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鸢沉思。果然如此。刚才在婶婶家中,她心里自责,没顾得上注意别的事情。
纪天舟见左鸢的表情逐渐明朗,知道她认同自己的话了。于是又说:“既然她知道胡娇的存在,那我推测,她应该是和你叔叔达成默契。大家不要揭穿,维护体面,正常过日子。”
左鸢甩脱纪天舟的手。“你瞎说什么?他们是有名的恩爱夫妻。你也见过我叔叔有多爱我婶婶。”
“我没说你叔叔不爱你婶婶啊!”纪天舟忙又牵着她的手,“你再仔细想想,在审讯室里,你叔叔怎么和你说的。至于胡娇,你不用提这个人。”
左鸢陷入沉思。叔叔说的这句话,她当时理解成,叔叔是告诫她不要让婶婶知道胡娇的存在。
现在想想,他只是在告诫她不要提胡娇。又或者,叔叔根本知道婶婶非常了解胡娇的事,不用她多说。
左鸢说:“对不起,我脑子很乱。”“行!”纪天舟说,“我们回去。”左鸢又说:“我不想回去!我想听你把话说完。”
纪天舟伸出胳膊,将左鸢揽在怀里。“行!不过我说的都是我的推测,很可能是错的。”左鸢说:“没关系。”
纪天舟说:“你叔叔给胡娇租高档的房子,在金钱上也一定对她不吝啬。她现在怀孕了,你叔叔肯定对她更大方。但是她居然还写检举信,而检举信又快递给你这位亲侄女兼记者,你说她安的什么心?”
左鸢说:“威胁我叔叔!”
“对!就是威胁你叔叔!”纪天舟说,“她要什么呢?金钱?房子?车子?如果检举信的内容属实,这些东西你叔叔给不了吗?不舍得给吗?”
左鸢小声说:“我叔叔的钱都是我婶婶掌管。”纪天舟笑说:“十个男人八个有小金库,一个有大金库。何况是你叔叔这样的男人!”左鸢问:“还有一个怎么没有金库?”纪天舟笑说:“我没有金库。”
左鸢没有笑,她再次沉默,良久才说:“我明白了!她有孩子了!她要名分!她要婚姻!”
“对!她要的是你叔叔给不了的东西!”纪天舟说,“你婶婶更不会给她!所以你婶婶才说,这女人真是心狠手辣,不给你叔叔活路。”
第86章第86章
左淼和向琼瑜的婚姻,左鸢一直很羡慕。如果说左鸢的心中有什么理想的婚姻模式,那就是她叔叔和婶婶的婚姻。
左淼当年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光华大学经济学院,轰动老家小县城。他在饿肚子的情况下读完四年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
不久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下属机关的向琼瑜。两人相爱,结婚。
向琼瑜的家庭条件很好。父亲在市政府工作,母亲是国企高管,兄长在国外。但她丝毫不介意左淼来自农村,反而常常贴补左淼的家人。
再后来,左淼借调到市政府工作。向琼瑜为避嫌,辞职下海创办私立医院。他们家的经济状况,也因此越来越好。
在外面,一切小事大事,向琼瑜都听左淼的。在家里,一切大事小事,左淼都听向琼瑜的。
两人结婚至今,从未红过脸。只要两人都在家,家里必然是欢声笑语不断。左鹂的同学来家里玩,都羡慕左鹂有这样的爸爸妈妈。
现在,而现在,左鸢无话可说。
叔叔有外遇,婶婶知道叔叔有外遇,叔叔又知道婶婶知道他有外遇。他们在人前的恩爱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左鸢说:“婶婶真能忍。如果是我,我早就摊牌了。我会离婚,我会主动退出。我不能接受对感情不忠诚的人,一点儿也不能接受。”
纪天舟说:“人和人的性格是不同的,所以面对不同的境遇,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左鸢抬头望天,今晚雾气蒙蒙。遥远的夜空,明月高悬,模糊地照着大地。
人世间,有多少人在哭,有多少人在笑,有多少人看似在哭实则在笑,有多少人看似在笑实则在哭。月亮它知道吗?有多少人无奈地活着,勉强地过日子,月亮它知道吗?
左鸢觉得心好累。
纪天舟说:“回去吧,回去还能睡两三个小时。”左鸢没说话,她抱紧纪天舟,将头埋入他的胸膛。纪天舟伸出胳膊,圈住她,轻拍她的背。两人保持这种姿势,站立在深夜的街头。
夜风吹过行道树,叶子沙沙作响。“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左鸢说着,挽起纪天舟的胳膊,头靠着他的胳膊。两人相拥相依,慢慢向车子走去。
回去之后,也没洗漱,左鸢就睡觉了。天色微明,又醒来了。她瞪着天花板,思考自己能做点什么。
一方面她要安慰父母家人,另一方面,叔叔那边,她也得探听消息。她的叔叔,大概是凶多吉少了。自己作的恶,自己早晚要承受的。
从小到达,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又或者是爱情,左鸢一直非常努力。但是面对叔叔的这件事,她却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无能为力。人活着,在许多事面前,其实都是无能为力的。
她既没有门路像婶婶那样去积极捞人,内心深处,她又不齿于叔叔的行为。这就使得她无法拼尽全力去处理这件事。叔叔曾是她的偶像,而现在,偶像坍塌。
可是她又不能袖手旁观啊。那个人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是父亲的亲弟弟。对她,对她的一家人,是有恩的。
左鸢陷入两难的境地。
这时候,她又想到奚何初。她记得奚何初的父亲好像在某部门工作。她不敢奢求对方帮忙,但是探听消息应该还是可以的。如果她不能探听到有效的消息,父母那边她也无法交代。
想到这里,左鸢立刻给奚何初打电话。“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不打扰,我早起跑步呢。说吧,什么事?关于你叔叔?”
左鸢简单地把目前的情况告诉奚何初。不等她开口请求,奚何初就说:“你别着急,我马上回家找我爸,看他是否有办法。”左鸢说:“那我等你的好消息。”奚何初说:“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中午十二点之前,我一定给你电话。”
左鸢的心宽了宽。她立刻起床,洗澡,换衣服,然后打车回家,正赶上父母吃早饭。一夜之间,他们仿佛苍老了十岁。
左森问:“是不是小淼那边有消息?”左鸢摇头,将左鹂的行李放在沙发旁边。“小鹂这几天住在我们家,今晚放学她自己会过来。”
左森叹气说:“就让你婶婶去活动吧。我们不认识人,也帮不上忙,只能帮她照顾小鹂。如果她需要钱……”
“爸爸!”左鸢打断父亲的话,“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想我们应该明白,叔叔他的确做错事了。如果检举信的内容是真的,我们谁也救不了他!”
沉默,长久的沉默,令人难熬的沉默。
叶萍说:“今晚小鹂放学,我去接她。”左鸢点头说:“好!今晚我也回家吃饭。”
左鸢又赶到浪潮上班,她今天还有很多工作呢。忙到中午,任浩歌和小林叫她出去吃午饭,她也没去。她怕在外面不方便接听奚何初的电话。
奚何初是守信用的人,十二点差三分的时候,电话来了。
左鸢问:“怎么样?我叔叔现在怎么样?”奚何初说:“你叔叔目前还在警察局,估计最迟明天会移交纪检委。”左鸢问:“那就是没希望了,是吗?”
奚何初说:“左鸢,我们这么熟,我也不瞒你。我父亲一听是这事,就说沾不得沾不得。他不方便直接出面,他是托以前的下属帮忙打听的。还有,这种事嘛,怎么处理,你应该也有耳闻。吞多少,吐多少。这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左鸢挂掉电话,坐在椅子上呆了呆,向曹主任请假,然后打车直奔警局,找陈敬谦。
左鸢开门见山说:“我要见左淼。”陈敬谦说:“你来晚了,人刚被带走。”左鸢问:“带走?哪里?”陈敬谦苦笑一下,算是回答。
左鸢又问:“家属还能见到他吗?”陈敬谦说:“已经不归我们管了。胡娇的案子,查明和他无关,我们也不能扣着人不放。”
左鸢头昏脑胀,踉踉跄跄地转身就走。陈敬谦在后面喊:“你等等,我送你。”左鸢说:“不用了。”陈敬谦说:“你不用,我用啊。你这个样子,我让你一个人走,除非我不想活了。”
也不管左鸢同意还是不同意,陈敬谦将左鸢拉到自己的车上。
陈敬谦问:“你是回家还是去纪天舟那里?”左鸢说:“随便。”陈敬谦说:“大记者,你可真为难我了。”
左鸢歪着头望着窗外,双目无神。陈敬谦说:“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家吧?春熙湖畔怎么样?”
陈敬谦将左鸢送到春熙湖畔。丁小可刚起床。左鸢径直进了自己的卧室。
丁小可问:“怎么啦?”陈敬谦说:“关于她叔叔的事情。你问她吧。”昨晚丁小可也在场,她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是也知道这事情不是好事情,而且很严重。认识左鸢这么久,她从没见过她这么垂头丧气。
丁小可推开左鸢的房门,看见左鸢坐在书桌前。她一只手搭在左鸢的肩膀上。“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左鸢握住她的手,点点头。“你帮我招呼陈警官,我想休息。”
陈敬谦还在客厅,拿着网球拍。
丁小可说:“昨晚真不好意思。”“没事,一点儿事也没有。”陈敬谦问,“这是谁的网球拍?”丁小可说:“我的。”
陈敬谦又问:“你喜欢打网球?”丁小可说:“谈不上喜欢,为了减肥。”陈敬谦说:“你不胖啊,又高又瘦的。”丁小可说:“你真会夸人。”“是真的!”陈敬谦说,“我也喜欢打网球。”
丁小可给陈敬谦泡茶,两人闲聊。一会儿,纪天舟来了,进门就问:“她怎么样?”陈敬谦指着左鸢的卧室说:“你自己看看吧。还有,左淼已经不在我们局里了。”
纪天舟进去左鸢的卧室,关上房门。
丁小可问:“是你叫他来的?”陈敬谦说:“我不亲手把他女朋友交给他,我会有好日子过吗?”丁小可说:“你这人还挺周到的,又周到又仗义。”
陈敬谦说:“好啦,我得回局里啦。哪天有空,一起打网球。”丁小可说:“我随时有空,我怕你没空。”陈敬谦说:“你有空的时候我就有空。”
丁小可想进去安慰左鸢几句,又或者陪他们商量事情,但终觉得不妥。最后她决定自己还是出去逛逛,别打扰他们两个人。
左鸢依旧坐在书桌前,纪天舟坐在她对面。
纪天舟说:“今天早上,我和爷爷说了这事。他老人家的意思是,一切捞人的想法都是徒劳无功的。国家在这方面,力度很大。”左鸢说:“我明白!”
纪天舟问:“你婶婶那边怎么样?”左鸢说:“我没问她,有消息她自然会通知我的。”纪天舟又问:“我还能做什么吗?”左鸢说:“陪着我,别走。”
左鸢抬头凝视纪天舟,她的眼里盛满泪水。纪天舟起身,将左鸢搂入怀中。“我会永远陪着你,我不走。”左鸢放声大哭,哭得昏天黑地。
傍晚,纪天舟送左鸢去父母处。
左鸣在家。他见到他们,竭尽全力也没能成功地挤出一个笑容。最后挤出的表情很像哭。
左鹂已经放学,在左鸢的卧室写作业。她听到左鸢的声音,立刻跑出来,可怜兮兮地望着左鸢。
左鸢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她这个年龄,欺骗她的话,她是会分辨的。可是除了欺骗她的话,左鸢也没什么好说的。事实?真相?她懂吗?
叶萍说:“吃饭吧,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
六个人围着桌子,谁也不动筷子。
屋外有人捶门。左鸣起身开门。来人是向琼瑜。一股浓浓的酒气飘进屋内。“大哥,嫂子,我们家完了。”
向琼瑜被安置在沙发上。叶萍拿来热毛巾。左森说:“热毛巾没用,她现在是醉酒。”
左森话音未落,一瓢冷水准确无误地泼到向琼瑜脸上,同时也溅到众人身上。众人大惊,泼水的是左鹂。
“我再擦干。”左鹂若无其事,用叶萍的那块热毛巾,安静又仔细地擦向琼瑜的脸。
向琼瑜睁开眼,念咒似的说:“没用了,没用了。太晚了,太晚了。”
第87章第87章
左淼要求见妻子向琼瑜。左鸢带着左鹂陪同前往。纪天舟是司机。来去的路上,大家都保持沉默。唯有左鹂,时不时用充满好奇的眼睛望着母亲,似乎有许多问题。
这之后,左淼对自己违纪的事实,供认不讳。
向琼瑜四处筹钱,弥补窟窿。
左鸢一家人翻箱倒柜,将能拿出来的钱全部拿出来了。纪天舟问左鸢还缺多少,左鸢摇头拒绝他的帮助。任何事情,都是有限度的,不可能永无止境。左鸢不想再连累其他人,包括她的男朋友。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人还活着,日子就得过下去。
这段时间,纪天舟喜欢约左鸢打网球。原因有二。
一是陈敬谦想约丁小可打网球,但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叫纪天舟同去。纪天舟不可能独自做电灯泡,所以又叫左鸢同去。二是纪天舟希望借此,能让左鸢从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中解脱出来。左鸢自然明白纪天舟的意思。
左鸢不会打网球。纪天舟从握拍开始教她。如何发球,如何接球。再加上左鸢自己在网上看视频学习。几次之后,虽然和他们三人相比还有很大差距,但她也打得像模像样了。
和陈敬谦的接触多起来,左鸢发现,这个人也不是很讨厌。相反,他个性爽朗,大而化之,是可以做朋友的人。
四人在一起的时候,无话不谈,除了左淼的事情。有次纪天舟随口问他胡娇的案子,他说已经定性为自杀。
左鸢想,胡娇自杀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她爱左淼,不惜先写检举信,后跳楼,以死相逼?那么,左淼爱她吗?他们之间不仅仅是金钱与肉/体的关系吗?
如果真的爱成这样,倒不如选择放手吧。
左淼是有家庭的人,有妻子有女儿。难道他不爱自己的妻子吗?难道他的妻子不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