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他心里想的,和左鸢的一样。他想不通,岑绮绢和向琼瑜之间,有什么关系,有什么事情,需要密会。
左鹂仍然住在大伯家。下班后,左鸢去向琼瑜家帮左鹂拿衣服。左鸢有钥匙,但是她习惯性地敲门。来开门的是负责做饭的阿姨。左鸢问:“婶婶在家吗?”阿姨指了指书房。
左鸢敲书房的门,没人应。她推门,浓烈的烟味扑鼻而来。
向琼瑜斜坐在书房中央的皮质沙发椅上,身披睡袍,微卷的头发乱如鸟窝。她在抽烟。
左鸢说:“婶婶,我来给左鹂拿些换洗衣服。”向琼瑜喷出一个烟圈。左鸢又说:“左鹂要她的那件蓝色的冲锋衣,还有黑色的厚运动裤。”向琼瑜又喷出一个烟圈。
左鸢只能自己去找左鹂的衣服,然后再来到书房。她发现向琼瑜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点没变。那根烟已经抽完了,她又点了一根,并且喷出新的烟圈。
左鸢走过去,停了两秒钟,伸手拿了向琼瑜的烟。
她想把烟摁灭。桌上没有烟灰缸,只有一个蓝花边的盘子,里面堆满烟灰。她把烟扔在盘子里。书桌上还有一个杯子,她顺手将茶水倒在盘子里。盘子里的烟灰立刻浮起来,身不由己地,轻轻地晃动。
“他没救了。”向琼瑜说话,打破了书房的静谧。她的声音沙哑,不似往日的清脆。听在左鸢耳中,生生有股绝望的气息。这股气息影响到左鸢,让她也非常绝望。
左鸢蹲下,握住向琼瑜的双手,抬头望着她。“婶婶,你别这样。”
“我不过想维持一个完整的家,怎么就这么难呢?”向琼瑜自言自语。“婶婶,求你别这样。你还有小鹂,你不能倒下去的。”左鸢哭了。
书房里没有开灯,窗帘是拉着的,黑暗异常。
左鸢劝不动向琼瑜,陪她待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向琼瑜似乎毫无意识。
左鸢去卧室,想拿毛毯给向琼瑜。卧室比书房还冷,她搓着手,到处找毛毯。床上没有。打开大衣柜,在底层找到了毛毯。
左鸢抱着毛毯,准备出去,目光扫过梳妆台,上面有一个信封。好奇心驱使她多看了两眼。那信封很大,像是邮寄杂志用的信封。
左鸢顿了顿,拿起信封。那信封鼓鼓囊囊的,显然曾装过什么很厚的东西。不是杂志,比杂志小。左鸢用手比划着,脑海里闪过一个字:钱。很多钱。
是的,这段时间,婶婶为了救叔叔,到处筹钱。
但是这个信封?左鸢想起来了。昨晚岑绮绢手里拿着的,好像就是这么一个信封。她当时看得不清楚,不过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岑绮绢手里拿着的,就是这个信封,不会是别的东西。
所以婶婶问岑绮绢借钱?她们不仅认识,而且交情很深?
左鸢将手里的信封翻来覆去,也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她又将信封放回梳妆台。
左鸢给向琼瑜披上毛毯,又说:“婶婶,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左鹂的。”
关上书房的门,又叮嘱做饭阿姨好好照顾向琼瑜,左鸢才离开。
回到春熙湖畔,直接去纪天舟的家。原本今天下班后,纪天舟是要送她到向琼瑜家拿衣服的,她没让。
纪天舟和纪维平正在看电视。纪维平见他来了,马上进卧室睡觉,把客厅的空间留给他俩。
纪天舟说:“吃过了吗?我这里还有饭。”左鸢说:“路上吃的煎饼。”纪天舟说:“煎饼是早餐,不能当晚饭吃,等着,我帮你热热。”
说是热热,纪天舟却从冰箱里拿了两颗鸡蛋,他想做蛋炒饭。这个菜,他还是擅长的,从小经受过纪维平的专业训练。
左鸢走进厨房,看纪天舟做蛋炒饭。纪天舟说:“你去客厅,一会儿就能吃了。”左鸢没有离开,她反而走到他身后,抱住他。
纪天舟手忙脚乱,回头问左鸢:“怎么啦?”左鸢喃喃地说:“每次都是我做饭给你吃,这是你第一次做饭给我吃。”
纪天舟笑说:“这就把你感动啦,你要是不怕难吃,我天天做给你吃。”左鸢说:“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纪天舟关掉火,转过身说,将左鸢搂在怀里,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伤感?”左鸢说:“如果将来,我们两个中有一个会发生不幸,我希望那个人是我。”纪天舟说:“好好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左鸢说:“我是想,如果有无法避免的不幸,我希望那个人是我。因为我知道留下来的那个人,会独自承受更深的痛苦。我很自私,我不想承受更深的痛苦。”
纪天舟忽然笑了。
左鸢问:“我认真的,你笑什么?”纪天舟说:“我知道你认真的,我才笑。你是在向我求婚吗?”左鸢面红耳赤,忙说:“我没有!”
纪天舟故作失望说:“既然没有就算了,我还以为你有呢。如果你有,我就答应。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懒,一切都图省事。”“我有,我有!”左鸢脱口而出,满脸焦急,生怕纪天舟反悔似的。
纪天舟嘿嘿地笑了,在左鸢的额头印下一吻。
左鸢必须要明确的答复,她顾不得害羞,又问:“你接受我的求婚了吗?”纪天舟望着她说:“你是个勇敢的姑娘,一直很勇敢。就是有点笨。”“我笨?”左鸢问,“你什么意思?纪天舟!”
纪维平突然从卧室出来,两个人迅速分开。纪维平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去卫生间。你们继续,我消失了。”
纪维平做贼一般冲向卫生间,又做贼一般冲向卧室。关门声震天响。
纪天舟得意地对左鸢说:“叫你待在客厅,不听我的。”“我好饿,你快点。”左鸢的脸又红了。
纪天舟炒了一锅蛋炒饭,喷香喷香的。他心情很好。明明不饿,也跟着吃了半碗。
在纪天舟家吃完晚饭,或者说宵夜,左鸢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进门,她就被吓到了。
屋子里有三个人,分别是丁小可、左鸣、陈敬谦。丁小可坐在餐桌的正前方,另外两个人分立餐桌的两旁。
左鸢感觉到硝烟四起的味道,仿佛下一秒,两位男士就要拔刀相向。
左鸢试探地问:“三位,想吃宵夜吗?要不我点外卖?炸鸡和啤酒怎么样?要什么口味的?甜辣的?还是孜然的?不说话,我就点椒盐的哦!”
左鸣说:“姐,你去睡觉,别打扰我们!”“嘿嘿!”左鸢说,“你这是什么话!有弟弟这样和姐姐说话的吗?”
陈敬谦说:“左鸣,小可已经选了我,你主动退出。大家以后还能做朋友!”左鸣说:“小可选了你?她选了吗?她选了吗?丁小可,你选了吗”
丁小可沉默不语。
左鸣又说:“只要小可没嫁人,大家都有机会。你有机会,我也有机会。在她没嫁人之前,你想踢我出局。哼哼,没门。你凭什么?”
丁小可仍旧是一言不发。
左鸢偷偷发微信给纪天舟。“睡觉了吗?没睡快过来看好戏,今古奇观。”
纪天舟果然来了。他一见这阵势,马上明白三分,当下便想劝说三位早睡早起身体好,有什么事明天再吵。可是左鸢却拿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
纪天舟和左鸢并排坐在沙发上。纪天舟凑近左鸢耳边,小声对她说:“我不喜欢看默片。我喜欢看武打片。”左鸢狠狠地给了他一拳头。
陈敬谦说:“你现在还是学生,你能给小可什么?我工作多年,有的经济基础,我可以给小可温暖的家。”
左鸣冷笑说:“什么时候经济基础成了择偶的条件啊?陈警官,你好俗!经济基础不过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你问问小可,我认识她五年,这五年,我们有多聊得来。沟通,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沟通,懂吗?”
陈敬谦说:“我和小可沟通得很好。我们共同的爱好是打网球。”左鸣说:“你没问小可,她的网球是谁教得吗?”
纪天舟又凑近左鸢耳边,小声对她说:“我觉得我们之间沟通得很好。但我还是盼望我们可以更坦诚地,更深入地沟通。”左鸢狠狠地掐了纪天舟一把。纪天舟疼地直张嘴,又不敢大声叫,只能强忍着。
送外卖的来了。三瓶啤酒加四份椒盐炸鸡。纪天舟开门拿外卖,和左鸢分享。一边吃喝,一边欣赏文艺片。
“你们可以滚了吗?”女主角终于开口说话。如果不是左鸢阻拦,纪天舟简直要为这句精彩的台词鼓掌!
“我们不滚!”双男主异口同声地说。
纪天舟小声对左鸢说:“都市生活喜剧片,有意思。”
“不滚是吧。”丁小可站起身。纪天舟以为她要说你们不滚我滚,却见她走到墙角,拿起网球拍,冲左鸣和陈敬谦使劲拍。双男主抱头鼠窜,还不忘互相帮对方遮挡。
未免殃及池鱼,纪天舟和左鸢抱着炸鸡,站到了沙发上。
“小可,等会儿再打,等会儿再打,你先打左鸣。”陈敬谦的手机铃声大作。他连忙求饶,又对着电话说,“入室盗窃?在哪里?医院?好,我马上过来!谁?你说是谁?”
挂掉电话,陈敬谦望着纪天舟。“我好像记得杨凌晖说过,岑绮绢是你的亲戚?在烂尾楼被抢劫的那个人。”
纪天舟满脸的莫名其妙。“不是亲戚,是旧邻居,我叫她阿姨,怎么啦?”陈敬谦说:“她遭遇入室盗窃,重伤,正在医院抢救。”
第92章第92章
纪天舟和陈敬谦一起去医院,左鸢也要去。纪天舟说:“太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陪你去看她。”左鸢说:“那你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给我。”
纪天舟把车开得风驰电掣,很快来到市中心医院。陈敬谦先上楼,他停车。
经过医院走廊,看见自动贩售机,纪天舟顺手买了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猛喝两口。好渴。
大半夜吃炸鸡,这种不健康的生活,还真有意思。他喜欢。
手术室的门头上亮着红灯。陈敬谦和三个警员背对门站立,另外还有两个人面对门站立,一男一女。女的身材高挑,头发梳成圆圆的球,身上披着男人的黑色外套。
纪天舟握紧手里的矿泉水瓶,那矿泉水瓶被他握瘪了他也没发觉。他的心怦怦地跳。仅仅看见背影,他的双腿就几乎瘫软不能走路。他的嘴唇颤抖,有个名字反复掠过他的嘴唇。他努力想呼喊这个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走近,走近,再走近,直到距离那俏丽的身影还剩两三米的距离。他终于确定真的是她了,他不敢再往前。“小夏。”他轻唤一声。
可能是轻唤,也可能只是嘴唇动了动,并没有任何声音。总之,纪天舟不确定,这个长久压抑在他内心深处的名字,此时此刻,是不是真的被他叫出来了。他手足无措,心神恍惚,他不知道要怎么和她打招呼。他怕她听见,更怕她听不见。
然而她有感应似的。在他轻唤之后,他看见她的背直了直,有那么几秒钟,她好像是僵硬的。她回头了。
果然是她,依然是她。虽然隔了十年的岁月无情,她却一点儿没变,真的一点儿也没变。她真的是夏霁。
“小舟。”她明明确确清清楚楚地叫他的名字。十年前,她就是这么叫她的。自她之后,没人再这么叫他。
完全不受控制,纪天舟泪如泉涌。她在他眼中变得模糊。
夏霁旁边的男人也回头了,是徐图之。徐图之看看夏霁,又看看纪天舟。忽然揽过夏霁的腰,笑眯眯地对纪天舟说:“老纪,这是我的女朋友,岑晓涟。”
纪天舟不理徐图之,他没空理徐图之。
“不好意思。”纪天舟边说边低头,他想从口袋里拿纸巾擦眼泪。他忘了,他的口袋里从来都不放纸巾的。
一包纸巾递到他面前。递纸巾的手涂着深红发亮的指甲油,非常漂亮。“谢谢。”纪天舟他接过纸巾,转身擦掉眼泪。他将纸巾还给夏霁。夏霁说:“你用吧。”于是纪天舟又将纸巾放进自己的口袋。
夏霁问:“我听说你做了警察。”听说?听谁说?岑绮绢?徐图之?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是的。”纪天舟说,“我在钱家汇分局工作,刑警。”夏霁微笑说:“真是没想到呢。”“是的。”纪天舟说,“我自己也没想到。”
这世上,没想到的事太多太多。比如分别,比如重逢,都不是人力所能掌控的。冥冥中,谁在安排宿命。
纪天舟问:“阿姨怎么回事?入室盗窃?”夏霁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出差回家,拿钥匙开门,我就看见有个男人正往妈妈身上捅刀子,遍地都是血,我吓呆了,我大叫……”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都清楚了。”纪天舟看见夏霁满脸的惊恐,还有眼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忙打断她,不让她再说下去。
“晓涟,你累了,去那边坐坐吧。”徐图之对夏霁说。夏霁微笑对纪天舟说:“我现在和我妈妈姓,你不要觉得不习惯。”“没事。”纪天舟说,“你怎么样,我都习惯。”
纪天舟有好多事情想问夏霁,但是徐图之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而且他居然还是她的男朋友?
等两人走开,陈敬谦忙凑到纪天舟身边,问:“你没事吧?”“没事。”纪天舟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那个女的是你什么人?”陈敬谦问,“老情人?”“多事!”纪天舟呵斥。“别不承认!”陈敬谦说,“你手脚发抖,声音激动,还哭。大男人还哭。休想瞒我!”
纪天舟望了望夏霁,她正在和徐图之说话。
gu903();纪天舟问:“怎么回事?入室盗窃?”陈敬谦冷哼,懒得回答他,伸手招呼一个警员过来。正是胡娇自杀案的现场,那个特别冲动的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