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罗依提醒他:“你我认识。”
“我忘记了。”孟谈异一拍脑袋,连声叹气,仍旧不放心,“可我若走了,天高地远的……”
“你的富贵饭店、富贵药铺、富贵票号什么的遍布天下,你还怕得不到消息吗?”谢罗依急忙止住他,再这么没完没了地解释下去,他们就一个别想走一个别想回了。
“也对。”他点点头,征询地问道,“那我真的得走?”
“必须走。”她频频点头,把另一个包裹递给他,“路上吃。”
孟谈异被她推着往车上走:“这信上……”
“不准看!”谢罗依厉声喝止他,“你若看了我就真的得死了。”
孟谈异半边脸抽搐着:“知道了,我不看。”
又磨磨蹭蹭半天好不容易送走了孟谈异,谢罗依长吁了一口气,小桃抿嘴笑:“还是白日先生最担心你。”
谢罗依呵呵一笑:“我也担心他,怕他掉进南方的沼气森林里出不来。”
正说着话,突然绑在树下的马惊了一下,谢罗依和小桃面面相觑,奔过去四下一看,什么都没发现。
小桃摸了摸两匹马颈,道:“大概是被虫子咬了。”
谢罗依抬头见顶上一溜排的绿叶正乱颤,而旁边的叶子们只是静静地随风而动。她手指着那个方向,翻身上马:“追。”
她们打马的速度够快,然而还是差了一步,什么都没看到。
小桃安慰她:“小姐,或许是您多虑了。”
她心里想最好是多虑,要真是人就麻烦了。不过看着树叶颤动的方向是往回京都的方向,那么就算此人一路跟踪过来,他的目标也不是孟谈异,也不一定能听到她和孟谈异说的话。
一路上惴惴不安,追一个莫须有的人已绕了大半圈的路,刚赶到半山亭时,就已经看到谢济武在那儿焦躁地来回走动,刚见着面就孩子气似地抱怨:“姐,你害我等好久!”
她抱歉地笑了笑:“路上耽搁了。”
谢济武道:“我都快被晒褪皮了。”
他的脸红扑扑的,额头上全是汗,谢罗依拿帕子给他擦了擦,道:“李淮阳的事弄清楚了吗?”
谢济武挑眉:“他让你来问的?”
“不是。”谢罗依笑道,“都是一家子,火气那么大干嘛,也不嫌热?”
“姐,我劝你早点离开他。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谢家打算,家里百余口人,难不成都得为他陪葬?”谢济武越说越气,直接对谢罗依甩黑脸。
谢罗依安抚他,哄他不要再闹无谓的脾气了,快与自己说李淮阳的事。
也不知是天太热还是闹得精疲力竭,灌下一大口水后,谢济武告诉她,李淮阳对他的小道消息十分相信,已经让手下去查了。
谢罗依问道:“你怎么看?”
谢济武看了她一眼,似有尴尬之色:“这几天我想了想,还是写了一道奏章递了上去。”
谢罗依被他这句话惊懵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勉强道:“你想害死李淮阳啊。”
谢济武道:“身为人臣,必行忠君之责。我不能知而不报。”
这话如入耳惊雷,炸得谢罗依心肝颤,虽是这样但口中却说:“你太鲁莽了,万一李淮阳恼羞成怒对你下手可怎么是好。”
谢济武闷闷地道:“原来大姐姐还是担心我的。”
“当然,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谢罗依不知他为何这么说,像小时候一样掐了掐他的脸。
“那我是不是比临川王重要一些?”
“也就重要一点点吧。”
她答得很快,但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多,重得她都快直不起腰了。
“姐,我都以为你变了,差点被你吓死。”谢济武得到了她的肯定眉开眼笑,松了口气道。
瞧他的孩子样儿,谢罗依无奈地道:“你就说吧,别再让你老姐猜谜了。”
谢济武道:“我跟李淮阳暗示了,这份名单是我在临川王那儿偶然看到的,做为好兄弟,我给他透个底。所以,东窗事发后他如果要报仇,找不上我。”
她突然觉得一口气没上来,捂住心口指着他连说好几个你,再说不下其他的话。
谢济武没想到能把她气成这样,忙解释道:“他是我姐夫,我没写折子给陛下已经算给他脸了。现在怪不得我。”
“你是要害死他!”谢罗依好不容易缓过来,跌坐在石椅上。
谢济武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又正色道:“这两人是一丘之貉,乱臣贼子,我既食国家俸禄,就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做出不忠不义之事。”
他一股凛然之气,她一时倒不好说什么了。只是冷眼瞧他,冷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向陛下告发临川王?”
谢济武为难道:“你是我姐……”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啊!”她跳起来冲着他大喊,声音大得震耳欲聋,让不远处的小桃都侧目看了过来,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姐,所以我要等你离开他才行。”谢济武被她吼得莫名其妙,“我不能看着你受苦,我们谢家更不能跟着他去陪葬。”
谢罗依点点头:“我知道了。”心想还好没将名单给父亲,万一被这小子偷偷知道,大概就全完了吧。
她是在搏,如果最终皇帝成功巩固了皇位,他们谢家自然要表明立场;如果临川王胜了,孟谈异手中的东西也就没了任何价值。至于自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辈子估计只能跟他同生死了。
谢济武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心里五味杂陈,喊道:“姐,我等你回头。”
早知如此
回去的路上谢罗依都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澹台成德和谢济武翻脸了,她该如何取舍。
小桃见她闷闷不乐,便猜出了几分,劝慰道:“小姐别与二少爷生气了,他从小心地纯良又嫉恶如仇,难免行事耿直些,虽会让身边人为难,但心却是不怀恶意的。”
“我知道。”谢罗依笑了笑,“他是我弟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与他计较,咱们快些回去再做打算。”
小桃不知道她要如何打算,看她兴致淡淡的也不敢再说什么,跟在她身后赶回了王府。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谢罗依一进门便问鱼安,殿下是否回来。
鱼安见她脸色不好,不敢乱答,只说殿下去丹阳江的堤岸巡查了,也派人传话回来,说要晚点回府。
谢罗依问道:“止境和邕武谁在府中?”
鱼安陪笑道:“止境大人随殿下去丹阳江了,邕武大人昨天就出去办事了,今天还未回府。”
谢罗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鱼安忙道:“邕武大人去做什么,奴才真的不知道。”
谢罗依想了想,吩咐道:“我去找殿下,你们守好家,谁来敲门都别开。”
小桃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意识到事情的严峻,道:“我陪小姐去。”
“不用了。”她看向鱼安道,“你们两个互相照应着。”
这话说得可把两人吓坏了,但也不敢多问更不敢阻扰,只能目送谢罗依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她一天都在路上奔波,可丝毫不觉得累,反而心里急得很,就怕耽误了时间没来得及告诉澹台成德,害他没半点防备就碰上李淮阳。
那李淮阳也不是省油的灯,能当上一方诸侯的大多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万一他通过朝中关系得知有人像陛下告密,一定会想到谢济武的话,继而想到是澹台成德……
不知为何脑补出澹台成德被李淮阳刺成重伤的画面,夏日的夜晚激出一身冷汗,还有些牙酸。
她夹紧马腹继续狂奔,四周渐渐没了灯火,时不时望着天上的星辩路。
丹阳江两岸火光通明,她在人群中一顿好找,还是止境先看见了她。
“娘娘怎么来了?”
她一身风尘,眉眼间皆是焦急之色。
她问:“殿下呢?”
止境不敢耽搁,带她去找。
澹台成德正站在堤岸上指挥,意外见到她,开心地笑道:“是不是以为我骗你,特地来查?”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没正经。”两道秀眉紧蹙着,额上都是汗,糊了些许的妆。
澹台成德忽然觉得心疼,拉着她的手避开人群,这才收敛的神色:“出什么事了?”
谢罗依摘下帷帽道:“小武在套李淮阳话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被李淮阳察觉出幕后是你在操控。”
她喘了口气,望着他的神色,似乎还算平静,便继续道:“小武知道闯了祸,急得不得了,匆匆地赶来告诉我。我好好地骂了他一顿,又担心李淮阳对你不利,所以赶来告诉一声,好让你提早做防备。”
她斟酌了一路的话都说完了,他却仍望着她微笑,弄得她一头雾水,也不知在笑什么。
“就这点小事值得你跑一趟?也不嫌累。”澹台成德解下腰间的水壶递给她,附在她耳边轻轻地道,“这是我偷藏的玉泉山水,沁甜可口,快解解暑气。”
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就觉得嗓子要冒烟了,猛灌几口下肚,果然很舒爽。
“慢点喝,别只顾贪凉事后又嚷肚子痛。”澹台成德笑意渐浓。
她抬眸奇道:“你就半点不着急?”
“急有什么用。”他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指着树荫外热火朝天的堤岸,“你看,这么多人在,谁敢杀我?”
“可是,杀人者防不甚防。”见他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是令人着急。
他低下头,与她鼻尖相抵,双眸相对:“你还挺关心我?”
“当然。”她突然觉得呼吸一窒,不由地后退两步,却被他揽住了腰,拖回怀里。
“咱们俩都是一身汗,拉拉扯扯得臭不臭。”她拧着鼻子,嫌弃地推他。
澹台成德哈哈一笑:“咱俩正好臭味相投,活该是一对。”
“呸!好不正经!我巴巴地赶来告诉你,你却来狎昵我。”她真的有些生气,也不知他到底懂不懂事态轻重缓急。
澹台成德也很知眼色,笑道:“夫人别急嘛,我正等着他来,就怕呀,他没这胆子来。”
谢罗依诧异道:“你已有应对之策了?”她实在不敢相信他的头脑能转得那么快?还是被吓着了,说起胡话来?
他只是笑而不答,眼眸温柔带着鼓励。
这样笃定从容的神态让谢罗依难免多想了些,想着想着忽然脑中劈开一道惊雷,指着他的鼻子又气又怨:“好啊,原来你在戏耍我!”
他不服:“怎么叫戏耍呢,我只是还来不及告诉你,你就自己想通了,夫人的一颗七巧玲珑心为夫是自愧不如。”说完,还像模像样地向她做了一揖。
她冷笑一声:“只怕将来我如比干一般被你剖心挖肺。”
“胡说!”他吼道,见她眼眶红了,又安慰道,“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嘛。”
她道:“你现在就不怕我多想了?把我和小武戏耍一番,好不得意呀,存心地看我们谢家笑话!”
“你去打听打听,谢家是谁?那可是出了名的纵横家、谋略家、手握我大晋的钱袋子,动动手指头,大家的裤腰带都不保,朝中谁不佩服?”他越说越起劲,还翘起了大拇指,偷瞧她神色稍缓,这才道,“你我都了解小武的性情,他是必定不肯帮我的,只好出此下策瞒住了他。”
谢罗依冷眼瞧着他瞎编,冷笑道:“那为何连我也瞒?”
澹台成德垂下头,似有委屈:“我怕自己在你心里轻如鸿毛。”
“好了,别装了。”谢罗依轻咳两声,他这又是演上瘾了,再不制止估计又得被糊弄过去,“你是什么时候动了杀心的?不是说要将李淮阳收为己用吗?”
澹台成德叹道:“我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李淮阳表面看玩世不恭,实际怎肯轻易臣服于人,他对他的叔叔尚且如此,何况是对待你我这样的外人。这样的人收服不了的。”
她想想也有道理:“所以你就准备弄死他?”
“我只是卖个好处给小舅子。”他嘻嘻一笑,“这样一来还怕皇帝不重用他吗?”
谢罗依现在可没心思想谢济武是否会升官发财,只是问道:“陛下会杀了李淮阳?”
澹台成德道:“我猜他会偷偷派虞信卫将李淮阳抓起来。”
“为什么要偷偷?”谢罗依不同意,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猜陛下会问小武要证据,到时候就能光明正大地处治李淮阳了。”
澹台成德道:“别说小武没证据,就算有也来不及了,只能先下手为强,抓起来再说。不然让他跑了再想抓回来就麻烦了。”
被他一通分析倒成了火烧眉毛的事,这下谢罗依总算将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陛下和李淮阳这两人如今如在热锅上煎,一个要抓一个要逃,哪还有闲情顾得了其他人。
谢罗依越发对朝政感兴趣,问道:“那英州的事?”
澹台成德仰头望着天,那轮月周围蒙着一层水晕:“我听说李季的儿子们被拘着,凶多吉少,若能救出一两个来就好了,如果是贤德之人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