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捂着左臂,一脸惊恐和痛楚。温摩对她的处置已然结束,原本并没有真带走她的意思,但古王妃和古夫人这样着急,倒让她有点意外。
姜知津要带走的人又不是温摩,小香只不过是一个丫环,在她们这些贵人眼里不会比一只猫更值钱,按她们以往的做派,早该捆起来送给温摩发落才对。
不对劲。
她忽然想起来,小香认得风旭的随从。
风旭可是皇子,尊贵已极,普通的下人绝无可能见到他,小香定然是古王妃身边的人。
她那一记后招也是随机应变反应极快,如果不是温摩下狠手逼出她的实话,早就是百口莫辩了。
所以,不单是古王妃身边的人,应该还是较为得力的人。
只是这么得力的人,为何只在客房侍候?
是古王妃专门派她来的?
温摩越想越觉得扑朔迷离,同时忍不住看了姜知津一眼。
津津真是她的福星,歪打正着,帮她抓住了一个差点儿被她忽略的漏洞。
一定要把小香带回去好好审问,说不定当初在古家那一晚的事也能顺藤摸瓜问出点什么。
“母亲,您说得对。阿如好歹是我亲妹子,她虽犯了错,我也不能真要她的命。”温摩淡淡道,“且阿如脑子一向不大好使,估计也设不出这种局,一定是这小香从中作梗,我只跟她算账就完了。”
古王妃和古夫人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了不少,古王妃拉住了长公主的手,一脸恳切:“公主,你我都是要面子的人……”
她的话没能说完,姜知津大声道:“你们要面子,我没有面子,别人都说阿摩姐姐给我戴了绿帽子,可阿摩姐姐明明没有!这么热的天,阿摩姐姐这么疼我,才不会给我戴帽子,你们都瞧见了,我头上没有帽子!都怪这丫环,害我和阿摩姐姐被别人乱说,我绝饶不了她!”
长公主在温摩拔刀见血那一刻已经被吓得半懵了,脑子空了一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津津媳妇拿刀杀人”的事情可千万不能传出去让人知道,且又看连古夫人都跪下了,也觉得事情差不多可以到此为止。
但姜知津一开口,猛然唤回了长公主的另一半脑子。
对啊,这可不单是阿摩的事,这是关系着她家津津的声名,上一次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这一次还来,她家津津要不要做人了?
“王妃,阿旭是皇子,阿摩是侯府小姐,更是我姜家媳妇,若身份若地位,在贵府受了委屈,全因这刁奴而起,难道王妃不打算给我们一个交待么?”长公主一字一句分外有威仪,“难不成王妃觉得这委屈我们就该受着?”
古王妃满口的话顿住。
贵妃们也不敢开口了。
古夫人看看古王妃,再看看阿摩,忽然拔出一名侍卫的刀,直捅向小香。
小香完全来不及闪避,一声惨叫之后,脸上犹是不敢相信,她嗫动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再没能说出一个字,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生气。
古夫人慢慢起身,血溅了她一头一脸,她问:“阿摩,你现在满意了么?可以放过阿如了么?”
温摩怔住了。
在她的印象中,古夫人长年吃斋礼佛,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现在,竟然能当众杀人。
奴仆的生命皆属于主人,主人有生杀予夺之权,在场的贵妇们谁也不会把奴仆的性命当一回事,可也全都被古夫人震住了。
长公主呆了半晌,转身就呕吐了起来。
一般说来,西山的筵席往往会连续三天,但古家的筵席在第一天就结束了。
古王妃称病,第二日便回京城调养,古夫人也带着温如一道回去了。
一道同行的还有温诚,只不过是被张伯押着回去的。
阿娘不知道那一晚的事,却也觉出事情好像有点不寻常:“夫人怎么这么急着要走?明明前日还说山中凉快,要住到月底才回的。”
温摩安抚她:“古王妃年纪大了,可能山里太凉快了受不了,夫人孝顺,所以跟回去侍奉了。”
阿娘打量她半日,问道:“不是你做了什么吧?”
“我能做什么?”
“我瞧着下人们好像凑在一起说什么的样子,见到我就散了,再者瞧见你的时候一个个腿都打软,你是不是打他们了?”阿娘又开始了漫长的说教,“阿摩我跟你说,京城不比南疆,你现在可是贵人了,不能再随便动手了知道么……”
温摩心说京城最快的消息渠道果然是下人们的嘴。
虽说贵人们回去都是三令五申不许提起,但姜家少夫人拔刀见血、勇武侯夫人直接杀人,消息实在是太劲爆,没有人捂得住。
更别提勇武侯府二小姐陷害大小姐,三皇子风旭差点儿给姜家二公子戴上绿帽子……总之这个夏天的西山可真是热闹至极。
对阿娘的念叨,温摩已经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满脑子都是古夫人最后捅向小香那一刀。
她为什么要杀小香?
当真是情急之下为了给她一个交代么?
“自然是灭口。”
书房里,姜知津拉开弓,瞄准箭靶,三箭连珠发出,这一次,第三次箭终于劈中了第二枝。
有进步。
但离阿摩那一手还是有距离。
风旭对他重拾射艺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倚在几案旁,给他斟了杯茶,皱眉道:“所以小香背后的主使并不是温如?”
姜知津放下箭走过来,端起茶喝了一口,“怎么能说不是?只不过有人借温如动手的时机顺手推舟而已。”
风旭疑惑:“温摩得罪温如,是因为坏了温如的好事,除此之外,还得罪了旁人么?还是说古夫人和古王妃皆有意把温如嫁给姜知泽,所以深恨温摩,想要教训她?”
说着风旭就恨,“你这位夫人也真是能惹事,偏偏我也倒霉,总是当那个奸夫!”
姜知津停下杯子,扬起半边眉毛:“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敢怪起我家阿摩来?”
风旭愕然:“找我算什么账?”
“你还没瞧出来?温如要对付的是阿摩,别人要对付的是你啊!”
风旭当真怔住了:“对付我?”
“你自己也说了,为何奸夫总是你?”
“自姜知泽闹过那场之后,京城到处都是风言风雨,温如想要对付温摩,自然就想到了我身上……”风旭原本是这样以为的,但被姜知津一点明,他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这不是前因后果的关系,这是早就有人想要设计他,所以前有姜知泽,后有温如,都是拿这一点下手。
一旦他和温摩通奸的罪名坐实,他就彻底得罪了姜知津和长公主。
长公主不问政事,几乎是与世无争,她只在一个人面前有巨大的影响力,那就是皇帝陛下。
风旭深知,自己深得父皇宠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姑母经常在父皇面前替他说话。
一旦他连深深宠爱自己的姑母和深深信赖自己的姜知津都可以背叛,在父皇面前的印象定然会一落千丈,唯一从中得到好处的人,就是——
“……老五。”风旭慢慢吐出这两个字。
五皇子能征善战,亦是皇帝心爱的儿子,风旭夺取东宫强有力的对手。
“看来我那个大哥选了老五。”姜知津慢慢地道,“而古家和他联手了。”
第50章五十
“徐广那的私宅的上上任主人就是古家。”风旭道,“很可能就是古家借商人江福之手送给徐广的。”
姜知津的食指微微摩娑的茶杯。
徐广从江姓商人手上“买”到那所宅院,是在去年六月……
今年三月,温摩从南疆来到京城,并在古王府闯进了他的客房……
“在想什么?”见他出神良久,风旭忍不住问。
“两件不相干的事,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当中可能有关系。”
温摩杀徐广真的是一时冲动吗?
温摩对姜知泽的敌意是从何而来?
温摩身上总像是笼着一层迷雾。
“古家若是真的打算将温如嫁给姜知泽,温如就用不着自己去投怀送抱了。古夫人宁愿毁了名声也要灭口,显然小香还知道其它的事情。”姜知津不自觉揉了揉眉头,抬眼忽然发现风旭定定地看着他,好像见了鬼似的,“怎么?”
“你知不知道你皱眉了?”风旭道。
姜知津怀疑他脑子坏掉了,“你觉得我会不知道自己皱眉了?”
“以前说到这种事,你心情一般都会很不错,甚至很期待,最少也会说一句‘啊平京的贵妇圈可真是热闹呢’之类的。”
“……”姜知津,“我以前说过这种话?”
风旭点头:“经常。”
“……”姜知津喃喃,“我以前活得到底是有多无聊……”
仔细想想,以前他确实是以整个平京为戏台,看着一出出大戏谢幕又有一出出大戏开场,此起彼伏,热闹不断,中间又有千丝万缕的勾连,将京城变成一张巨大的网,只要振动其中一处,其它地方就会相继发生变化。
非常有趣。
但现在,温摩就像一只华美的蝴蝶,扑向了这张网。
只要一想到温摩的周遭充满各种阴谋与算计,往日最喜欢的消谴就变得让人有点烦躁。
阿摩不适合这里。
姜知津叹息地想。
这种尔虞我诈人心叵测的地方,阿摩会觉得厌烦。
他又想到了她那种嘲讽的笑容,心里头一阵说不出来紧涩,像是被一根细线勒住了心脏,呼吸不畅。
他皱眉道:“以后任何有关徐广或姜知泽的事,你都不要告诉阿摩。”
风旭一愣,“可我已经答过她……”
“你就说案情一时没有进展,不就得了?”
姜知津说着,起身往外走。
“正事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
姜知津的长腿已经迈出了门,声音从门外传来:
“找老婆!”
温摩正在阿娘的念叨中昏昏欲睡,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姜知津大步走进来。
也不管阿娘还在这里,直接抱住了温摩。
温摩一下子清醒过来,看了阿娘一眼,大声道:“津津你这是干什么?我阿娘还在这里呢?”
“咳。”阿娘不大自在地咳了一声,“既然夫人都回去了,我也不好多留,我先走了。”
温摩道:“您是想我父亲了吧?”
“胡说些什么?”阿娘脸红红地离开了。
温摩松了一口气。
终于没有人对着她念经了。
从前在南疆,阿娘也总是提醒她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原以来到中原会好一些,没想到反而是变本加厉,时时担心她得罪别人,反而念叨得更厉害。
她把脑袋搁在姜知津肩上,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我津津好。”
永远不念叨,不吵闹,不会给她任何烦恼。
姜知津抬起头,眨着眼睛,讨好地看着她:“那就亲亲。”
温摩微微一笑,轻轻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只是这一下可不是她想象得那么短暂,姜知津捧着她的脸,将这个吻变得又深又长,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似的,带着一种以往从来没有过的迫切。
好像有点……不安。
只是她还来不及感受得再仔细些,阿娘大概是忘了东西回来拿,忽然折返回来,正好瞧见这一幕。
温摩顿时手忙脚乱,想挣开姜知津,然而姜知津背对着门口,什么也瞧不见,心里怀里眼里都只有温摩,被她的挣扎蹭出几丝火气,吻得更加用力,甚至在她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温摩一声闷哼,阿娘早已经红着脸飞也似地走了。
被咬的地方微疼,姜知津的动作缓和下来,变得异样温柔,反反复复轻吮着那一块,食不厌足。
心中的烦躁只有她能消解,这样抱着她,亲着她,纷杂的京城,幽暗的阴谋……一切都如雪水般消融,从脑海中消失,消失,只想让时光永远停在这一刻。
待他终于肯放手,温摩已经给他亲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输了。
天才果然就是天才,玩个亲亲都这么多花样。
她的双唇被吻得微微红肿,整个人又软绵绵地,俨然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姜知津几乎把持不住,呼吸有点粗重。
“津津?”温摩方才就觉得他不太对头了,她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你怎么了?”
姜知津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用尽全身的自制力,终于调匀了呼吸,按住了胸口奔腾的那头兽。
“我有点担心。”他轻声道。
“担心什么?”
担心你。
担心你离那张网太近,会被它困住,再也无法飞翔。
不过,不要怕。
我会保护你。
尽我所能,不会让你再受一丝伤害。
胸膛里的感情那么深那么深,一定是从眼睛里漫了出来,因为温摩的目光微微诧异,好像看到了他与平常极不相同的一面。
他垂下眼睫,把自己埋在温摩胸前:“我担心姐姐不喜欢我了。”
温摩失笑了。
是因为这个,他眼中才会流露出那样浓烈的情绪吗?
“才不会呢,姐姐永远喜欢津津。”
“永远?”
“永远。”
“说好了哦。”姜知津伸出小指。
温摩微笑,也伸出小指,和他拉钩,还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他周身都被她的气息包围,不是脂粉香,不是薰香,而是来自山林深处的清冽气息,仿佛是浸染在她的骨子里,无时无刻不往外透。
知了在树上鸣叫,树影在窗外随风晃动,室内静悄悄地,唇齿间还有她的味道,他忍不住凑近,再凑近……
然后被温摩捏住了下巴。
姜知津晃了晃脑袋,企图再凑近一点:“好姐姐,再亲亲,只亲一下。”
温摩坚绝摇头:“不行,你会咬人。”
“那你咬回来。”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小狗。”
“嘤嘤嘤,你骂我是小狗……”
温摩微笑:“看,津津很聪明嘛。”
门外有喧闹声传来。
“公主,您不能去……”这是姜家的下人。
“走开,整个大央还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这是宜和公主。
gu903();下一瞬,宜和公主已经走到了门口,就见温摩捏着姜知津的下巴,带着一脸开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