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往门外,又忽然想到什么,叮嘱道:“无论找不找得到,天黑前我一定会回来,你别乱跑。”
这一天真是难捱,直到天黑时分孟谈异果然依言回来了,但却没有带回连翘,这丫头的脚程也太快了。
不过,孟谈异出去了一天也不是没有收获的,朝廷在各州郡县发出诏令,缉捕澹台成德手下将领李环。这李环自封龙骧将军、东海王,从南方霸州率兵二万杀将而来。
谢罗依问道:“那澹台成德呢?”
孟谈异叹道:“还是没消息。”
谢罗依失望之余不免怀着一丝丝的希望。
只有孟谈异隐隐觉得澹台成德此番凶多吉少了,临川王若活着,怎么轮得到手下的人封王呢。
百姓们也议论纷纷,国内几十年都没有打过大仗了,人们既紧张又兴奋,一些乡绅秀才站在告示前颇有见识地分析说,这李环的封号很奇怪,本朝早已不设龙骧将军的职位,那是开国先祖时才有的封号。而东海王的封号就更奇怪了,那里离临川城很近,李环选这两个封号莫非是在暗示要为临川王复仇?
孟谈异自然不敢将这些话告诉谢罗依,他只是转移话题与她说起了京都的形势,朝中并没有出现其他官员的调令,谢家应该是暂时安全的,就算是软禁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就在两人隐居山间为远在千里的家人担心时,京都皇宫里的三人因为利益分歧已经明枪暗斗了好几场回合了。
这一场设在御花园中,皇帝澹台上寻坐在龙椅上,左右分别是镇国公西群山和帝国的最高统帅大都督大司马田瀚海。
这两人已经暗含刀兵地寒暄许久了,澹台上寻淡淡地看着他们,像是置身事外,又好像完全轮不到他说话。
田瀚海是个身长八尺来高的彪型大汉,四十来岁的年纪风霜满面,皮肤黝黑,虽看上去沧桑了些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浓眉倒竖神色威严,让人不敢轻慢。
西群山却一副垂垂老矣的萎靡状态,咳咳着说:“如今盗贼四起叛军肆虐,大都督作何打算呢?”
田瀚海面无表情地道:“都是陛下骨肉,镇国公让本将做决断未免没将陛下放在眼里。”
这皮球滚到澹台上寻脚边却轮不到他说话,西群山不疾不徐地道:“老夫听说有人在石城找到了临川王的尸体,大都督怎么看?”
田瀚海道:“本将听说了,只是那尸体惨遭屠戮,辨认困难。”
“咱们全当他已死了吧。”西群山道,“临川王的那些同党们也应该尽数剿灭。”
田瀚海大手一挥:“死不死都不足为惧。只要本将坐镇京都,那些喽啰猖狂不了多久。”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他不会离开京都,他要在京都挟天子以令诸侯。
西群山眯了眯老眼:“京都安矣,大都督在京都非但不能为陛下分忧还有可能招致天下非议。”
“非议什么?”田瀚海浓眉倒竖,“若不是本将坐镇,叛贼早就将京都攻破,哪里还有现在的太平局面,镇国公也不会如此清闲地坐在这儿与本将扯皮了。”
这是妥妥的蔑视与挑衅。澹台上寻眯起了眼看向西群山。
西群山倒是神色未变,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见他缓缓地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道:“京都向来固若金汤,当日大都督围攻京都时不也是望城兴叹嘛。”
田瀚海哈哈大笑:“镇国公是将行军打仗当做儿戏呢,还是没明白其中的门道?京都,我朝根基,要是不能坚持些时候保我君主社稷,难道守城的都是废物吗?朝廷的俸禄都喂了狗吗?”
他这话说得实在嚣张,把满朝文武都比作了狗,当然这其中还有西群山。但他还有更嚣张的:“或许临川王说的没错,是该清君侧。”
澹台上寻和西群山的脸都白了。
“放肆。”澹台上寻在西群山的注视下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并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而是已孱弱的口吻近乎哀怨地道,“大都督要和反贼一样吗?朕的身边皆是良将贤臣,何来清君侧。”
田瀚海还算恭敬地听完,看了一眼西群山道:“镇国公的禁军将陛下保护得很好,奸佞之徒自然是无处遁形。就连本将出入宫廷都带着惶恐之心,生怕万一说错个一字半句就被禁军拿下,脑袋怎么搬家的都不知道。”
澹台上寻连忙道:“爱卿多虑了多虑了。”
西群山呵呵一笑:“是啊,大都督说笑了。大都督出入宫廷不是还带着精兵良将嘛,面君也是不解佩剑,雄姿勃勃,可谓是无尺寸之功已位极人臣,难道不该思虑着为陛下分忧吗?”
田瀚海心里明白说来说去无非是让他带兵离开京都四处平叛去,但是凭什么自己要听这两个人的使唤?一个是死太监,一个是傻傻的皇帝。
他有点烦了,皱眉道:“镇国公,若不是本将带兵镇守,您老真以为您的几千禁军能有多大出息?唬唬陛下还行。”
蔑视之后他转头就向澹台上寻拱手道:“臣会一直在京都护佑陛下安全,至于临川王余党,臣也会在京都将他们一一斩杀城下。”说完不等皇帝开口,竟扬长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西群山向澹台上寻道:“此人不可久留。”
澹台上寻道:“此人在攻城时可是给国公留了足够的脸面,国公现在想要除掉他,就凭几千禁军吗?”
西群山再次受到了嘲讽,这次他终于露出了爪牙:“禁军虽抗不过铁骑,但对陛下而言还是绰绰有余。”
澹台上寻咬牙:“国公在威胁朕。”
西群山如换了一个人,低沉凶狠:“老夫又不是第一次威胁你。若没有老夫,你能坐在这儿?”
澹台上寻面有惧色,但还是勉强笑了笑。
西群山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像田瀚海一样,他不是也在威胁你嘛,他还想换掉你,自己坐上去。”
澹台上寻挺了挺脊梁:“朕知道。”
西群山露出一瞬的狡邪:“只有老夫才是真心待你。如今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只有我们爷俩联手才不至于沦为别人的鱼肉。”
澹台上寻僵着一张脸:“我懂了。”
西群山这才满意地后退了几步,躬身行礼:“陛下既然明白了,老臣就告退了。”
澹台上寻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扶住椅背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愤怒的头脑都无法支撑麻木的身体,这些乱臣贼子,总有一天要将他们统统杀掉!
在远处的贴身侍卫宇文辞上前,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属下愿为陛下分忧。”
澹台上寻幽幽地道:“他们若能自相残杀,朕便能无忧。”
当天夜里,田瀚海的小儿子田优之夜行归家的途中被暗杀了,杀手还留下了名号,东海王。
朝中哪有这号人物,大家一想立刻就想到了前不久自封此号的李环。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反贼都已经潜入京都了!
老百姓们都相信了,可田瀚海不信,他是个相当自负的人,从不认为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人敢做出此等不要命的事,对权威的挑衅已经超越了他的丧子之痛,立刻下令全城戒严,彻查凶手。
大张旗鼓之下他将目光投到了白天刚刚互怼过的镇国公西群山身上,他控制着皇帝还掌握着禁军和虞信卫,实力雄厚,许多人还背着皇帝称他九千岁呢,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盘踞在此,趁机做大的。
那皇帝有没有可能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年轻的皇帝最有可能玩的一招。
田瀚海来回地踱着步子,不如明日进宫给这两人一个下马威,让这座漂亮的宫殿沾沾血腥味。
血染宫闱
寅时刚过,田瀚海就耐不住了,毕竟自己的小儿子无缘无故死于非命谁都没心情等到天亮。很快京都寂静的长街上响起一阵令人恐惧不安的马蹄声,群马嘶鸣纷踏,踏碎了人们夏夜里的美梦。
宫门已落钥,但田瀚海的随从谎称有机密战报诱骗小内监打开宫门,这下好了,潜藏在黑夜中的一支数百人的轻骑兵长驱直入,直捣内廷,一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西群山正在宫中一直未睡下,听到外头传来的惊叫声,他迅速在羽林军右都统裴理的帮助下躲了起来,倒是澹台上寻没有防备,在关雎殿被抓了个正着。
他与俪贵妃皆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地赤足跑了出来,见殿外火光通明,田瀚海手持长刀,他身后是乌压压地铠甲士兵,冷酷的脸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只感到浓重的杀气。
他不由地被吓懵了,攀着他的俪贵妃也呜呜地哭了出来。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澹台上寻一贯的柔弱,只是这回与往日在西群山面前不同,真假各占了一半。
田瀚海鄙夷地看着他:“陛下无端杀我幼子,我今日是来讨个说法的。”
澹台上寻一脸茫然:“爱卿在说什么呀,朕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爱卿莫要被奸人挑唆!”
田瀚海冷冷地哼了一声,眸如烈火,唇如利刃,步步紧逼。
“除了你,还有谁敢杀我儿!”
“朕真的没有啊!”澹台上寻也是急了,但他知道此时不能退缩更不能承认。
田瀚海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悲愤的声音划破夜空,像要撕碎面前的人一般:“我忠心耿耿为你澹台氏的江山戍边平叛,可你却恩将仇报害我家人!今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澹台上寻急忙摆手:“不是朕,朕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朕还需要爱卿镇守京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呢!”
他说的貌似有些道理,田瀚海的脚步一滞,但最终还是稳稳地踏上了台阶。
宇文辞将皇帝护在身后,长剑挡胸,吼道:“大胆狂贼!还不退下!”金吾卫们一字排开,田瀚海身后的甲兵们拔刀在手磨刀霍霍,如漆黑的夜里凭空劈过的一道道闪电。
田瀚海根本没将宇文辞放眼里,他眼里只有皇帝,皇帝如受到惊吓的小绵羊,带着自己的妃子一步步后退,要不是被包围起来,他恨不能拔腿就逃。
“爱卿冷静,冷静啊!”澹台上寻带着哀求的口吻,他没把握,也不知道这个杀红了眼的田瀚海到底是真疯了还是装的。
他只能继续道:“爱卿不可大逆不道行此不忠不义之事啊!朕久居宫中,没理由要杀你的孩儿。退一万步讲,即便朕做了,今天也不会任由宫禁如此散漫,给尔等可乘之机啊!”
田瀚海眯起了眼,皇帝这话看似在劝自己,怎么听上去却有种埋怨身边无人可用的意思。护驾的亲兵们是少了些,谁让禁军都掌握在西群山手中。不过禁军一个都没来,有些说不过去了……
田瀚海似乎想到了什么,谁说皇帝和西群山一定是互相生厌的,他们说不定可以联手算计自己。
突然,身后脚步纷踏,姗姗来迟的禁军还是包围了田瀚海的甲兵。
田瀚海低头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还是有一支禁军是向着皇帝的,只不过皇帝和西群山没一个好鸟,他们以为有禁军就能与自己对抗吗?简直做梦!
田瀚海眼中的杀气泄露,第一个感受到这股杀气的宇文辞挥剑来挡,刀剑相击电光火石。
反应过来的金吾卫们和田瀚海的甲兵立刻缠斗在一起,而一旁的羽林军竟在这场力量悬殊的争斗中冷眼旁观。
宇文辞已经无法分心,他既叫不出护驾也不知道皇帝现在怎么样了,田瀚海的长刀如排山倒海的气势压了过来,他在刀锋的呼啸中呼吸困难,一方大将竟然有如此内力,丝毫不输江湖高手,自己真是小看他了。
田瀚海应对宇文辞也颇为吃力,这毕竟是皇帝身边的第一高手,但他与宇文辞留一手的做法不同,招招杀手。
宇文辞一开始还忌惮他是朝廷重臣想留活口,但很快他就觉得这是种愚蠢的想法,高手相搏,不就是你死我活吗?
然而他觉悟的有点晚,田瀚海的帮手涌了上来,不详的阴云越来越浓。
此时他听到澹台上寻在大喊:“你们在干什么!快来护驾!护驾——”
一个纤弱的声音也叫了起来:“救命啊——”
羽林军动了,左都统宫白鱼终于拔刀高喊:“护驾!”
身后的刀光划过宇文辞的双眼,他稍稍松了口气,这群见风使舵的阉党走狗。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松懈,让对手抓住了破绽,田瀚海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奋力一挥,长刀准确命辞的脖子,鲜血如岩浆一般喷洒出来,足有一丈多高。
“宇文辞!”澹台上寻失声惊呼。
听到皇帝的呼喊,宇文辞茫然不知疼痛,他只觉得汩汩的温热液体落在自己的皮肤上,不像黏黏的汗水,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只觉头晕眼花,招式凌乱,身体也不听使唤地颓然倒地。
没有人再去管他,面前都是乱七八糟的脚,还有渐渐远去的厮杀声。
澹台上寻很想跑过去抱起这个从小就陪在身边的心腹,但他全身瘫软,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跌坐在地上。
俪贵妃抱着他大声哭喊着,大概是想将他的魂魄给唤回来。
他知道自己没流泪,但就是看不清,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只只脚,越揉越模糊。
一场争斗,禁军被压制,田瀚海满身血污如地狱修罗,他身后甲兵们将皇帝围在中间,名为保护实为挟持。
宫白鱼也好不到哪去,他身上多处负伤,依旧握紧长剑想率领羽林军突围进去,然而除了他一人,他手下的羽林军们被这些久经战场的悍将们吓着了,踌躇不前。
田瀚海看着他露出一丝诡笑,朗声道:“贼首宇文辞犯上作乱现已被就地正法,余党皆已被诛,其他人一概不予追究。”
羽林军中骚动,很多人猜不透田瀚海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