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
记没记错谢罗依并不是很有把握,但她看见白无眉滚动的喉结和鬓角的潮湿,心中了然一笑,也不拆穿他。
白无眉只觉得自己像在众人面前被扒了个精光,气得大叫:“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真嫌弃地道:“您小声点吧,把我们耳朵都快震聋了。”
白无眉讪讪地闭了嘴,澹台成德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却惊得跳了起来,惊恐地缩到了墙角,与众人保持安全距离。
白无眉仰头望着黑漆漆的走道穹顶,真想抽自己两耳光,他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爱美人,尤其面对美人太容易紧张,一紧张就露陷了。
走道尽头是一座铁门,真真摆弄了几下铁门旁的烛台,门便缓缓移开,封闭的内室中烛火跳跃,烛光下除了铜墙铁壁外,谢罗依还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李环的脸。
原来他才是他的头号心腹啊。
石壁上是一溜各色刑具,铁链子里锁着红衣少女,她垂着头,双目紧闭,长发盖住了她半张面孔,原本就很白皙的脸现在看上去更加惨白,连一条条细小的血丝都看得清楚。
莲掌柜见他们进来,下意识地挡在她面前,她身旁是面如死灰的田胜利和一脸冷漠的脉脉,双方明显处于对峙中。
李环双臂抱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见到澹台成德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澹台成德略一点头,走到双方中间,他又摆出那副冷漠无情的样子,拒人千里。
原本莲掌柜看上去很虚弱,但一见到他立刻就来了精神,几乎是冲到了他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爷,求您看在往日属下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小女吧!”
她不顾肩胛上的伤,澹台成德却一把弯下腰将她托住:“莲姨,她可是伤了爷的人啊。”
莲掌柜一愣,看向谢罗依,隐忍道:“属下知道,属下愿意承担责罚。”
澹台成德摇头道:“与你无关,犯错的是她。”
“我是她的母亲,是我没有照看好她才让她犯了错。都是我的错,爷要罚就罚我。”莲掌柜神色凌然,话锋一转,“除非我死了,不然没人可以动她。爷,您也不行。”
她虽然说得很平静,但眼底燃着火,一触即发。
谢罗依看到了,好一个护犊的母亲,她有些不忍心又有些羡慕,这个不得语有这么好的母亲,对她如此疼爱,相比自己,真是幸福很多。
澹台成德也看到了,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好吧,爷成全你。”
他向白无眉使了个眼色,又对真真道:“以后你就接替莲姨。”
真真柔顺地道了声是,白无眉已活动开了双臂,骨骼关节咯咯地响,一步步地走上前就准备来绑莲掌柜了。
突然一条手臂将白无眉拦住,澹台成德挑眉道:“田将军想插手本王的家务事?”
一直默不作声的田胜利突然出手阻拦,谢罗依也从自己的自怨自艾中提起精神来,看来,澹台成德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了。
田胜利铁青着脸道:“据我所知,殿下此刻该待在王府。”
“你倒知道得不少。”澹台成德丝毫不在意,笑道,“将军要去揭发吗?”
田胜利道:“殿下以为我不敢?”
澹台成德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将军赶紧,宫门一会儿就开了,现在去正好。”
“我要是去了殿下只有死路一条。”
田胜利并没有要去的样子,看上去反而像是在磨蹭。
澹台成德道:“将军是要在陛下面前诬告本王吗?可惜你没有证据。”
田胜利道:“这栋楼就是证据。”
澹台成德同情地看着莲掌柜和脉脉,又将目光投向还未苏醒的红衣少女不得语:“看来将军是要大义灭亲了。这一点,本王倒是没有想到。”
莲掌柜垂着头,她衣裳深看不出肩胛上的伤到底伤到什么程度了,但她在一旁默不作声显然是在默认田胜利的话,谢罗依暗暗叹气,为了保自己女儿的命,她已经准备好背叛了?
相比之下,倒是她身边脉脉,一脸愤然,也不知是谁气着她了,圆圆的脸上泛出成熟的苹果红,倒是可爱。
“我无意与殿下为难,只要殿下能放了她们,届时我会将她们带离京都,以后也不会回来,殿下可以放心。”田胜利虽是无奈却颇为坚决。
澹台成德来回踱步,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但谢罗依却觉得他已经早就拿定主意了。
“在本王很小的时候就仰慕将军,因为有您在,西北凉州才可以在西域众国数十年的虎视眈眈下坚若磐石。”他顿了顿,观察他的神情,“但今日本王却发现,将军戍边是能者,但对于朝中局势却没慧眼。”
他这话说得直白又不留情面,田胜利面色一沉道:“本将只知道效忠陛下。殿下的所作所为本将不敢苟同也深感不耻。殿下与本将不是一类人,徒劳的相劝只能自取其辱。”
这人果然够硬气,谢罗依差点要为他的勇气鼓掌了。
澹台成德摇头感叹:“田将军是两朝元老了,你效忠的是先帝还是陛下?”
“当然都是。”田胜利答得飞快,眼神中已投出厌恶。
澹台成德道:“可惜将军效忠的虽为澹台家实则早已改换门庭姓了西,如今庙堂江湖早就人尽皆知,将军还在自欺欺人,此乃不明。若将军还在以为愚忠可以保得荣华富贵世袭罔替,实属不智。当然若将军早已投身西门之下,那就当本王说了废话了。”
“本将且是贪恋富贵之人!”田胜利怒斥。
“那就是委身阉竖贪生怕死之辈。”澹台成德没等他说完,立刻截断了他的话。
田胜利怒道:“殿下这是要拿欲加之罪陷害忠良吗?”
“你还敢说自己是忠良?投身西党,有负先帝;不忠于民,愧对良心;”澹台成德步步紧逼,看了一眼莲掌柜母女,“抛妻弃女,薄幸之徒。你算哪门子忠良哈?”
他知他极重名节,也看出他的软肋就是莲掌柜母女,虽不知他们当年是是非非,但只要她们三人在手就不怕田胜利不从,况且他根本不信像田胜利这样的武将会看得上西群山这种人。
果然田胜利被逼得哑口无言,不过他心里如明镜一般:“殿下是要威胁我?”
“那要看将军怎么理解了。”澹台成德神情倦倦,似乎这件事算不得有多紧要。
澹台成德用感情、大义来压迫他,又以一种无所谓的姿态来消遣他。田胜利发觉只要自己还在这里,就只能有一个选择,不然根本无法活着出去,更别说带走这母女三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莲掌柜,她回望自己的眼中有渴望有希冀有深情更有哀怨。田胜利简直不敢再看下去了,他怕他坚硬如铁的心会瞬间融化,而融化他的就是这犹如滚烫岩浆的凝望。
内室陷入压抑的气氛中,谢罗依实在想不到这两个人这么有耐心,忍不住动了下身体,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立刻就有人扭头看了过来,那人还对她笑了笑,谢罗依龇牙咧嘴毫不顾忌形象地回瞪了他一眼。
李环的笑意更深了,问道:“娘娘是有话说吗?”
此话一出,就连田胜利都吃惊地看向她,心里狐疑着这位莫不是传闻里的京都第一美人宠臣谢运的长女?据说最近嫁于临川王为正妻,新婚没几日两人就感情失和,曾当街大吵闹得人尽皆知,似乎颇不得临川王喜爱,可是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这个女人一身素衣,长发散在胸前,精致的小脸上虽没什么血色,一双眸子却闪闪发亮,让人一见难忘。
澹台成德轻咳了几声。
谢罗依避开澹台成德的目光,故作惋惜地对神游天外的田胜利道:“将军可要快些做决定呀,英州都督可是急着上咱们殿下的船。不过将军也可以考虑去陛下那儿表忠心,只是陛下四周眼线密布,别被有心人窥探了行踪就行。”
田胜利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我可以带她们走了吗?”
谢罗依挑挑眉,指着还没醒的不得语道:“除了她。”
田胜利又转头看向澹台成德,发现他并没有反对,便扶住莲掌柜道:“我们先出去,给你治伤。”
莲掌柜冷冷地甩开他:“你自己走吧。”
“小莲!”被她一拒绝,田胜利就是真的急了,“我不是不管她,只是先出去给你治伤。等你好了,咱们再来接她。”
“我和娘都不会跟你走的,你要走就赶紧走,省得到时候想走就走不掉了。”脉脉的厌弃地别过头去,懒得再看他一眼。
田胜利怒气冲冲地回头冲着谢罗依吼:“你们分明不想让我带走她们!”
“没有不让,除了这个凶手。”澹台成德和谢罗依竟异口同声,他们不着急也不怕他出去泄密。
田胜利抓狂地压低声音对莲掌柜道:“他们可是反贼,和他们在一起是要掉脑袋的。”
莲掌柜瞪了他一眼:“我也是反贼。”
田胜利默然,莲掌柜又道:“你走吧,反正这么多年你也没管过我们,如今假惺惺的做给谁看。”
“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我想弥补。”他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谢罗依示意真真推着她让开一条道,催促道:“将军要是没事就快走吧,我们还忙着呢。”
她这是在下逐客令,田胜利尴尬地扁扁嘴,他还有一大堆话没说,实在不想就此离开。
“田将军?”谢罗依不依不饶。
在她叫了几声后,田胜利已经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澹台成德看在眼里,帮腔道:“喂,她在叫你。”
脉脉竟然紧接着凶他:“快走啊,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田胜利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真难以相信他是叱咤一方的将军。
谢罗依在同情他的同时又淡淡地扫了脉脉一眼,正好看到她投向澹台成德的光,充满了崇拜与钦慕。
这年头倒是好看的男人吃香些,谢罗依低头开始掰手指,喜欢他的姑娘有些数不过来了。
“我留下。”田胜利突然开口道,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拽住莲掌柜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谢罗依已经做好他离开的准备了,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略感惊讶地望向了澹台成德。
澹台成德道:“将军真是性情中人啊,莲姨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莲掌柜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光,田胜利回望向她,动容地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澹台成德向脉脉使了个眼色,脉脉便劝着两人离开,毕竟莲掌柜的伤也不能再耽搁了。
莲掌柜走时不放心地看着仍未苏醒的红衣少女,谢罗依知她不放心,握住她的手道:“莲掌柜放心,有我在,绝不让他们伤害不得语。”
莲掌柜反握住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动了动唇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撒了手在田胜利和脉脉的搀扶下离开。
等他们离开,谢罗依担忧地道:“就怕这个田胜利在使缓兵之计。”
澹台成德笃定地道:“有莲姨在。”
谢罗依不屑地道:“既然莲掌柜这么厉害,为何田胜利还能抛弃她们这么多年?傻子都看得出这就是一个负心汉子痴情女的老套故事。”
可她刚说完,白无眉就哈哈大笑起来,那放肆的笑声能把房顶都掀了。
风雪欲来
谢罗依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悦道:“你笑什么?”
“笑你天真浪漫啊。”白无眉朝她挤挤眼,“你以为这天下只有薄幸郎没有薄幸女吗?”
谢罗依看着在一旁抿嘴微笑的澹台成德和神情寡淡的李环,扭头问真真:“难道是你们莲掌柜抛弃了田将军?”
真真尴尬地笑了笑:“感情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局外人哪说得清谁错谁对。”
谢罗依发现澹台成德身边的都是能人,说话滴水不漏,叫人抓不住把柄。
她在真真的搀扶下朝红衣少女走来,试了试绑得牢牢的麻绳:“你们审问过她了?”
澹台成德道:“要不你来审审?”
此时在一旁的真真欲言又止,谢罗依问她:“你怎么了?认识她?”
“不认识。”澹台成德锐利的目光投下,真真吓得急忙摇头撇清关系。
谢罗依却不依不饶:“那你在担心什么?”
真真只好道:“这丫头是我们掌柜的心肝。您下手可得轻点。”
“哦?怎么个心肝法?”谢罗依的好奇心立刻被提上来了,“就这心肝,能把自个亲娘捅个窟窿?”
真真连连叹气,一直冷眼旁观的李环开口道:“我们都觉得莲掌柜的这个女儿来路不明。”
真真仰起脸,不服气地申辩:“哪有母亲会认错自己孩子的。”
一个太冷静一个又太感性,谢罗依问真真:“莲掌柜凭什么认出来的?”
“胎记。”真真一脸严肃,“当时好几个姐妹在场。”
谢罗依踱步到仍在昏迷中的红衣少女面前,一把握住她的左手腕道:“这里?”
左手腕上果然有一个浅浅的红印。
真真摇摇头,尴尬地指着她的胸口道:“在那儿。”
gu903();听她这么说,谢罗依抬手就去撕她的衣襟,吓得真真大叫:“还有男人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