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灭你这种黑店,老子就是王法!”一向专横跋扈的程大人打心眼里鄙夷她,不过一介草民也敢在他面前叫嚣。
他手下的那群佩剑武士已经拔剑往前冲,看家护院只做防守状,并不敢与其硬碰硬,不多时便节节败退,但也就在同时,塔楼外冲进来另一伙人,全身漆黑,脸上还戴着一副黑色的网状面罩,与护院两面夹击,将程大人手下武士的武器全部剿了。动作之快,行动之隐秘,手法之精妙真是前所未有。
盈盈一水间的大门咣当落下,谢罗依听见莲掌柜朗声道:“今日小店客已满,还请诸位明日再来!”
这嗓门大得是脉脉的好几倍,足以穿透塔楼浅薄的金箔和厚厚的灰石砖。
“你们是……”程大人估计也意识到不对,面露惊恐,只是还没做出反应就已被控制住,他手中的兵器也在莫名其妙中被夺了下来,反而被人调转枪头对着自己的咽喉。
没有人回答他,但很快就有人站在他面前,好言相劝:“程大人的火气怎地如此之大?都是出来玩的,何必呢。”
他虽然是在劝说,但总让人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身上,谢罗依也忍不住分辨起他的侧脸来,她跟在谢运身边,见过的大人物不少,比如说这个来寻衅滋事的程大人,就是羽林军的统领程之清,可如今这个年轻人站在程之清面前,摇着折扇一脸欠揍样的,到底是谁呢?
她转头看着笃定喝茶吃点心的澹台成德,疑惑道:“你一点都不好奇的吗?”
澹台成德挑了挑眉:“男人之间为女人争风吃醋有什么可好奇的?”
女人?谢罗依又把目光锁在了脉脉身上,她实在没看出来这两人在为脉脉争风吃醋,虽然脉脉长得极美。
一时的恍惚之后,程之清愤怒地指着面前人的鼻子骂道:“李淮阳你算老几?竟然管到天子脚下,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那个叫李淮阳的人被他当面羞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挥动着双臂叫嚣大喊:“看看,快来看看啊,身为朝廷命官不分青红皂白地不让我们老百姓吃饭喝茶也就算了,还要强迫民女、打砸抢杀,伤及我们这些无辜群众。大伙儿评评理,是谁自以为是,是谁目无王法!”
在窗边看热闹的谢罗依点点头,这个李淮阳说得很有道理啊,她本来还想看看店家的这座冰棺材能玩出些什么花样,结果被这个讨厌的程之清搅黄了。她相信大家都会和她一样有这种感觉。
程之清却道:“招摇撞骗,荼毒百姓,本官自然得管。”他手中没兵,塔楼的大厅又是很正常的饭庄,周遭冷漠又怀着愤恨目光让他自知理亏,心中气短才会与他解释一两句。
李淮阳嘿嘿一笑,立刻换了副嘴脸,上前勾住他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样子:“程大人,大家都是来找乐子的嘛,那么认真干嘛。走走走,兄弟订了包间,咱们一起喝酒去。”
他勾肩搭背想要将他拖走,程之清却甩开他,冷着一张脸:“李淮阳,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真是给脸不要脸。李淮阳的脸立刻沉下来了,冷哼一声,蔑视着他身后被卸了甲的武士,仰着脸挑衅:“老子的身份是陛下亲允的,容得了你一个小小的羽林军统领质疑?”
程之清脸都气绿了,但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准则,带着手下武士要走却又被他拦下。
这下轮到李淮阳不依不饶了,故意道:“你说清楚了,是对我不满还是对陛下不满?”他一副不服气就来咬我的贱样儿。
面对这样一个胡搅蛮缠的纨绔子弟,程之清突然觉得自己有口说不清了,他指指李淮阳,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大踏步的要离开。那意思就是你有种,咱俩日后再算总账。
此时这个李淮阳如同变脸一般,行为癫狂暧昧地一把将他拦腰抱住,连抱带拖地往里走,边走边道:“走走走,小弟请哥哥喝酒。”
也不知是他力气太大,还是程之清体力不支,一时竟挣脱不开,而他手下的武士们也被看家护院们勾肩搭背地往里走,那突如其来的亲热劲好像彼此间从来没有争斗过一样,大家都是好兄弟。
几乎就在同时,大厅里瞬间恢复了灯红酒绿欢声笑语,谢罗依看呆了。
浴血奋战
一场火拼竟然就这么化解了,欢笑嬉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冰棺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大家继续想方设法解救被冰粘住的勇士,脉脉的要求依旧很多,弄得众人束手束脚。
谢罗依仔细辨认在场众人的表情,又贴着墙角听着隔壁汀阳郡主的动静,好像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没有受影响,那场激烈的冲突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澹台成德,她意识到集体失忆这件事并不简单。她坐到他面前,从上到下地审视了一圈道:“这件事与你有关。”
澹台成德喝着茶剥着果仁,悠闲地道:“你不下去看看热闹?”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这更加说明有问题。他既然不肯说,谢罗依也不勉强,笑着道:“那我去喽?”
“去吧。”他点了点头,见她要走又将她拉回来,递来一杯茶,温柔地道,“喝点水再去。”
她不疑有他,一饮而尽,又听他在耳边唠叨:“去玩可以,不准喝酒不准吃菜也不准偷吃小食。”
这一堆要求是当她这辈子没吃过东西吗?
谢罗依心下狐疑,答应了一声就走,她对塔楼里的一切都十分感兴趣,而现在最感兴趣的是这冰棺里到底能玩出什么把戏。
刚出门就听见隔壁雅间有人出来,汀阳郡主携着一个公子打扮的高挑女子走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她的侍女。两人与她擦肩而过,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谢罗依也乐得自在。
刚跑到楼下就听见轰咚一声巨响,谢罗依脚下一顿,莫非冰棺破了?那且不是有人先她一步救下了那位勇士。
果然,只见围观人群惊愕地闪到了一边,冰棺碎得四分五裂,棺前站着一个少年,衣着朴素,目光坚定,肩上扛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铁锤,获救的勇士倒在地上捂着脸呆呆地望着他,那崇拜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天神。
谢罗依默默地想,这个勇士不像是店家特意雇佣的,只能算是个冤大头。
谢罗依抬头往刚刚莲掌柜站着的方向望过去,楼梯上已经没了人影。
脉脉很生气,走了一个砸场子的又来一个,她怒气冲冲,叉着腰呼来护院,横眉厉声道:“把这个小子给我撵出去!”
有人来救她妹妹她不感谢,反倒气势汹汹恶言恶语,程之清说的没错,这家店真黑。不过最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大厅里的众人都像被下了迷药一样,对脉脉的反应完全没有异议,反而帮着她凶神恶煞地瞪着少年。
少年丝毫不怯弱,铁锤一挥横在胸前,朗声道:“这个姐姐是我的。你们不能说话不算话!”
真是年少无畏。谢罗依暗暗赞叹了一句,饶有兴趣地转头看向了脉脉。
只见脉脉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你不是在救她,而是要杀她。”
谢罗依没明白她的意思,挤过去一看,冰棺少女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可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像是睡着了一样,可周围众人的反应却不一样,个个都在惊恐地呼喊着,仿佛看见了鬼。
怪不得脉脉会这么说。
她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但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装的,那么很有可能这群人被下了蛊,这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程之清的手下闯进来时气势汹汹,但很快就被缴械,反应迟缓,目光呆滞。
整栋楼里都布满了蛊,这不着痕迹的下蛊手法,还真是厉害。
她来不及考虑是谁下的蛊,也不没空关心那些被缴了械的羽林军们的下场,塔楼里的看家护院们再次冲出来要来抓少年,少年手中的铁锤奋力挥出,扫退一片。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才子们被吓得不轻,纷纷避让到墙角。
原本只是试探性的,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真的有些功夫。护院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就对他痛下杀手。
刀剑棍棒招呼上来,少年也不慌,沉着应对,一柄大铁锤舞得虎虎生风。
店里的桌椅摆设被砸了不少,谢罗依龇着牙莫名地觉得心疼,另一方面又觉得少年的功夫不错,看似横冲直撞地挥打其实每一招都踩在点子上。护院们讲究的是配合,而他专攻破绽,以巧劲取胜,以弥补自己人小力气不够使的缺陷。
可刚松了口气没多久,一颗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个回合下来,被围攻的少年渐渐体力不支,破绽百出,忽地一刀砍中了他的右肩,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谢罗依吓得要叫出声了,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她若想救他,就不能让别人发现她没有中蛊,不然的话还没救到人自己先完蛋。
少年急退数步,身子摇晃了两下,下一刀紧跟而至。他斜斜避开,虽然意志坚定,哼都没哼一声,但挥舞大铁锤明显慢了很多,只能勉力抵挡,再也组织不了有效地进攻了,更糟糕的是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眨眼的功夫就浸湿了半边胳膊。
谢罗依摸出匕首,悄悄地绕到脉脉身后,突地一发力将脉脉扣在胸前,匕首抵住了她的喉咙。
“都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她!”
一声厉吼,让护院们攻势稍顿,少年抓住机会奋力一搏,手腕反转大铁锤轮空飞出将围在身边的敌人扫翻在地。
“你疯了吗?”脉脉在她的手下不敢动弹,一张脸吓得煞白。
“放他走。”谢罗依在她耳边道。
脉脉叹了口气吩咐他们:“别打了,放人!”
护院不再阻拦,少年却没有走,以铁锤撑地,蹒跚地走到冰棺面前,抱起冰棺中的少女唤道:“姐姐,姐姐你快醒醒……”
谢罗依不解,这少女怎么就成他姐姐了?
少女最终也没被他唤醒,他自己却因体力不支倒地昏死过去。
脉脉冷笑道:“你真以为自己能救得了他?别天真了,只要是我们盈盈一水间想留的人,没有留不下的。”
谢罗依道:“你要是不给他解毒我就杀了你。”说完匕首一紧,在脉脉雪白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最不怕威胁。”脉脉神色平静,“你若能杀了我,也会有人杀了你。”
“是吗?”谢罗依也不怕威胁,“程大人说得没错,你们这种黑店就应该尽数屠尽。”
她手中再加力,脉脉神色一紧,她现在突然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的。
“住手。”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谢罗依暗叹一声,手中的匕首就松了。
脉脉抓住机会赶紧溜走,这一溜没有溜到护院们的身边反而溜到了他身后,拾了他的衣袖娇滴滴地唤道:“爷救命啊!”
谢罗依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澹台成德抽回衣袖,往前跨了两步,站在两人中间,对谢罗依道:“别瞎想,我是你这伙的。”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吩咐道:“脉脉,把这里弄干净,一会儿咱们的客人还要上场呢。”
“是。”脉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乖巧地颔首,招呼护院处理这一地残渣,又让姑娘们伺候客人,大厅里围观的群众们非但没有异议没有不满反而很满意地跟在姑娘们身边,拉拉小手喝喝小酒去了。
“原来你才是这家店的东家。”谢罗依这才明白,气得发颤,这家伙挺能瞒的啊。
“别生气嘛,不告诉你也是想让你玩的尽兴。”澹台成德贴着她亲昵地道,“再说了,也只有自家的小店才敢带夫人来呀。”
他见她真的生气了,脸上虽笑着,心里却有点慌,拉了拉她的衣袖,奈何被甩开了。
正不知该怎么办时,谢罗依像是想通了,笑着道:“夫君还瞒着多少秘密,不如一并说了。”这话里带酸,酸中又带着涩,让澹台成德受用不少。
澹台成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赔笑道:“哎,还不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嘛,你别多心呀。”
“那这个女孩子?”她眼光瞥向冰棺。
澹台成德道:“她没事,我们回雅间说。”
“好。”她答应得飞快,也不管他乐不乐意,一把扶起倒在地上的少年。
澹台成德眼神一紧,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她匆匆回了雅间。
找来郎中止血包扎,少年紧闭着双目靠在雅间的软塌上,澹台成德坐在桌边一直阴森森地盯着他。
谢罗依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看什么呢?”
澹台成德不悦,闷闷地答道:“你为什么非得救他。”
谢罗依噗嗤一笑:“不过是个孩子,你还要吃这份干醋?”
“谁说我吃醋了。”澹台成德立刻否认,指着那个少年道,“他洪小胖是什么人,黑子山的土匪头子,朝廷剿匪还来不及呢,你还要救他?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谢罗依道:“他还是个小孩子,我相信与他好好说他会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
“天真。”澹台成德嗤之以鼻。
她压低了声音,耐心劝道:“再说了,朝廷一直没有剿清黑子山,我们此时多个内应也没什么不好的呀。”
他不屑地道:“亏你能往这上头想。”
谢罗依忙道:“我也是为咱们着想。”
他挑眉:“真的?”
谢罗依忙点头表达自己的忠心。
“姐姐……”软塌上的洪小胖在昏迷中似乎在唤着谁。
谢罗依以为他醒了,叫了他几声仍见他紧闭着双目,刚要走开,忽见他睁开了眼,瞪得圆圆的眼睛正呆呆地望着她,甚是恐怖。
“小胖?”谢罗依试探地叫他,直到他的眼神渐渐回暖过来。
“姐姐?”他看着她,喃喃地唤着,眼中腾起了一阵水雾。
她虽然一直在他面前自称姐姐,可这小子却一天都没有这样叫过她,如今突然这么乖了,她还有点不习惯。
洪小胖身体前倾,猝不及防地一把搂住她,竟呜呜地哭起来:“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了……”
什么鬼?谢罗依莫名其妙,自己活得好好的吃嘛嘛香,怎么就能让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gu903();她头皮发麻,但更让她发麻的是澹台成德的眼神,这一吓让她赶紧推开他,安抚道:“洪小胖你看看清楚,我是谢罗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