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抿了抿,的确是茶香四溢甘润可口。他又将平日里她最喜欢的蜜饯递到唇边,看着她含进口中道:“你刚刚说的话要是有三分真心我就烧高香了。”
懂她的人果然还是他。
谢罗依嘿嘿一笑:“你那么有本事,明天就陪我去宗圣寺烧香。”
澹台成德一口回绝:“我真没本事。”
晚上出游还可以借着夜色深沉避人耳目,大白天溜出去,也太不把皇帝放眼里了。
两人闲聊着,陆续有小厮将菜肴酒水送过来,而那个真真识趣的没有再出现过。
谢罗依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刚刚进门时听客人们说这家店开张没几日,既然没几日这真真是如何认识他的?要知道他这几日可都和她一起被关在府里等候发落,莫非他们早就认识?
“怪不得你不肯让我知道上次怎么从月亮谷回来,原来那条道才是你们真正的密道。”她恍然大悟,贴着他的耳朵半是调侃半是吃醋。
澹台成德笑了一下,托着她的下颚道:“你知道的可太多了,小心小命不保。”
谢罗依扁扁嘴:“你要杀人灭口?”
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思考了一下,颇为遗憾的摇摇头:“目前还有点舍不得。”
她又问:“那什么时候舍得?”
“当然是你背叛我的时候。”他多了一丝威胁的味道,虽然眯着眼笑,但她却有些害怕,缩了缩脑袋,觉得大是大非面前他一定会对自己动手。
这么一想,她搬着板凳往后挪了挪,离他远点。
“没出息。”他将她拉进怀里,“只要你听话,我保你性命无忧。”
“得了吧。别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她推开他,看了一眼虚掩的门,“在外面呢,别动手动脚的。”
澹台成德淡淡一笑放开她,随手推开了窗,楼下的喧嚣立刻冲了进来,金光灿灿的塔楼也再度呈现在眼前。他们这间雅间处在二楼走道的外圈,能清晰地看见楼下发生的一切,而走道的另一边则相对安静许多。
谢罗依好奇地趴在窗口看了一会,朝门外努努嘴,问道:“那头雅间里能看到什么有趣的吗?”
澹台成德道:“什么都看不到,那边比较安静。”
她挑眉:“你知道的挺多。”
澹台成德道:“我还知道一些事,你要不要听听?”
一听这话,谢罗依立刻乖乖坐到他身边,两人倚着窗,虽身在喧闹中,心却安然如同在闺房一般。
澹台成德道:“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其实这家新店的东家很厉害,网罗了全京都的人才。我嘛,在这行混时间久了,自然都认得。”
谢罗依干笑了两声,指了指他的脸,这脸上还带着妆呢,他们可是易容出来的。
澹台成德拿起手中的折扇挥了挥,折扇下系着穗子在她眼前发亮,穗子是乳白色砗磲串成,每七颗间嵌着一颗珍珠,最后是两颗红珊瑚拥着一颗水滴状的玉髓,名贵异常。
谢罗依本还没注意被他这么一晃,咋舌道:“你就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招摇撞骗的?”
澹台成德道:“那倒不是。”
谢罗依指着穗子道:“她们只认这个不认人?”
澹台成德眨眨眼,狡黠地道:“这信物只对信任的人有用。”
什么鬼?那个真真还算是信任的人?谢罗依撇撇嘴,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看来这家伙平日经常换脸。
澹台成德被她盯得有些尴尬,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在你面前总是一张真脸。”
谢罗依道:“行吧,真脸哥哥,除了那个真真,你还认识这里的谁?”虽然刚刚上来的时候没人搭理他们,但她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里一定还有他认识的人。
“就是那个脉脉啊。”澹台成德坦白道,“你刚也听说了,她目前是这里的头牌。”
“目前?还有以后喽?”她不解地问。
“这行竞争很大,青春也就那么几年罢了。”他耐心解释,颇为感叹,“你看看,今天就有一个小姑娘要登场了。我专门让真真留了个好位置,让咱们一饱眼福。”
“不会就是那个不得语吧?”他倒是会怜香惜玉。谢罗依颇感失望,原来看戏就是看这个呀。
男人就是对美女感兴趣,可她又不是男人,自然兴趣寥寥,敷衍道:“你见过那个不得语?”
“没见过。不过你放心,她虽然年纪小,但肯定没你美。”他讨好着,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欢呼,两人好奇地探出头,大厅里的灯火暗了下来,从黑暗中走出一名女子,薄衫裹身,曲线婀娜,娉娉婷婷……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叹。谢罗依更好奇了,莫非这就是不得语?随即一想,这女子颇有风韵,举手投足间有股子妖媚的气息,完全不像刚刚登场的十四岁小姑娘。她突然来了兴趣,探出了头。
可惜他们的位置正好背对着这名女子,只能看到她若隐若现光洁丝滑的美背,却看不到那张令人惊叹的美颜。
“你挑的位置真不咋样。”她敲了敲窗棂,抱怨道。
澹台成德觉得好笑,女人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比谁都急。
他还没说话,楼下有人诧异道:“脉脉,怎么是你?不是……”
“怎么?不想见到我?”婀娜女子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媚感,谢罗依不用看她的脸,已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哪里哪里。”那人尴尬地挠了挠头。
“急什么。”她的声音更甜更软了,长袖一挥,透明的鲛纱水袖打在说话的人脸上,那人顿时酥软得脸都变形了,拽着脉脉的水袖不肯撒手。
旁边的人起哄着,脉脉轻轻一拽,水袖带着那人扑了过来,想要将她抱个满怀。
她一闪身,那人扑了个空,又不知被谁绊了一跤,摔了一个大马趴,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就在大家笑得起劲时,澹台成德道:“快看,那是什么?”
截胡
来的是一具棺材,八个人抬着,哼吱哼吱看上去颇为沉重,这下可把围观的人给惊着了,现场安静了不少,也没人再去管那个摔了个狗吃屎的倒霉蛋了。
“这是来砸场子的?”谢罗依屏住呼吸。
“笨。”澹台成德嗤之以鼻,“这应该是主角入场。”
主角?她不是很明白。主角不是那个叫不得语的女孩子们?怎么成了一具棺材?
棺材往大厅中一放,八个大汉负手而立。脉脉抚棺不动,楚楚可怜地柔声道:“谁能帮帮我?”
人们下意识地退后几步,这阴森森的棺材谁也不想碰,触霉头的事儿。
一位青衣公子缓缓踏了出来:“裴某愿为姑娘一试。”
谢罗依定睛一看,这不是裴相的二公子裴理吗?
脉脉颔首,欣然挪了位置,裴公子清秀瘦弱,双手却稳稳地压在棺木上。第一次没推动,第二次他弓起马步试了几次后,总算将这沉重的棺盖推开一条缝,看他的姿势倒也是个练家子的。
“睡在棺材里这么久,肯定是个死人啦。”隔壁窗户口有人在说话。
循着声音,谢罗依稍稍探身一望,隔壁雅间的窗户口探出一颗小脑袋,虽然装扮成了男装,但她仍认了出来,竟然是汀阳郡主。
她吓得赶紧将头缩了回来,澹台成德奇道:“你是看到谁了?”
她指指旁边,压低声音道:“汀阳郡主在旁边。”
澹台成德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很快就淡然道:“这丫头玩心大,不用管她。”
谢罗依诧异道:“你也不关心她和谁一起来的吗?也不担心她认出我们去告密吗?”
澹台成德完全没放在心上,推了推她指着窗外道:“快看。”
谢罗依的目光再次被大厅里正在发生的吸引,既然澹台成德都不担心她瞎操什么心呀。楼下人头攒动,她觉得汀阳郡主说得太简单,如果真是个死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塔楼内的灯火渐渐暗下去,明显是店家在刻意营造气氛。
裴理继续用力,棺材板终于被推倒,所有人都争相恐后地挤到棺材前,惊呼不绝,昏暗的灯火下聚在一起的颗颗人头显得很诡异。
谢罗依也站起来,恨不能下去看,要不是被拉住,她真会这么做。
她隔壁的汀阳郡主更夸张,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目不斜视,口中还连连发出赞叹,估计是发现了什么。
“各位公子,小妹被寒冰覆盖,终日不醒,今日谁要是能唤醒她,她就是谁的。”脉脉原本娇柔的声音突然洪亮起来,二楼的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这大嗓门是怎么做到的。
人群沸腾起来,每个人都有主意,有人说直接用榔头砸,又有人说用热水浇,可脉脉一直在摇头,坚持说:“粗鲁的行为会伤害小妹。”
“那你说怎么办?”质问声此起彼伏。
脉脉道:“很简单,谁愿意吻她,她就愿意为谁苏醒。”
吻一块冰而已,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一阵唏嘘后,大家都明白了,这是套路,店家玩的新花样而已。
许多人跃跃欲试热闹非凡,可站在热闹阴影处的一位中年汉子却满脸怒气,一对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都能听到骨头咯吱的声音。
很快第一名勇士就站了出来,他其貌不扬,身材魁梧,不像是那些弱不禁风的才子。
周围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们开始愤愤不平了,一怪自己动作太慢,二怪怪脉脉怎么会选他,这要是被这样的人吻醒了,且不是唐突佳人。
勇士不在乎周围人如何唱衰,对冰棺中的少女仿若野兽见到了猎物,在脉脉同意后,想都没想冲上前去俯身吻冰。
就在大家觉得这个强壮的勇士能成功时,忽听到嗷嗷的惨叫,也不知是吻得太狠太投入还是这块冰有什么神奇之处,他的嘴巴粘在了冰上,死活无法抽身。
众人想来帮忙,奈何无论怎样都拔不下来,除了他呜呜咽咽的惨叫还有站在一旁脉脉掩唇嘿嘿地笑。她虽是嗤笑着,可一双妙目却总有意无意地瞥向阴暗角落里的中年汉子,玩味着他脸上的怒气,心情大好。
这时有人大叫道:“救人!快救人!”
热水,他们拿不到,只能随手捞了桌上的酒浇上去,可刚浇上去的酒立刻结成了冰,这下勇士更惨,浇在脸上一大半的水都结成了冰。
这下他只知道抽动身体,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
“要出人命了。”谢罗依再也坐不住了,蹭地站起来就准备往外跑。
澹台成德一把按住她:“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好戏还在后头呢。”
谢罗依只觉得他冷血,像不认识似地看着他。
此时脉脉跳上大厅中的圆桌,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火把,手一挥照亮身旁盛满金子的托盘,朗声道:“谁能救他,这盘金子我双手奉上。”
在很多人看来,这个“他”语义不明,也不知道是指那个勇士还是冰棺里的少女。
看在那满满一盘的金子份上,众人摩拳擦掌刚准备施救,一阵风从外涌入,门外闯进一伙佩剑武士,领头人虎背熊腰,豹头环眼,拔剑在手二话不说怒斥道:“给老子封了这家黑店!”
众人惊慌失措,刚刚想到的施救的措施瞬间从脑中消失掉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门口站着店家的女装大佬,笑意盈盈地扭着并不纤细的身姿想要做个和事佬,却被领头人厌恶地一推,摔得七仰八叉。
“程大人,这是谁招惹您啦?”有人提着酱莓色的金丝长裙,笃悠悠地从楼上走了下来,眼波一转,落在他身后的佩剑武士身上,嗔道,“哟?怎么还把羽林军带来了,这是怎么了呀?”
昏暗的灯光下谢罗依看不清他们的脸,只听到羽林军三个字,心头一沉。
那领头人冷哼一声:“莲掌柜,你故弄玄虚,非法敛财,欺瞒民众,愚弄乡里,今日本官就要为民除害。”
那莲掌柜道:“真是冤枉啊,程大人!民妇只是想集众人之力营救小女罢了。”她的声音清晰明朗,听不出一丝惊慌,虽是在乞怜,却没有乞怜的样儿。
领头人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不再与她废话,手一挥:“把她抓起来。”
身边的人刚要动手,脉脉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攀着他的胳膊求饶:“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小本经营呢。”
程大人没有说话,昏暗中的一双招子却贼亮,准确地钉在了脉脉凹凸有致的身上。就在谢罗依以为他要见色起意就此放弃时,却听到他更坚定的声音:“将这群妖妇统统给老子抓起来!”
谢罗依也眯起了眼睛,他这是要大小通吃啊,若这群妇孺真的被他抓走……
下场堪忧。
“慢着。”紧要关头,有人来截胡。
大厅中灯火跳跃,刹那亮得扎眼,原本人群中的那具棺材不见了,粘在冰上嗷嗷叫的大汉不见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不见了,就连空气中的脂粉味都散去,只留下一张张错愕的面孔和一桌桌美味佳肴。
领头人和身后的那群佩剑武士愣住了,而脉脉正抓着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起就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了。她眼角还挂着泪,呜咽着:“程大人,您不能仗着官大就要当街欺辱小女啊……”
眼前发生的一切好似换了个场景,在二楼雅间的谢罗依揉揉眼睛,自己这是看到了啥?明明就是个青楼妓院,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寻常的酒家饭庄?而这个脉脉,看上去更像是个可怜兮兮的卖唱孤女。
形势急转,莫名其妙被冤枉,有权有势的领头人程大人怎肯受这种气,他粗暴地推开脉脉,怒吼:“搜!”
搜什么?要搜棺材吗?谢罗依十分不解,但他身后的佩剑武士们倒是心领神会地立刻行动起来。
可截胡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也不知从哪跑来人数众多的看家护院一字排开,围得如铁桶似的,将他们死死拦住。
估计那声音颇为熟悉,程大人的双眼如炬,想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发声截胡的人,只是那一张张平凡的脸让他意识到发声截胡的人已经躲起来了。他精亮的眼睛在大厅中那些不起眼的阴影里扫来扫去,然而除了黑暗,好像什么都没有。
“还愣着干嘛!将这家黑店拆了!”找不到人,他的暴怒无可抑制,手下的佩剑武士只好硬生生地拔剑往前。
“我看谁敢!”莲掌柜突然拦在面前,语气也硬气了不少,“天子脚下,程大人是要滥用私刑?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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