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澹台成德正带着邕武按着白无眉留下的线路在果园外守着,他们守了一天一夜,颇有收获。至少,他们守来了荔枝。
荔枝扮成农妇,头戴斗笠,将整张脸压得严严实实,要不是她嫌热不慎露出一小段皮肤,还真让人分辨不出来。澹台成德是了解的,这独特的肤色,在京都附近甚为罕见。
他当即决定和邕武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入果园,果园辽阔果树繁多,找了半天才发现一处极为隐蔽的宅院,墨绿的栅栏、灰绿的瓦片,就连墙都被涂成了土绿色,简直与果园融为一体。他们绕开看守,听到屋里传来窃窃私语和甜甜调笑。
戳破了窗户纸,邕武同情地看了眼澹台成德,英明神武帅气不凡的主子被戴上了绿帽,这顶绿帽还是来自颇受青睐的妾氏荔枝,邕武真想掩面而退。他很为自己的未来担忧,毕竟知道了主子的秘密,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
澹台成德根本不关心他怎么想的,指了指墙角,邕武这才收敛了心神定睛看去,墙角处摊着一大块的肉皮,揉揉眼再仔细看,竟是整张的□□。
与荔枝在床上调情的是屠绵延,墙角的□□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洪小胖啊。
澹台成德打了个手势,和邕武悄悄地撤退,出了果园邕武鼓足勇气问道:“那张人皮是洪小胖?屠绵延扮成了洪小胖?那真的洪小胖去哪儿了?”
一连串地发问,邕武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难道一直待在王妃娘娘身边的是屠绵延?”
澹台成德思付许久后摇摇头:“少年人的神态屠大当家还模仿不来。”
邕武捧着脑袋:“那属下就搞不懂了,屠绵延为何要扮成洪小胖?”
“那日在官道上袭击本王的就是扮成洪小胖的屠绵延。”澹台成德胸有成竹,扭头对邕武道,“去查查屠绵延和洪小胖的关系。”
邕武应下了,但他仍想不通,自言自语:“这两人的身型差得有点大啊。”
屠绵延身材高大魁梧,洪小胖却矮小瘦弱,扮成这样且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澹台成德道:“白无眉曾说过,屠绵延的一身功夫师承石村道人。”
“石村道人精通易容之术。”邕武恍然大悟,“属下听说衢州那一带锁骨术盛行,几乎每个人都从小练习,这样一来看上去的确和洪小胖并无差别。”
“这就是了。”澹台成德跃上果园外的大树,靠在树干上继续盯着,问对面的邕武道,“你说说看,他们幕后之人会是谁?”
邕武思索道:“不可能是陛下,如果是陛下就没必要派王妃娘娘入府了。”
“不错,接着说。”他说到了澹台成德心里。
邕武暗暗舒了口气,继续道:“属下不知道是谁,但幕后之人一定很厉害。”
澹台成德白了他一眼:“废话。”
邕武随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大胆假设:“属下以为大概是田瀚海在背后动黑手。”
澹台成德道:“屠绵延和厉观侯关系匪浅,厉观侯又是齐州都督田瀚海手下。你这推测倒是合情合理。”
被鼓励的邕武来劲了,又道:“田瀚海在先帝时是支持殿下的兄长淄青王的,可陛下登基后,田瀚海仍是齐州都督,但淄青王却以强占土地的罪名被陛下削爵流放海州,行到半路就不幸薨逝。所以臣猜想,背后之人一定是田瀚海。”
他从一开始的揣测到现在的肯定只有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实在转变得太快。
澹台成德道:“你的意思是田瀚海支持厉观侯和屠绵延是为了给淄青王报仇?”
被他这么一问,邕武立刻觉察出不对。他是想说田瀚海要报仇的,可报仇为什么要找自家主子?这两兄弟可是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要报仇的话,最该找的难道不是陛下吗?”
“会不会是中间有人挑拨?让田瀚海误会殿下了。”邕武只好做此猜测。
澹台成德不以为然:“田瀚海能坐上齐州大都督的位置可不是凭运气的。他出生寒门,是在战场上一刀一剑卖命挣下的军功。可他上半生只混到一个军前都尉,还是在苦寒之地瀚州长城。只是近十年的功夫升迁颇快,直接升到了京畿重镇齐州大都督,掌一方重兵,既是京畿屏障,又是拥兵自重的一方军阀。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他升迁的时候,陛下还没继位。”
田瀚海的升迁不是靠当今圣上,那是靠……
邕武觉得头皮发麻,朝中最有权势的除了皇帝,就是历侍两朝的超级大內侍西群山。
“是西群山。”邕武变色,轻轻吐出这个名字。
他还记得当年是西群山在先皇龙驭归天后向朝臣们宣布先皇口谕,立当时的淮江王澹台上寻为帝,并率羽林军封锁内廷,齐州兵马驻防外城,满朝文武齐齐噤声。不日,先帝不受重视的皇子淮江王登临大统。
澹台成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西群山和咱们陛下相处并不愉快啊,政见不和,怎么杀本王都没谈妥。”
他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邕武却被搞糊涂了,急得满头是汗也想不通。
澹台成德安慰他:“想不通就别想。先回去别声张,看看他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两人在黎明前悄悄离开了米县,刚上官道就看见止境策马而来,一问原来是谢罗依出事了。
止境道:“殿下,我们要不要去救人?”
“救人?”澹台成德奇怪地看着他,“你疯了吧。”
邕武附和道:“你疯得不轻。王妃进宫就算无意中得罪了俪贵妃,自有皇后处置,难不成还会滥用私刑?”
“莫要自乱阵脚。”澹台成德看了他一眼,策马当先。
邕武也拍拍他的肩:“稳住,兄弟。”
说完就紧追澹台成德而去,两人一唱一和留止境一个人茫然徘徊,心想,自己这趟白来了?还是自己猜错了,殿下对王妃根本不上心?
这个殿下对王妃不上心的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澹台成德光明正大地在凌晨进城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板着一张脸进了倚红楼,头牌姑娘红玉亲自将他迎了进去,那板着的一张脸立刻就喜笑颜开了,搂着红玉钻进了厢房。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皇帝抿紧了唇不可察觉地蹙了蹙眉头,问小內侍:“临川王妃醒了吗?”
小內侍答道:“醒了,俪贵妃娘娘正在审讯呢。”
皇帝问道:“怎么只有俪贵妃一人?皇后呢?”
小內侍道:“临川王妃昏迷时皇后守了一夜,结果头疾犯了,正在休息。”
皇帝板着脸道:“朕不是说过让俪贵妃协同皇后的吗?你去传朕口谕,让俪贵妃等皇后休息好了再一同审讯。”
小內侍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地赶去清宁宫,心里直犯嘀咕,陛下为什么对临川王妃之事那么上心?
等他赶到清宁宫时才觉得陛下的上心简直就是未卜先知,在宫门口就听到俪贵妃的尖叫:“你以为你不说话,本宫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俪贵妃向来脾气不好,稍不顺意就对宫女随意打骂,如今对临川王妃可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小內侍越想越怕,急冲冲地跑进去一看,就见俪贵妃扳着临川王妃的肩膀疯狂的摇晃着,旁边的侍女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俪贵妃娘娘息怒啊!陛下说了,不让您滥用私刑!”小內侍情急之下上前去帮忙,看临川王妃的样子像是要被她摇晃得要吐血了。
俪贵妃刚松手,谢罗依就瘫倒在地,喃喃自语,重复地说着一句话:“俪贵妃要杀我……”
小內侍看看她又看看正在平静中的俪贵妃,道:“王妃不会疯了吧?”
“这个女人惯会装模作样了。”到底是老对手了,这点还是了解的,俪贵妃冷冷地对身旁的侍女道,“把她架好了,本宫就不信她不说实话!”
小內侍挡在谢罗依面前:“俪贵妃娘娘,您可不能做出抗旨的事啊!”
俪贵妃这才想起小內侍刚刚奔进来的话——陛下有旨不让她动谢罗依,难道外界传言,陛下当年还是淮江王时真的钦慕过谢罗依?
她越想越气,恨不能扑上去撕烂谢罗依这张脸。
“吵吵闹闹的干什么?”双方正僵持着,皇后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示意侍女将谢罗依扶好。
谢罗依扑到皇后脚边求救:“娘娘救救臣妾吧,俪贵妃要杀人灭口。”
还没等皇后说话,俪贵妃怒道:“你这贱人少在这儿信口雌黄!本宫何时要杀你了?”
谢罗依道:“你刚刚还说已经杀了我的两个侍女,下一个就轮到臣妾了。”
“一派胡言!”俪贵妃被激怒了,望着皇后和皇帝派来的小內侍的疑惑的眼神,辩解道,“本宫绝不会滥杀无辜。”
皇后捂着头靠在软塌上,不耐烦地道:“既然如此,俪贵妃就让人把她们带上来吧。”
“这……”俪贵妃面露难色。
皇后瞧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疑窦更浓:“莫非你真将她们杀了?”
“臣妾真没有杀人。”俪贵妃无力地辩解着,只得让侍女去将小桃和连翘带上来。
只是被带上来的两人和快死了也没多大差别。
对峙
小桃和连翘显然被严刑逼供过,除了没被毁容外两人几乎浑身是伤,连翘甚至昏迷着,被冷水泼了才惊醒。
三人哭着抱成一团,除了连翘,其他两人都在假哭,大概也只有连翘一人是真的害怕恐惧,觉得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众目睽睽之下,三人来不及互通消息,谢罗依看两人伤痕累累,立刻向皇后喊冤:“皇后娘娘,臣妾的侍女做错了什么?这是要被屈打成招啊!”
“谢罗依,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俪贵妃抓住她的语病,反击道,“怕她们熬不住供出你来!”
谢罗依冷哼一声:“我只是不愿她们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有什么栽赃陷害的龌龊招式尽管朝我来,与旁人无关。”她目光狠厉,不再扮谦逊,一改刚刚装疯卖傻的蠢样,恨不能要将俪贵妃生吞活剥了。
俪贵妃一顿,刚开口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你,你就是想谋害本宫,如今阴谋败露恼羞成怒了!”
“俪贵妃,你坐下好好说,不要激动。”谢罗依发现皇后一边说一边微微侧过头,怕是被她尖锐的声音刺着耳朵了。
谢罗依知道皇后是明显偏向自己的,因此更有恃无恐地向皇后道:“臣妾与俪贵妃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为何要加害她?倒是俪贵妃性情耿爽,太易受到别有用心的人挑拨,陷害臣妾,还望皇后娘娘明察。”
别有用心的人当然指的是谢飞羽。
“谁会挑拨?谁敢挑拨!”俪贵妃做贼心虚,“倒是你,借着剑舞惊扰祥瑞,不仅害死本宫的两只仙鹤,还差点害着咱们的皇后娘娘,你该当何罪!”
谢罗依发现她突然变聪明了,知道把皇后推出来当挡箭牌了。
“一把木剑如何害人?那木剑怕是连我的手掌心都刺不穿。”她嘲笑她,眉目一转,厉声道,“倒是俪贵妃娘娘,一再逼着我跳什么剑舞,不好好照看祥瑞还将祥瑞放出来故意招惹是非……”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竟敢质疑本宫!”俪贵妃断喝,被谢罗依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心中发虚又拉不下脸面,涨得满脸通红道,“好好的助兴不就没事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居心叵测在木剑上动了手脚。”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皇后突然道:“临川王妃,凭心而论俪贵妃说得也有些道理。那两只鹤在宫中散养惯了,早就不怕生人,怎么会因为一支舞就惊恐成这样,发狂伤人呢?”
谢罗依觉得皇后有些奇怪,突然就帮着俪贵妃说话了,但她仍如实回答道:“剑舞所需的器具都是俪贵妃准备的,臣妾并不知晓其中玄机。”
她这意思是暗示木剑被动了手脚。
俪贵妃道:“使用木剑可是谢家二小姐提出的。”
谢罗依冷笑两声,她这是急得口无遮拦了,准备对自己的闺中密友下手了。
“既然如此,俪贵妃娘娘就不该放谢家二小姐回去。”谢罗依指指自己额头上的伤,又撩起衣袖展示自己手臂上的抓痕,“伤人还要伤己,臣妾不会做如此愚蠢的事。”
“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的。”俪贵妃意识到自己情急失言,调转话锋冷笑着指着她身后的连翘,“你的人可都是检查过木剑的。”
连翘一见这场面,身子一抖也不知是被打怕了,还是被俪贵妃凶狠的气势震慑住了,慌了起来:“奴婢,奴婢……”
“慢慢说,别怕。”谢罗依回过头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安慰道。
连翘的双颊上还挂着泪珠,她委屈地望着谢罗依,沮丧地垂着头:“奴婢学艺不精,没查出什么来。”
谢罗依忽觉形势不妙,只听俪贵妃哈哈大笑:“谢罗依你看看你多失败啊,你的忠仆都弃你而去了。”
谢罗依觉得奇怪,若木剑上没有问题她为什么会越跳越晕?难道问题出在两把古琴上?也只有那两把古琴,大家都看得不够仔细。
俪贵妃抓住她愣神的机会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连翘的手,对皇后道:“医官已经检查过了,这贱婢指缝中藏着毒粉。若没有谢罗依的命令她怎么敢?”
皇后震惊,叫来医官一问确有此事。谢罗依这时才明白俪贵妃的有恃无恐,也明白连翘没有按照自己的吩咐将毒粉洒出去,才给俪贵妃抓住了把柄。
按照谢罗依先前的想法,俪贵妃命人牵来两只仙鹤,又执意要她表演剑舞本就令人怀疑。当时她认为俪贵妃是设计在剑舞中诱使她杀死仙鹤,以祥瑞之名问罪于她。所以连翘指缝中预先藏着的毒粉正好能派上用场,把毒粉洒出去,不会致死但至少证明若发生意外是有人蓄意而为,这样她失手杀死祥瑞的罪名就可以顺势推向蓄意让她跳剑舞的人,就算最后落不到俪贵妃头上,她也不会枉担罪名。如今看来,她猜中了前半场却猜歪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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