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却不靠天,谢罗依递给小桃一个眼神,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连翘。
在来之前谢罗依带上连翘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宫中女人善斗,争斗时不可能像男人一样上阵拼杀,往往都喜欢使毒,一来杀人于无形,二来还不易被捉住,真是一件十分趁手的兵器。
连翘身为医女,带在身边放心。况且谢罗依还吩咐她在指缝中藏毒,一开始连翘吓坏了怎么都不肯去,后来在谢罗依连哄带骗下才勉强应下了。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侍女捧着木剑来到谢罗依面前,俪贵妃又命人从笼中放出仙鹤,居高临下地命令她:“临川王妃,请吧。”
仙鹤在內侍伺候下跳跃在金雀花丛中,翅膀偶尔扇动,纤细优美的颈项仰天长鸣,那副画面妙不可言。
谢罗依与众人一样,看上去都像是被吸引得难以移开目光,然而在坐的只有皇后和俪贵妃,对这副场景完全没兴趣,她们的兴趣只在谢罗依身上。
谢罗依突然觉得恍惚,这两人莫非是联手要整她?可她与皇后在皇后还是淮江王妃时两人就相交和睦,她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呢?
谢罗依收敛了心神,道:“剑舞没有丝竹之音便是白费这份良辰美景。不如让飞羽为臣妾伴奏吧。”
“也好。”皇后抢在俪贵妃开口前发话了,转头对小內侍道,“去取琴来。”
一个走神,当俪贵妃用眼神征询谢飞羽意见的时候就被皇后捷足先登了。俪贵妃不甘心地道:“让梨园的人来吧。”
皇后笑道:“梨园奏的那些你还没听够吗?由她们谢家姐妹一起也算相得益彰。”
皇后都这么说了,俪贵妃也不能当众驳了皇后的面子,只好让人取琴来,只是取来了两把琴。
“俪贵妃,你这是什么意思?”看着两把琴,皇后不明白了。
俪贵妃道:“清河公主一起吧。”
皇后面露不悦,清河公主却微微一笑,从容坐下。
鹤唳
谢罗依知道清河公主并非是真正的公主,而是父辈有军功阵亡在疆场,后被先帝收为义女。新皇登基后,清河公主因与皇后是同宗,颇受皇后照顾,在宫内被认为是后党。
俪贵妃以清河公主为奏琴者之一,也是为了平摊局势,防着谢罗依一手呢,就算她有本事害人,要么一起害了,若只害了贵妃一方,那么皇后就难辞其咎,她可以反将一军,她俪贵妃依旧是赢家。
谢罗依抚摸着剑身,道:“剑毕竟是剑,为了大家的安全,还请皇后娘娘下令,派人检查这柄剑和这两把琴。
皇后同意了,不仅派来了心腹內侍还找来了医药局的医官。俪贵妃坐直了身子,对身旁的心腹侍女道:“你去看着,别让他们乱动。”
谢罗依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猫腻,故意对连翘道:“你也去盯着。”
一群人围着木剑和琴查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将剑和琴交给她们。她看着连翘,连翘向她摇摇头。
可谢罗依眼尖,觉得木剑剑身处白乎乎的,查看后发现竟然粘着盐。她颇为奇怪当场就禀报了皇后,皇后却不以为意,命侍女拿去清洗,清洗完后这柄未干透的木剑又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素手拨弦,石破天惊,绛唇珠袖,壮哉蔚跂而凌波微步。一出场,清河公主就在气势上压倒了谢家二小姐。
谢罗依看着手中的木剑觉得很可笑,头一回手持木剑跳剑舞,活像一个装神弄鬼的天师。
芬芳四散,阵阵如醉。看客们倒丝毫不觉得变扭,伴随着她的舞姿时而惊惧如山崩于眼前,时而又抑扬顿挫情难自禁。
谢罗依并没有使出全力,可即便如此她也是香汗淋淋,手上的木剑有愈来愈重之感,她觉得不对劲,越跳越远尽量远离皇后和俪贵妃,心里却纳闷,连翘不是跟着一起检查过了吗?怎么还能出状况?
琴音如清涧婉转,这靡靡之音丝毫没有剑舞铿锵有力的磅礴之气,谢罗依的力道顷刻就随着琴音倾泻而下。这是谢飞羽在使坏,她的琴音渐渐压过清河公主。
谢罗依很了解谢飞羽的琴技,她人虽柔弱,琴技却雄浑霸道有男子之气,可见为了装出平日里的这份柔弱是有多么压抑。
幸得又一处琴音陡然而去,虽不如谢飞羽的魅惑低沉,却高亢清澈,一扫阴霾。
这是清河公主在帮她,谢罗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眼前顿觉清爽了不少,此时她才惊觉,手中的木剑不知何时多了一份奇异的香气,这香味霸道,吸入后似有重物压住心口,气短胸闷极为难受。
她收了剑式,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鸣叫划破天空,带着急促不安的愤怒。
“快!快抓住它们!”乱叫声四起。
金雀花丛中的两个小内侍已经拦不住那两只不知为何发狂的仙鹤。只见仙鹤们舒展翅膀,扑腾几下,甩开要来抓它们的小内侍,引项而啸,细长的小腿一蹬,将一个小内侍拉扯得一个踉跄。
小內侍急忙抓紧了手中的绳,企图阻止仙鹤飞走。
哪知仙鹤聪明,往梧桐中飞去,枝叶缠绕中,非但没有困住仙鹤反而把小内侍被挂在树上。另一只来仙鹤来帮忙,啄他的手,吓得他手一松,仙鹤振翅而飞。
这两只货可真是一对好搭档啊。
它们叫嚣着朝谢罗依飞来,像两支离弦的利箭,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那群平日里养尊处优,姿容兼美的命妇贵女们此刻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形象,尖叫着四散而逃,撞翻的桌椅,泼洒的佳肴玷污了华贵的衣裙也毫不吝惜。
“护驾!护驾!”內侍们大呼小叫着,只是他们小碎步的跑步速度跟不上仙鹤如闪电般的迅猛。
谢罗依觉得这两只货像天降陨石砸向自己,她徒劳的举起木剑就挡。
仙鹤也不示弱,上来就啄她的手,另一只更过分,见她好欺负一个翅膀扇过来,轻轻松松就将她甩去了金雀花丛中。
德胜的仙鹤喜笑颜开,啸声凌冽有如神音。
被扔在金雀花丛中的谢罗依摔得头晕眼花,根本站不起来,她只听见惨叫的人们,眼前叠影重重完全看不清谁是谁,一摸额角,黏糊糊得一手的血。
她看见有人朝她跑来,想是小桃来救自己了。她心里明白,引起如此大的骚乱无论如何俪贵妃都会将过错强安在她身上,既然如此不如晕过去算了,总好过一会儿被屈打成招的晕。这么一想,谢罗依觉得自己太机智了,一咬牙真就晕过去了。
等她再醒来时,四周一团漆黑,手伸在眼前都看不见,让人一度以为是眼瞎了。浑身发麻,用力一动竟疼得厉害,谢罗依忍不住□□了一声。
忽地一下,眼前烛火大亮,谢罗依被刺得眼睛生疼,举手去挡顺便偷偷地瞧上两眼。
“醒了?她醒了。”
“走,告诉娘娘去。”
谢罗依闻声去寻,见两个小內侍推门而出。他们口中的娘娘是谁?最坏的情况就是自己落在了俪贵妃手中。落在她手中不死怕也要脱一层皮了吧。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等着俪贵妃过来。
很快,她等的人就真的来了。
俪贵妃也不与她废话,见四周都是自己人便指使內侍将她从床上拉扯下来,按住她的头让她跪在地上。谢罗依反抗不了,实在是苦。
“让你得意,让你得意……”俪贵妃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又用力揉了两下,疼得她惨叫连连。
小內侍还在旁边献媚道:“贵妃娘娘,小心脚疼啊。”
俪贵妃这才高抬贵脚,蹲下身掐着她的脸道:“谢罗依,本宫的仙鹤被你弄死了,你得偿命!”
仙鹤死了?她心里虽是惊讶脸上却睨着她,哑声道:“你没这本事。”
听了这话,俪贵妃被气得尖叫起来,谢罗依只觉得她这尖叫比鹤唳还刺耳,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谢罗依知道如果没人来救她,她就真的死定了。她很有自知之明,也很了解俪贵妃。俪贵妃是兵部尚书全近鞅的庶女。虽是庶女,却颇受宠爱,主要来自她的母亲是全近鞅最受宠的小妾,再加上她从小就相貌出众,自然觉得所有人都比不上她。
小时候她就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谁要比她优秀她的妒忌心就会泛滥,非要毁了那人不可。
她这样的人本不该有朋友,但她遇到了谢飞羽,两个一样的人相遇如同两颗扫把星相撞,这耀眼的光芒简直把周围的人波及得体无完肤。
偏偏谢罗依的艳名早就冠绝京华,她就心怀嫉恨一直想找茬,无奈在少女时曾吃过谢罗依几次亏,对谢罗依颇为忌惮,如今今非昔比当上了贵妃,她自然要扬眉吐气一番,才可报了当年的仇。
“你们,”俪贵妃指着身旁的两个小內侍道,“去把她的指甲给本宫拔掉,本宫倒要看看,这小贱人还能嚣张到几时。”
谢罗依还没吓着,倒是那两个小內侍被吓得步步后退,谁都不敢上前。
见他们如此胆小,俪贵妃怒了:“还不快去!”
其中一个胆大地道:“娘娘,她好歹是临川王妃啊,咱们不好用私刑的。”
另一个小內侍也鼓足了勇气:“是啊娘娘,咱们还是等皇后来再说吧。”
“她杀了我的仙鹤!”俪贵妃跳脚,威胁两个小內侍,“你们吃了豹子胆了,敢违抗本宫的命令?”她急不可耐骂着,要是等皇后过来,谢罗依就能全身而退了。
两个小內侍连连告罪,被俪贵妃连推带骂地拖到谢罗依跟前。此时的谢罗依气若游丝地躺着,见他们靠近,突然双目圆睁,吼道:“谁敢过来!”
那两个小內侍原本就硬着头皮过来的,心里默念着将她当做死人,如今“死人”突然活过来了,这心理上谁受得了,更别说拔指甲了。
谢罗依见他们被吓退,嘿嘿笑着支起半身,干脆扮起了鬼朝他们蹒跚而去,口中念念有词,听上去像是在念咒语。忽然,调转方向铆足了力气朝俪贵妃扑去,先掐死这个狠毒的女人再说。
“啊——”俪贵妃惨叫着,叫得无比凄厉。
门被撞开,一扫阴暗,禁军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拉开。
俪贵妃差点被掐死,捂着脖子呼呼地直喘气,当她见着面前一袭明黄色的袍子时,立刻扑了过去,委屈地嚎啕大哭:“陛下,临川王妃要杀臣妾!”
谢罗依也看到了皇帝和皇后相继跨进来,暗暗松了口气,两眼一翻决定继续“晕”,可她刚晕就被皇帝带来的医官给掐醒了。
装晕失败。
失败后的谢罗依只能趴在地上谢罪,反正她也浑身疼,根本没力气站起来。
“怎么回事?”皇帝揽着俪贵妃,厉声质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內侍。
小內侍在俪贵妃的逼视下,只能答:“临川王妃要掐死贵妃娘娘。”
谢罗依在心中暗骂,但此时她只能装成神志不清的样子。
俪贵妃哭诉起来,皇帝柔声安慰了两句让医官去检查谢罗依。
皇后看了眼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着形势道:“当时那两只仙鹤发狂,差点要了临川王妃的性命,臣妾倒是觉得临川王妃是被吓得失了心魂,才误伤了俪贵妃。”
皇帝不置可否,俪贵妃却不依了,偎在皇帝怀中委屈地垂泪:“临川王妃居心叵测,她的剑舞不仅害死臣妾豢养的国之祥瑞,还差点伤着皇后娘娘和臣妾。”
“您看呀,臣妾的手都被抓破了。”她伸出手,手背两道爪印,虽涂抹了伤药,看上去还是挺可怖的。
国之祥瑞。这四个字的杀伤力可够大的,谢罗依都不知道那两只货怎么死的,如今要强行被诬陷了。她抬了抬眼皮,皇帝正一脸平静地望着自己,看不出他揣着怎样的心思。
皇后刚说她失了心魂,她总不能被皇帝看一眼就正常了吧。谢罗依打定主意,继续装疯卖傻,甚至抓住医官的手胡言乱语。
医官都被她吓着了,竟对皇帝道:“临川王妃受了惊吓,得细细调理后再询问详情。”
皇后闻言就道:“陛下,不如让臣妾带临川王妃回宫歇一晚,说不定明日就好了。到时候也可以问清楚。”
“她是装的!”俪贵妃立刻尖叫了起来,拉着皇帝的衣袖可怜兮兮,“陛下您不知道,刚刚她还在骂臣妾呢,您得给臣妾做主啊!”
皇帝奇道:“她为什么要骂爱妃?”
“她……”俪贵妃没想到皇帝会反问一句,一时语塞,在皇帝的注视下冷汗就下来了。
大胆假设
俪贵妃片刻语塞后立刻就开始狡辩:“她定是知道仙鹤被自己害死了,就想先发制人。”
皇帝心中了然,淡淡地哄了两声后转头对皇后道:“就按你说的办。毕竟是临川王妃,怎能在没审问清楚前就像对待犯人一般将人关在这儿,若被天下人知道定要非议朕的德行。”
这后面的话是对周围人说的,其中包括了俪贵妃。
皇后欣喜地应下了,轻轻地扫了一眼窘得满脸通红的俪贵妃。
俪贵妃气得头晕,但她还没有谢罗依说晕就能晕的本事,只好撒娇似地对皇帝道:“臣妾也去帮皇后守着吧,免得皇后一人太过操劳。
“也好。”皇帝点了点头,宠溺地对她道,“算你懂事了。”
皇后淡淡一笑,大度地道:“有俪贵妃帮忙,臣妾的确能轻松不少。”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对皇后道:“去临川王府送个信,免得府中人担心。”
gu903();宫中传出消息,临川王妃因宴会冲撞俪贵妃娘娘被羁押宫中了。这下王府中被炸开了锅,主子们不在,鱼安急得满头是汗,他甚至跑去怡和阁想求见荔枝娘子,却被荔枝的侍女槐香拦了回来。最后还是止境冷静,叮嘱鱼安和管事的看好府里,他趁着夜色避开众人耳目,出了京都去找澹台成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