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他们又不是外人。”她回头朝他们嘻嘻一笑,一脸的无所谓。
“可是……”真真下意识地抬手想阻拦,被谢罗依拍掉。
没人回避,也没人脸红,白无眉甚至还搓了搓手发出啧啧赞叹声,眼见红衣少女就要衣不蔽体了,突然谢罗依拽住她衣襟的手顿住了。
顷刻间,满室有微光闪落。
在微光中,红衣少女的眼睛瞪得尤为雪亮。
谢罗依竟大胆地与她对视,调侃她:“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装晕。”
糟了。澹台成德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谢罗依身边,抬手就将她眼睛捂住。
谢罗依喊道:“快放开我,她没那本事啦!”
澹台成德根本不敢与红衣少女眼神对视,也没理她大喊大叫着挣扎,而是拦腰抱起直接背过身去,彻底让两人没有眼神对视的机会。
他那紧张劲儿让一旁的真真目瞪口呆,让白无眉惊得舌头拖老长,让李环直接转过身不想被污了眼,仿佛见他这么紧张比见不得语衣不蔽体还让人吃不消。
“你压到我伤口啦。”谢罗依知道他不会松手,只好骗骗他。这一松手,她喘过气来,拉着他的手严肃认真地道:“你看看清楚,这丫头还能作妖吗?”
这时大家才敢将目光移到红衣少女不得语身上,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看上去很疼,目光浑浊晦暗,除了憎恨看不出任何光彩,那如同回光返照的微光也消失殆尽。
澹台成德眯着眼,诧异地问她:“你什么时候捅上去的?”
“刚刚。”谢罗依解释道,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自夸道,“这样她就没办法使那邪术了,也算报了仇了。”
忍着疼痛的不得语恨恨地盯着她,眼睛里冒着火。
见她这副样子谢罗依觉得自己的伤口都不疼了,笑嘻嘻地问:“怎么?还想报仇?”
“你会付出代价的。”她竟勾了勾唇角。
“只是破了点皮而已,跟你捅我的没法比。”她拔下匕首,抚了抚刀剑上的血迹,“你还觉得冤枉了?”
不得语恨恨地盯着她。
谢罗依道:“你是乔格尔的人?”
不得语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得意地笑着:“哼,怕了吧。”
谢罗依沉默,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挖苦道:“乔格尔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了?也对,他小时候就没什么眼光,长大了更是愚蠢。”
她颇为得意地拍了拍不得语的脸颊,笑道:“也只有愚蠢的师父才会收你这样的笨蛋学生。”
“住嘴!”不得语满面通红,“你敢羞辱我师父……”
“我就羞辱他了,你待怎么着?”谢罗依毫不在意,脸上浮出了深深的笑意。
“虽然我失败了,但师父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不得语咬着牙眼中冒着火。
谢罗依不屑地冷嘲热讽:“就他那臭水平还为你报仇?来送死还差不多。”
不得语又羞又恼,苍白的脸刹那升起奇异的红:“你现在尽管得意,我死之后风雪楼定会让你们所有人偿命的!”
她血红的眼睛、近乎癫狂的怒吼像极了一个即将要被施以火刑的巫女,谢罗依心头一悸,按住自己狂跳的心,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乔格尔的人,你是无双的人?”
这下轮到不得语扬眉吐气了,她挑眉道:“这下知道我师父的厉害了吧,乔格尔算什么,我师父才是天下第一巫蛊师!他若出手,你们去阎王那儿都开不了口。”
谢罗依抽了抽嘴角,震惊地看向身旁的澹台成德,后者冷静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要等他来了。”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李环、白无眉和真真跟在身后。
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趣,谢罗依只好跟着,走到门口又回头朝不得语挤眼睛:“你别听他们的,无双自身都难保,哪有闲工夫来救你。你啊,还是自求多福吧。”
“师父不会不管我的!”不得语斥大声喊,像是在跟他们示威一般。在她眼中,她的师父可神圣了。
谢罗依顿住脚步,干笑两声:“他连雪伊都管不了还来管你?”
不知为何不得语一下子不说话了,沉默下来的小姑娘让谢罗依还有点不适应,就在她尴尬得准备转身就走时,不得语开口了:“我从小就和师父相依为命,那个雪伊,她比不了。”
从她闪烁不定又极不自信的眼中,谢罗依仿佛看出了一丝端倪,勾勾唇角:“她可比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魅力多了。要我是无双,也会将她放在心坎坎里的。”
“他才不……”
不得语的声音被挡在重重的石板后,谢罗依没再跟她废话,扭着纤腰娉娉婷婷出来,看到门外的几个人,诧异道:“你们还在?”
澹台成德将她按回轮椅上,不顾旁人眼光亲自推走,边走边道:“好的不学尽学坏的,谁让你把腰扭成这样的,伤还没好呢。”
望着两人渐渐走远,真真不可思议地道:“公子变了。”
“变得更不像个人了。”白无眉咬着牙,啐道,“禽兽!”
真真和李环齐齐望向他,李环不解:“他哪里禽兽了?”
白无眉刚要回答,李环哈哈一笑:“他是比你更会调情,你嫉妒了。”
“我怎么可能嫉妒他!”白无眉申辩着,奈何李环已经不屑理他,拂袖而去。
人都走光了,白无眉长吁短叹一声,继续腹诽澹台成德不够兄弟,明明说好有女人同享的,为什么偏偏谢丫头不让碰……
越想越委屈,干脆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澹台成德带着谢罗依回房,将她轻轻地抱上床又撵好被子,道:“其余的事不用想,乖乖睡会。”
这时候她睡意全无,拽着他急急地道:“你听到了吗?那丫头是风雪楼无双的人。”
澹台成德点点头,安抚道:“无双不足为惧,况且我们救过他的命。”
谢罗依担忧道:“但不得语说的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澹台成德道:“你是怕其中有些误会,无双会以为是我们害死了雪伊,要为她报仇?”
这正是她担心的,虽然雪伊的死是一个意外,但若在亲近的人看来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毕竟是他们带着雪伊去冒险害她尸骨无存的。
“风雪楼虽早已淡出江湖,但关于它的传闻从未断过。”谢罗依正襟危坐,此刻她一点都感觉不到伤口的疼,“南朝夜郎能在一夜之间夺下叶榆城,你以为真的是夜郎名将登过台有经韬纬略,纵横捭阖之才?”
这是一段百年前的往事了,澹台成德在孩提时曾在史书中看过,他当时惊叹登过台千里奔袭,昼伏夜出,迤逦而走,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下率军兵临叶榆城下。待足了整整三日,不断派细作入城刺探,终在三日后一鼓作气拿下叶榆城。此后数十年,直到登过台过世,叶榆城一直都是夜郎的属国。
可是奇怪的事,登过台一死叶榆城立刻反击,竟然轻而易举地攻下夜郎,在绵延山地中长驱直入,从此之后夜郎沦为叶榆城藩属,幸存的皇室躲进深山野林,再不见踪迹。
叶榆城在南朝诸国中算得上佼佼者,而夜郎无论是国力还是军事都是入不得眼的小角色,怎么就能在一夜之间拿下富庶强大的叶榆城?
更奇怪的是如果夜郎打赢后烧杀抢掠一番就走也就算了,偏偏他们还安稳地治理了数十年,叶榆城的人这么心甘情愿吗?如果真是这样又怎会在登过台死后立刻反扑,反扑得还如此凶狠,像是在发泄多年的怒火。
如果真的强大,夜郎何会犹如败絮;如果真的孱弱,叶榆城又如何能在转瞬间击垮对手?
澹台成德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登过台有风雪楼的帮助。”
谢罗依慎重地点了点头。
澹台成德展颜道:“没事,这么多年过去了,风雪楼早就不是当年了。”
谢罗依急得直摇头:“风雪楼的无双我小时候就听过他的名号,族里的老阿姆说她们小时候就知道无双,那是风雪楼历代楼主中最杰出的一位。你想想,他都活了多久了!就算他没有帮过登过台,那在他之前的楼主们就那么大本事,他自己且不是……”
“你忘了吗,他自己还在那冰罩子里等我们救他。风雪楼败落了,一代不如一代了。”澹台成德打断她的话,皱眉道,“盛衰更迭是常事,有什么值得慌的。你啊,太看得起他们了。”
谢罗依见他动怒,抿唇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可那个不得语的蛊术就很厉害。”
澹台成德冷哼道:“关她几日,再厉害的蛊术又能掀多大的风浪。”
谢罗依白了他一眼:“你就是看不起人,没听过骄兵必败吗?”
澹台成德哈哈一笑:“如今你倒是成了我身边半个狗头军师了。”
灰烬未冷
澹台成德说是要将不得语关几日,但谢罗依觉得自己只是打了个盹的功夫,整栋楼就开始摇晃起来,她吓得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推椅上,身上被床单绑着动弹不得,吓得大叫起来。
“夫人别叫唤,咱们现在得赶紧出去!”真真后面推着,怕她听不到,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喊。
听到真真的声音谢罗依稍稍冷静了下来,但推椅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她吓得只能双手紧握着扶手,颤颤巍巍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逃啊?”
她记得她刚刚还在盈盈一水间的塔楼里打盹呢,怎么突然之间就要逃跑了?
“还把我绑成这样?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她越想越不对头,急得出了身汗。
真真喘着气解释道:“夫人睡得太沉了,我没办法只能把你绑在推椅上,不然你还不摔下去啊。”
她们几乎是在昏黑的甬道里狂奔,推椅一个右转,真真熟练地冲入一条抖狭的坡道,这回谢罗依吓得叫都叫不出声了。
一路冲到坡底,真真也松了口气道:“爷要准备烧楼了,吩咐我先将夫人带回王府。”
“烧,烧楼?”谢罗依捂着心口,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为什么呀?”
真真哪知道她其实是心疼这满楼的贴墙金箔,只是老实地解释道:“昨晚发生的事太多人知道了,万一其中有些人没被不得语的蛊术蛊惑住,咱们是要遭殃的。”
谢罗依冷冷地道:“我果然没猜错,这不得语玩蛊就是你们安排的。”
真真道:“还不是为了谢二公子。本想着以蛊术迷惑住程之清,好让布局让李淮阳错手杀了程之清,没想到不得语是个奸细,把咱们都摆了一道,闹得不可收拾了。”
谢罗依思付道:“那程之清最后被谁杀了?”
“嗐,谢二公子亲自动的手呗。”真真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谢罗依本是诈一诈她,没想到还真被她顺口溜了出来,急得吼起来:“谁让他杀人的!”
真真忙劝她:“哎哟我的主儿,千万别急,小心伤口啊。”
谢罗依哪还管得了伤口疼不疼,催促她快说,真真只得道:“是程之清亲口对李淮阳承认害死了那个小官爷,结果被躲在一旁的谢二公子听到了。本来我家爷是安排谢二公子避开的,谁知他会偷偷折返呢。”
真真连连叹气,想瞒住后半句话。
谢罗依道:“我受伤前见到程之清活得好好的,什么时候就死了?你别想蒙混过去,赶紧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真真见她不好糊弄,便又道:“差不多就在你受伤的同时,谢二公子勇猛得很,趁大家都在迷迷瞪瞪的时候,一剑捅穿了程之清。那程之清哼都没哼就死了。”
“然后呢?”谢罗依催促着。
真真又道:“当时大家渐渐清醒过来,看见有人死了都吓坏了,但也因为不得语的蛊术没人记得起先前发生的事,也没人弄清人是怎么死的,一个个都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谢罗依道:“爷怎么说?”
“爷只关心你了,哪管得了他呀。”真真撇撇嘴,被她瞪了一眼后才道,“后来,爷抽空把谢二公子抓了来,他自己承认的,说是好歹给那个小官爷报了仇了。我看得出爷很不高兴,但见他浑身是伤也不好苛责,只得让人照顾他。”
谢罗依暗自唏嘘,谢济武身为朝廷官员怎能为了私仇胡乱杀人。虽然她也知道凭程之清骄纵跋扈后台很硬,即便他在酒桌上跟李淮阳承认杀死了道门君,要想扳倒他根本难如登天,但这并不是谢济武杀人的理由。
“他人在哪?”
真真道:“你要去找爷?”
谢罗依道:“我要找谢济武!”
真真道:“谢二公子和爷在一起。有爷在,你就别担心了。”
谢罗依郁闷:“跟他在一起我更担心!”
真真握紧了推椅的扶手:“你就别担心了,爷他们办完事一准回来。”说完,也不容她反抗,又是一阵猛推,这速度别说再说话了,就连呼吸都困难。
甬道越来越狭窄,很多时候真真得弯着腰推她,而她也只能勾起身子,时间一久不仅腰酸,伤口也开始隐隐地痛了起来。
真真让她再忍忍,两人都不愿再说话了,那迎面扑来的风阴冷潮湿得厉害,无孔不入地钻进四肢百骸,寒意弥漫上来能让整颗心瞬间都拔凉拔凉的。
“到了。”真真长出一口气,拍拍椅背,“你到家了。”
谢罗依环顾四周,虽是铲撬痕迹明显,但四壁还算光滑。
真真帮她解开绑带,让她自己活动下筋骨,她自去角落里拾来一物,交到她怀里道:“还有一段路需要爬过去,火纸会在前面引路的,我就送到这里了。”
谢罗依低头看向怀里软糯顺滑的小兔子,惊讶不已,看模样像是那日在月亮谷的火纸,只是那日后澹台成德说火纸劳累过度,要休养休养,她便再没见到过,没想到,这小家伙原来一直躲在这儿休养了。
真真看出她的疑惑,便肯定道:“火纸是爷的宠物,昼伏夜出。因为时常要参与训练,所以只能在这里休养。有它在,你不会迷路的。”
“迷路?”谢罗依不明白,刚想问清楚,真真就朝她挥了挥手,推着推椅消失在黑暗中。
谢罗依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回答,也只能放弃,撸着怀里的小家伙,道:“火纸,看你的喽。”
火纸听懂了她的话,从她怀里跳下,不紧不慢地往前方跑去。谢罗依跟着,很快整条甬道就一片漆黑了,只有眼前的光点在引路。没多久甬道渐渐缩成了一条缝,只能在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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