,温摩一直被箍得不能动弹的身体,终于重获自由。
她的左手手腕因为挣扎而磨出了血,右手虎口更是鲜血淋漓,铁索松脱的时候内脏一阵疼痛,嗓口的腥甜再度冒出来,被她咬下咽了下去。
但起身的动作因此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一双手及时地扶住她。这双手修长白皙,曾经捧着书给她读过姜炎的故事,曾经沾着药膏给她上过药,曾经在她因为噩梦而无法入睡的时候轻轻抱着她……这双手给过她太多太多的温柔和美好,她沉溺其中,从来没有怀疑过,一切都会是假的。
那名黑衣人站在他的身后三步处。这是一个很妙的位置,差不多处于密室最中间,可以防范任何一处出现的危险。
方才就是他掷下的门板,救了她一命。
他这一次没有蒙面,但温摩认得他那双眼睛,那正是帮她杀徐广、又帮她救了忠伯的黑衣人。
从徐广私宅那一次开始,她就对他充满谢意与敬意,同时也对他身后的人十分好奇,现在她终于知道了,那个人就是朝夕都在她身边的姜知津。
为什么她一直都没有发现呢?
有那么多次,他出现的时机都是巧之又巧,还有好几回,他的破绽明明那么明显,连温岚都提醒她注意,她却统统无视,全没当回事。
因为在她的心里,她的津津最可爱最单纯最天真,最不可能玩弄心机,最值得她相信。
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所有的深信不疑,全都是执迷不悟。
从头到尾,她没有看过姜知津一眼,此时稳住身形,用力甩开了姜知津的手,然后走向姜知泽。
她的脚步虽有几分虚浮,步伐却异常坚定。
姜知泽倒在地上,但是还没死,他在最后一刻避开了心口要害,弯刀扎进了他的腹部,大量的鲜血从衣下渗出来,将他的蓝袍变成了一种深邃的紫色。
弯刀很长,刀柄随着他的呼吸跟着一颤,一颤。
“你……你……”他死死地盯着温摩,艰难地呼吸着,血沫子从他的嘴里涌出来,阻止他说话。
“姜知泽,在你折磨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会有今天?”温摩披散着头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这个模样用力地刻进脑子里,以覆盖上一世那个化为灰烬的自己,“我想过很多次,很多很多次,我要把你送上这些刑具,让你一样一样尝个遍,然后才让你死,我甚至还想过为你选择一个死法,比如是一刀一刀凌迟你,还是给你灌下毒药,让你的身体一寸一寸慢慢僵死。”
姜知泽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明显的恐惧。
“你怕了?”温摩微笑了一下,笑容短暂而冰冷,“你不是很喜欢看别人害怕么?现在自己也能尝尝这个滋味了。”
姜知泽摇头,嘴里发出含糊的声响,“不……不……”
这样的恶念时不时便会冒出头,每一次她被上一世的记忆惊醒,都要靠着那样的想象强行将恐惧与痛苦镇压下去,但这一天真正来临,看着他挣扎恐惧的样子,她心中却只有厌恶,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真可惜,她不是他,不能让他尝一尝她所受过的痛苦。
但也庆幸,她不是他,她是个人,不是恶魔。
她缓缓伸出手,握住刀柄。
只要拔出刀,他必死无疑。
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住手!快住手!”
头顶上大片的脚步声纷沓而至,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三叔公在一众族人的扶持下下了台阶,身上只胡乱披了件外袍,显然是才从床上爬起来。
“少夫人住手!”
六叔紧随其后,也带着不少人马,显然以为这是决战时刻——他要活捉姜知泽,然后以包庇重犯的罪名将三叔公打压下去,从此姜家就是他的天下!
这间密室大约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到处挤满了人。
六叔率先发动进攻:“您老是怎么想的?姜知泽可是钦犯!他罪大恶极,死罪难逃,您怎么能把他接回姜家?这不是要陷我们姜家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三叔公冷冷一哼:“我活了七十年了,哪一次陷害过姜家?”
温摩冷冷地看着他们。
京城是天下间最黑暗的地方,而姜家又是京城最黑暗的地方。
他们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随时打算置身边人于死地。
她厌恶这里,非常非常厌恶。
她懒得理这些人,准备拔刀。
“三叔公……”姜知泽咬牙吃力道,“救我……”
“少夫人万万不可拔刀,我救他一命,乃是为了姜家!”三叔公急忙道,“姜知泽是有罪之身,但姜家嫡系只剩这一脉,二公子是个傻子,只有靠姜知泽生下孩子,嫡系才能延续,这是关乎姜家千秋万代的大事啊!”
“哈!”温摩仰头笑了一下,“他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你帮忙的?”
“子嗣乃是千秋大事,我这也全是为了姜家着想……”
温摩打断三叔公的话头,“你上当了。”
三叔公不解。
温摩睥睨刀下的姜知泽,淡淡地道:“你觉得为什么他娶了两任妻子都没有留下孩子?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个男人,你永远也等不到他生下姜家嫡系。”
此言一出,满屋子人都愣住了。
“啊——”这句话戳中了姜知泽一生最虚弱最深的痛处,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坐了起来,想要扑上去掐死温摩。
温摩反射性抽出了刀。
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姜知泽的动作僵住,眼睛暴突,转瞬间,像是木偶被抽去了支架,生命从他身上彻底消失。
晃了晃,倒在地上,眼睛直直瞪着上方,眸子里充满不甘和怨毒,再也不动了。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密室里再无半点声息。
血溅上了温摩的衣摆和鞋尖,温热,肮脏。
温摩面无表情地脱下外衣,踢了鞋子,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