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左鸢站在出租车的临时载客站,等纪天舟来接她。经过的空出租车都不约而同地放慢速度。
左鸢被迫抬头望天,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江城的夜,霓虹灯闪烁。光污染如此严重,怎么可能看得见星星呢!
纪天舟的车到了,左鸢上车就问:“琼珏怎么样?”纪天舟说:“现在没事了。”左鸢又问:“我听你在电话里的语气好像很紧张?”纪天舟说:“她一心求死,什么都不肯说。”
左鸢想到乔春生的案子。乔春生为了让袁如颖帮自己继续杀人,不供出她。左鸢说:“难道琼珏有同党?”纪天舟摇头。“我不觉得。我推测,她是有难言之隐。”左鸢不明白。“难言之隐?”
纪天舟说:“我怀疑胡奔是叶琼珏的男朋友。叶琼珏不是告诉你,半年前她和男朋友分手吗?我怀疑这个男朋友就是胡奔。”
左鸢对纪天舟的推测难以置信。“你是说,妈妈抢走女儿的男朋友,导致女儿报复,杀死自己的妈妈。然后再嫁祸给自己的男朋友?”
纪天舟沉默不语。左鸢又说:“我需要时间整理思路。做记者这么多年,奇事怪事见过不少,但是这种事,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纪天舟说:“我认为我的推测八九不离十,可能细节还需要叶琼珏补充。我们想请你和叶琼珏谈谈,毕竟你们是好朋友,容易沟通。”
左鸢不语,陷入沉思。她在想自己的好朋友经历的事情,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好朋友会经历这样的事情。要多么缜密的思维,再加上多么冰凉的心,才能布置出这样的局。她感觉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每天都见面的叶琼珏。
即使是自己身边朝夕相处的人,也不可能真正地了解对方,也不可能真正地知道对方心里在盘算什么。
有股悲伤的情绪在心头升起,左鸢脸色惨淡。
纪天舟又说:“跨年那天,她是故意找你的,目的是给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后来她一直让你照顾她,我看也是为了方便从你这里打听消息,同时也可以利用你传递消息,减少我们对她的怀疑。”
左鸢说:“我不是为她开脱,但我真的不怪她。站在她的角度,她当然要为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据。至于后来的事,也许她真的需要有人陪她。”纪天舟说:“你这个人,考虑问题的角度倒挺清奇的。”
左鸢笑问:“我是不是稀世珍宝?”纪天舟笑说:“有待查验。”左鸢哼一声说:“骗人也不会,没情趣。”
纪天舟和左鸢来到医院,杨凌晖和宁冲守在病房门口。简单的寒暄几句,左鸢独自进入病房。
叶琼珏没有睡觉,她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左鸢进来,她看也不看。左鸢甚至怀疑,她是否知道有人进来了。
“琼珏。”左鸢拍拍叶琼珏说,“不好意思,我今天加班,这么晚才来探望你。我买了点粥,你最喜欢的小米南瓜粥。医生说你可以吃。我扶你起来。”
叶琼珏没有反应。左鸢也不管她是否愿意,把她扶起来,将枕头垫在她背后。
左鸢舀一勺粥,送到叶琼珏的嘴边,她依然没有反应。左鸢放下粥。“不想吃也没关系,饿了再吃。”
左鸢继续说:“今天上午的采访对象真烦人,我简直要把话筒甩到她脸上,不过我还是忍住了,因为我修养好。”叶琼珏继续继续没有反应。
顿了顿,左鸢又说:“我今晚来探望你,是纪天舟叫我来的。他希望我劝服你,向他们坦白你所做的事情。”
叶琼珏闭上双眼。
左鸢接着往下唱独角戏。“其实我并不想来。说真的,你现在怎么样,我不想管。你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我。我就算修养再好,也会生你的气。由始至终,你都在利用我。”
叶琼珏睁开双眼。
左鸢暗喜。“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我从未想过你会利用我。但是,我也从未想过你会经历这样的事情。琼珏,你有苦,怎么不告诉我呢?你如果早点说出来,不会是今天的结果。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叶琼珏忽然说:“家丑。”
左鸢说:“我明白,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可是,你也不能独自承担一切啊。你以为自己很坚强吗?你不过是个普通的女生。”
叶琼珏流泪。“我受的苦,没人明白。”
左鸢说:“人活着,都是孤独的。谁又能真正地明白谁呢?人与人之间,就好像天上的星星,看起来距离很近,其实相隔很远很远。”
叶琼珏沉默不语,似乎在品味左鸢的话。
左鸢说:“当纪天舟告诉我他的推测的时候,我想,你这么做肯定不是处心积虑的,肯定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误会让你一时走错路。可是,既然已经走错了,也只能接受现实。”
叶琼珏说:“现实就是我要被判死刑。”
左鸢说:“我不是法官,也没研究过法律,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不过,我知道,琼珏,你是有悔意的。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绝对不会那么做,对吗?”
叶琼珏默然。
左鸢说:“琼珏,虽然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但是向警方坦白你做的那些事,会让你卸下包袱,会让你的余生过得比现在安宁。我说句难听的话,你欠死者一个交代。即使你被叛死刑,你还是应该给死者一个交代。如果你不坦白,你将永远活在自己的监狱里。”
叶琼珏望着左鸢。
左鸢说:“我们能欺骗别人的眼睛,但我们永远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第69章第69章
审讯在病房进行。
叶琼珏靠在床上,旁边是一张小桌子。纪天舟和杨凌晖负责审讯,宁冲负责记录。已经是半夜,纪天舟让宁冲回家,宁冲不听。
左鸢也在。纪天舟说,她的任务是负责随时安抚嫌疑人的情绪。
叶琼珏说:“你们要是愿意听故事,我想从我小时候说起。”纪天舟说:“我们非常愿意。如果你不反对,我们会记录下来。”叶琼珏说:“随便。”
叶琼珏小时候在福利院度过,她人生的记忆从这里开始。
“在福利院,大孩子欺侮小孩子,小孩子欺侮更小的孩子,阿姨只会站着看笑话。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人能收养我,我不明白,为什么父母要抛弃我。我到底是哪一点不够好,他们要抛弃我。”
十六岁那年,叶晓玉收养叶琼珏,幸运从天而降。面对这个珠光宝气高高在上俯视自己的女人,叶琼珏又高兴又胆怯。高兴的是,她终于有家了。胆怯的是,她发觉叶晓玉和她不亲近。
叶琼珏说:“她对我很冷漠,除了给我吃穿,给我钱花,几乎不关心我。我很怕她。只要考试我考不好,她就会骂我不争气,还会动手打我。”
十八岁那年,叶琼珏考入一所三流大学,专业是听起来很高大上很唬人其实毫无技术含量也不好找工作的新媒体。叶晓玉打得叶琼珏半夜离家出走。
“可是我又回去了。我没有能力离开她。我知道我必须继续依靠她。依靠她给我钱花,依靠她给我学费。说真的,在物质上,她从没有亏待我。”
杨凌晖说:“这样的母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有很多人,他们的父母连基本的吃穿都不能满足他们。你太贪心!”
叶琼珏说:“她变态的!”
叶琼珏开朗漂亮,进入大学后,追求她的男生很多。但是,叶晓玉严禁她谈恋爱。叶晓玉每星期都会去大学探望叶琼珏,检查她的手机,检查她的生活,只要发现有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她就会骂她。室友在场也是如此。
叶琼珏说:“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她能不能给我点面子。还有,她不准我化妆,不准我穿吊带衫,不准我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我又不是生活在封建社会。”
叶琼珏大学时期的爱情,全部被叶晓玉破坏。大学毕业后,叶琼珏为逃避叶晓玉的控制,打算去外地工作。但是,叶晓玉藏起她的三方协议,让她无法签约。
纪天舟说:“她的行为是错误的,但是她的出发点很可能是想把你留在身边。”
叶琼珏说:“我现在当然懂,但是我当时不懂!还有,即使她的出发点是为我好,也不代表我应该接受她的行为。”
杨凌晖默默点头。
叶琼珏说:“她安排我进浪潮,我被迫无奈,只能去了。我想早点经济独立,这样我就能早点离开她。”
叶琼珏在浪潮做编辑,每天的工作内容是更新网站新闻。一次偶然的机会,领导让她临时顶替出镜记者完成对某大牌明星的采访,她做得很好。于是领导让她调职,去做出镜记者。
叶琼珏说:“她不答应,说女孩子抛头露面的,丢人现眼。这次我没有屈服,我反抗了。我和领导请假半个月,专门在家绝食。”
左鸢在心里感叹。出镜记者因为有各种额外的补贴,所以到手的收入比编辑高。当初,大家都羡慕叶琼珏调职很顺利。没想到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杨凌晖说:“我不明白,你已经工作了,已经经济独立了,为什么还不离开她呢?”
叶琼珏说:“当你过惯了锦衣玉食浑身名牌的日子,你就再也不可能去过月薪三五千的日子。”
是啊,左鸢想,她现在住春熙湖畔住惯了,再让她去住之前没有卫生间没有阳台的老房子,她也不能接受。
纪天舟问:“这也是你要求叶晓玉给你买巨额保险的原因?”
叶晓玉笑而不语。左鸢觉得,她这个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叶琼珏说:“她继续干涉我的生活,限制我交友。”
浪潮有几个小伙子追求叶琼珏,叶晓玉知道后,强烈反对。叶琼珏的爱情全部无疾而终。
叶琼珏说:“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我谈恋爱,她居然到对方家里,说对方配不上我。我真要发疯了。”
杨凌晖问:“她到底为什么不支持你谈恋爱,你真不知道吗?”
叶琼珏说:“她不是完全不支持。工作后,她也托人给我介绍过对象。全是那种老实巴交的,还有二婚的,或者离婚有孩的。我怎么能和这种人过一辈子啊?”
听到二婚的和离婚有孩的,杨凌晖直瘪嘴。
叶琼珏说:“她不是为我介绍男朋友,她是为她自己找女婿。这是两回事。我要是接受她介绍的人,等我结婚后,她就可以控制两个人。等我有了孩子,她还可以控制孩子”
杨凌晖说:“你蛮挑剔的,想得也挺远的。”
叶琼珏说:“我不过希望我的孩子,出生在幸福的家庭。我不过希望,找到与自己心心相印的人。两个人结婚,是要过一辈子的,我能不挑剔吗!”
纪天舟默默点头。
叶琼珏说:“我和她为了这些事情,总是争吵,无休止地争吵。我想过不结婚,可是我做不到。我是个非常传统的人。从小到大的经历,让我一直渴望拥有自己的家。我很喜欢逛家装市场,幻想自己将来的家要如何装修。”
杨凌晖问:“你和胡奔怎么认识的?”叶琼珏说:“六人晚餐认识的。”
过了三十岁,追求叶琼珏的男人呈断崖式下跌。即使她天生丽质,每晚照镜子,她也能发现自己眼角的鱼尾纹越来越明显。鱼尾纹势不可挡,用多贵的眼霜都不管用。什么消除细纹,广告里都是骗人的。
叶琼珏望向左鸢。“江城出现六人晚餐,还是你看到新闻,告诉我的。”
啊,左鸢莫名其妙,她完全想不起来这件事。左鸢对纪天舟说:“我没参加。”纪天舟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这女人干嘛?现在审讯呢。
所谓六人晚餐,就是三男三女六个陌生的男女,相约相聚,或吃饭,或喝茶,或聊天。
这种社交方式比单纯的相亲,更受白领欢迎。因为不但轻松无压力,还能大大提高相亲的效率。即使相亲不济,多认识五个朋友,也不是坏事。
叶琼珏说:“我只参加过一次六人晚餐,就遇到胡奔。那天晚上,他很健谈,也很羞涩,还彬彬有礼地照顾在场的三位女士,比其他两位男士强太多。饭局结束之后,我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是我主动找他交换的。另两位女士也找他交换联系方式。”
胡奔还真是有魅力啊,杨凌晖腹诽。胡奔是很帅,但是除此之外,杨凌晖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优点。女人看男人,和男人看男人,眼光是不一样的。
叶琼珏说:“我知道他在选择,于是我就帮他选择。”杨凌晖问:“这你也行?”叶琼珏说:“只要好好计划,没有我不能成功的事情。”
叶琼珏利用胡奔的手机,给两位女士发消息,成功将胡奔打造为花心大萝卜的人设,直至那两位女士将他拉黑。而这一切,胡奔都蒙在鼓里。
叶琼珏说:“当他只有我的时候,他对我真的很好。他和我以前认识的男人完全不同。”
好奇心驱使杨凌晖很想问问怎么不同,职业素养驱使杨凌晖闭嘴。
叶琼珏说:“我怕她又反对,所以一直瞒着她。胡奔好几次要求见我母亲,我都拒绝了。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不管你们是否相信,我是真心爱过胡奔的。”
有些事情很奇妙,叶琼珏不带胡奔见叶晓玉,但叶晓玉和胡奔还是见面了。
叶晓玉所在的奇思佳信息咨询公司需要找互联网外包,找到胡奔所在的科技公司。老板让胡奔的小组负责这个项目。
叶琼珏说:“有次我去外地出差,提前回来了,我居然在自己的家里撞见胡奔。我真不明白,胡奔到底喜欢她什么,我明明比她年轻漂亮。”
杨凌晖很想告诉叶琼珏,当胡奔同时与六人晚餐的三位女士保持联系的时候,就说明他不是专情的人。至于胡奔喜欢叶晓玉什么,如果不是灵魂伴侣的话,那就只能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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