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瞻面色肃然,目光落在木匣上,沉沉叹了口气。
“先帝为皇子时,曾在广陵遭人追杀,身受重伤,后来藏身于一户农户家中。伤好后,先帝便带着农户家的姑娘回京,不巧路上又遭遇劫匪,那名姑娘被掳走……先帝以为她定然香消玉殒,没成想,几年后,农女千里迢迢寻到王府,自称她的孩子身上流着皇家的血。”
纪瞻继续道,“一个弱女子被山匪掳走,等待她的是什么,哪怕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已是不洁之人,生下的孩子也无从查证到底是皇室血脉。彼时先帝正和六皇子争储,未免节外生枝,将农女赐死,而那个男孩则送到了广陵的寺庙中。”
宋凝点了点头,面上波澜不惊,似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从一名小小的烧火僧,处心积虑得了寒山寺前任住持了空大师的欢心,又为登上住持之位,将这些人残忍杀害,抛尸放生池。而后与衮州知州勾结,教唆定国公府谋反,步步逼迫宣平侯府。”
这一切,全是为了报仇雪恨。
此事之荒谬,简直如同一出戏文。纪瞻好久才回过神来,道:“臣实在未想到,普慧竟是……”
宋凝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缓缓道:“先帝到底有没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孤不得而知,但是普慧与定国公府勾结一事,已然证据确凿。”
纪瞻心中一凛,知道宋凝怕是要出手了。
脑海中蓦然想到陆云昭与沈棠在一起的画面,又想起得月楼那一幕。
踟蹰半晌,纪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殿下,微臣听内子说起,定国公府正与忠勇伯府议亲……”
宋凝霍然盯着纪瞻,“你说什么?”
“若是定国公府与普慧勾结,那忠勇伯府……”
纪瞻后来又说了什么,宋凝记不清了,他的脑海只充斥着纪瞻的那句话。
“定国公府正与忠勇伯府议亲。”
宋凝今日本就无心政务,纪瞻走后,他更加看不进东西,勉强看了几行字,忽然一挥手,累了满桌的奏折尽数被他扫落在地。
“殿下息怒。”裴琰忙跪下来替他拾捡奏折。
宋凝忽然从座位上站起,冷笑一声,“裴琰,你说,她又在搞什么鬼?”
裴琰反应了半晌,才明白宋凝口中的“她”是谁。
裴琰一边思量着如何开口,一边小心打量他的神色,见他面色愈发阴沉,便体察上意道,“殿下,沈姑娘毕竟是女子,您三番四次不给她好脸色瞧,许是……许是心灰意冷,便……”
转而投向定国公公子的怀中。
宋凝望向黑黢黢的窗外,书殿内,一根松木香静静燃烧,悠远绵长的香气中,他的呼吸却无法与香气一样趋于平缓。
他沉沉看了裴琰一会,看的他差点脚一软,跪倒在地。
便见宋凝抿着薄唇,似经历过一番天人交战,咬牙道:“就寝。”
烛火在寝殿摇曳跃动,却带不来任何温度。
宋凝再一次入了梦。
江州府治下的吴州堤坝决堤,殃及颍州、宁州二府,受灾百姓伤亡无数。
此事由江州地方监察御史直接报至京都督查御史周晗面前。周晗受皇命赴江南督察水患治理,却发现水患的背后牵涉到朝廷大内。
经查,忠勇伯沈钧鸿曾时任江州知州,负责修建水利堤坝,涉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是江州府蒙受巨灾,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的原罪之一。
圣上震怒,忠勇伯府原就根基浅薄,一夕间墙倒众人推,沈钧鸿锒铛入狱。
“殿下,微臣查过,忠勇伯沈钧鸿被派去赈灾,一切皆是定国公府从中作梗,所谓的贪墨赈灾食粮,以次充好,皆是无稽之谈,定国公残害忠臣,推他出去,只为替自己顶罪。”
宋凝沉默不语,半晌,才挥退纪瞻,然后转头问裴琰,“她还跪着吗?”
裴琰小心翼翼禀报:“回殿下,沈承徽还跪在外头,已经……一天了。”
沈棠摇摇欲坠的身影跪在地上,额头贴于地面,保持这样的姿态,许久许久了。
“殿下……”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惨然哀求,“妾身求您,给忠勇伯沈钧鸿一次机会,他是冤枉的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宋凝坐在九华殿内,目光沉沉。
裴琰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殿下,既然纪大人已经查明忠勇伯是定国公的替罪羊,那为何不与沈承徽说明,好让她安心?”
“铁证如山。”宋凝拧眉道,“定国公连同刑部多番查访,证据确凿,光凭纪瞻那点证据,不足以翻案。”
咔嚓一声,宋凝折断一支狼豪笔,极冷静道:“忠勇伯忠正有余,能力不足,江南连年水患,需要赈灾的不止江洲。堤坝修建数百,偏偏只有他的出了事。若人人都和他一般无能,大魏要乱成何等模样?”
宋凝蹙眉,可他又毕竟是沈棠的父亲。
明面上不能救,但……
随手将断成两截的狼豪笔弃到一边,宋凝缓缓站起来,冷冷吩咐,“裴琰,今日,就由沈承徽侍寝。”
第37章
沈棠跪了一天,手脚发软,如坠云端。
过了一会,她浑沌不堪的脑袋才渐渐醒转过来,四下打量如今的处境。
陶然居干净明亮,袅袅熏香萦萦绕绕,温暖如春。
“承徽,您终于醒了。”绿芜死后,陶然居的宫婢全都换了个遍,此刻几名眼生的宫婢围过来,一个手捧巾帕,一个手持铜盆。
沈棠浑浑噩噩地看着她们:“我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