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周行范……小周,他受了重伤,却居然走运遇到了徐大郎,然后一起找到了大陆泽,汇合了我们。”张行立即补充道。“我们是七个营一起到了。”
无他,来的两人,年长者他一时没想起来,其余人却晓得是张世昭,而另一个昂藏大汉赫然是见过几次的秦宝秦二郎。
苏睦一走,张行便又来看王臣愕与苏靖方:“王副都尉,你跟小苏一起留在这里安抚军心,务必不要让事情外泄,同时南面情报若到,务必第一时间交予李四郎与我知道,我与四郎和四嫂就在这里坐一坐。”
笑了一整天,或者说从昨晚上就笑个不停的张行终于沉默了下来,他根本没有在意是“听人”的“人”是谁,而是在沉默了好一阵子以后语气萧索起来:“麻烦了1
果真有些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感觉了。
樊梨花如释重负,却因为张行和雄伯南的出现和什么合兵南下的说法而对局势一片茫然,只能带着疑惑匆匆退下。
张行愣了一下,这个回答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其中有个信息还是让他不得不幽幽以对:“曹林死了?”
故此,两人都不再言语,只是坐在廊下望着因为开拔彻底喧嚷起来的大观广场发呆。
“樊虎、樊豹的妹妹?我托付你收留的那个?”
话到这里,李四郎顿了一下:“只是没想到,你连着杀了两个回马枪。”
然而,即便如此,张行的举重若轻,对武安军上上下下……也就是李定本人到下面他们这些立场偏向略显不同的同僚……都能如此轻易拿捏,还是让这位王副都尉感到一丝恐惧。
黜龙帮最高战力、宗师雄伯南却有些感慨了:“大宗师……大宗师何其难?自正脉开始,十二正脉一条条来冲,然后靠天赋和运气来冲奇经八脉,来凝丹,而凝丹后接着又要艰难夯实丹田,夯实了又要观想,到了宗师还要有自己的念想,还要有地气来依仗……天时地利人和都到了,才有万一的结果成了大宗师,可说死还是要死。”
张十娘没有留下,她在李定的示意下去了隔壁的郡城,人一走,剩下两人这才终于撒了手,然后就如当日东都小院中闲聊一般开始了……闲聊。
高士省彻底释然,立即拱手称令,然后匆匆而去。
没错,是恐惧,李定有点后悔去鞭打人家黑帝爷了,毕竟,现在看来,张行对自己的喝问,本身就是一种回应,而秦宝与张世昭的出现,更是加深了这种回应。
“我来的路上,只从樊头领妹妹这里得知,你在这里猬集了武安军全军,而张首席他们当时突围向西北而去,便决心来见一见你,乃是要以司马二郎信使的身份靠近你,然后让秦二郎突然出手挟持住你,逼迫武安军分出一万人北上去追击张首席他们……”张世昭脱口而言,没有丝毫迟滞。
“那元公,我们是从张氏呢,还是从白氏?”又有人按捺不住了。
“请你回一趟襄国郡,不要带太多人,三千人足够了,然后有两件事要辛苦你,一件是我们在大陆泽有伤员,是周行范周头领与贾闰士两人带领着的,你务必帮我安置一下;另一件是要你看管住襄国各方面动向,不要让消息外泄,引来河北其他各家的窥探。”张行认真吩咐。
张行安静听完,复又来问张世昭:“张公,所以,现在集合兵马往武阳-魏郡汇集,可行吗?”
这个任务,若是王臣愕去看李定等后者同意,反而显得荒唐,便也只好拱手。
“没有,属下今日早上在桥头遇到了人,他们看属下亮着旗号,就问属下是不是府君手下的人?我说是,他们就说他们是府君在东都的故人,要见府君,属下就把他们带来了。”樊梨花依然不做隐瞒。
李定思索片刻,缓缓摇头:“得看南线情报,现在情况不明,还是按照既定方略,让你们的人继续往平原去为上,不过可以在渡清漳水后稍微偏南,靠近武阳郡一带为上……”
“何必装作不知?”李定无奈叹气道。“你这个人若说行军布阵可能差了点,但抓战机的天赋比我跟白横秋都要强上三分……我知军不知人心,白横秋知人心不知军,你却都能兼顾……堪称独步天下!现在的局面是,既然武安军从了你,东都军又溃散,那自此地往大河为止的局部战场上,便是黜龙军反过来占尽了优势,你若不追一追,装作是你胜了这一场,趁机收拢人心、收复失地,必然是不心甘的。”
“死了。”张世昭面色稍肃。“就在我眼前,最后一丝元气当面从身上散了,然后就是朽木死肉一坨了。”
李定想了一想,点点头,便直接朝发懵的樊梨花招手。
秦宝拱手不变,即刻抬头:“秦二不才,敢不为三哥效命?”
李定和雄伯南都有些不解,前者忍住,后者不由来问:“张……张护法,何妨先礼后兵?你看首席这里不就说动了李府君吗?如何上来便要喊打喊杀?”
“北地与晋北。”张行毫不遮掩。“合计五千骑,然后整合了部队,皮袍子撕开了以求整齐。”
元宝存扭过头去,看着对方,依旧是严厉呵斥:“什么张氏、白氏?我们是为了天下大义,为了河北安靖,为了武阳郡百姓之安泰1
“那你得到南边战事情报了?”李定还是不解。
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清漳水南岸的情况,不晓得接下来是一场武装游行还是一场必须要迅速发动的解围战。
但是很快,随着元宝存死死盯着地图以及地图上的简单标注数息后,这位始终在河北屹立不倒的军阀还是喘着粗气缓缓开口了:“这也是机会……这个时候,只有我们一家知道整个情势!必须要立即决断,告知情报,参与战斗,便可起到奇效,立下奇功1
这个时候,张行复又四下来看。
孰料,张行直接指向他身前一人:“苏都尉,请你亲自走一趟!带本部三千人加部分军需追上去,接应我部主力,然后一起渡河往武阳走。雄天王和徐大郎他们知道我过来,派个斥候联系一下,他们就晓得我的意思了。”
雄伯南恍然,李定讪讪。
苏靖方被扫到,立即便要拱手。
众人愈发惶惶。
“怎么说?”
“修行上是个奇才,突飞猛进,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或许已经凝丹了……或许没有……她去年这个时候大概就是这个修为了,是武安军没有伸展,耽误了她。”
“怎么类似?”李定似乎真的有些不解。“你莫再说什么咱们两人联手天下无敌之类的话了,今日谢鸣鹤都替你骂清楚了,个人再强在众人面前也只是无力,否则我又何至于落到眼下局面?”
而过了片刻,李四郎复又开口:“你知道李枢没有过河来吗?”
“我觉得没问题1张世昭正色作答。
而残破的黑帝爷则在自己的位子上望着他们发呆。
樊梨花听得面色煞白,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带来的这两个人居然真存了不良之意……然而仔细回想见面时的言语,这老头好像又没有说过一句谎话,复又觉得有些荒诞。
“你知道我是在问什么。”张行终于无语。
“天王,事情不是这么说的……”张世昭听了以后连连摇头。“之前一战撕裂了河北局势,双方力量拉扯,李四郎猬集全军在这里,是不敢动也不可能动的,无论是让他北上还是让他南下,无论是让他从我们还是从白横秋,都不会动,所以必须要用奇招……而反过来,只要他动了,靠近了咱们,威逼利诱、宽宏恩义,都能轻易将他拉过来,到时候便能从容来处置了……只是我也没想到,李四郎不动,首席却反过来动了,而且效果这般好。”
“她……如何?”
“我派出去的是樊梨花。”
“你弃了伤员还这么齐整,必然是有成建制援军,哪里来的?”李定率先来问。
此言一出,李定还好,毕竟之前从联军那里早有信息和猜度,只是此时完全确定而已,但也不好受。
苏睦答应的就很利索了,但还是多看了一眼李定。
翌日,在得到相关讯息后,武安军放弃了邺城,向东而行,并在武阳郡边界渡过清漳水,于魏县、繁水之间重新会师突围部队,到了下午部队陆续抵达,黜龙军突围主力、北面援军、随行支援的苏睦部,约一万四五千众尽数抵达,双方合军两万七千众。
“然后,领兵上限应该是个……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只能让她做个五百主,想来领个几千人做个战阵之将总是没问题的。”
转而正要问李定如何一致行动,要几个头领名额时,那樊梨花果然回来了。 “属下没见到单通海,也没继续南下。”樊梨花俨然认识张行,也知道雄伯南,便带着某种局促涨红着脸来朝廊下诸人复命。“属下遇到一个黜龙帮的熟人,交给她后就折回了……是窦小娘,她从东面过来去西南面,路上撞到的。”
高士省省的意思,但并不直接应声,还是去看李定。
乱世当中,自己一个本土本地的豪强,能连续搭上船,就已经算走运了,那什么高士瓒、诸葛仰,论家底子论修为,哪个不比自己强,如今都在哪里?
张行骤然一个回马枪,说降了李定,武安军上下有思想上的摇摆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莫说只是武安军的高级军官们胡思乱想,便是闹出什么兵变逃亡也属寻常,故此,张行和李定根本不做理会,只是在破了相的黑帝爷注视下坐在了廊下以避正午阳光。
李定略显尴尬:“主要是觉得小苏这些日子往来不断,白横秋说不定已经有所察觉,而且也太累了,但也有一些私心……”
而且笑着笑着,居然有真气掺杂鼓荡,引得整个黑帝大观的广场都被惊动。
只不过,李定到底是李定,其人稍一思考便收敛了表情,压住了这种多余的心思。
可那又如何呢?
“算了,把人带来吧1张行忽然打断了对方的言语,扭头看向了李定。“我们现在问一下东都的情形,然后立即合兵南下1
正午春光明媚,两人许久未见,如今又刚刚结束了数年的分裂,完成了会师与合并,本该是热情高涨,从私人情谊到革命关系全都更上一层楼的,但是没办法,数年的独立派系生涯还是让双方形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隔阂。
李定没来得及反应,本就意图让樊梨花自行其是的他也没有资格反应。
“元公,要不要去联络一下魏公?”武阳郡郡城贵乡城内,郡府后院,一个摊开的大桌子前,本郡贼曹小心翼翼摸着桌上的巨大武阳郡地图打破了沉默。
“哪来的张相公?”张世昭站直了身子,负手再笑。“我自是黜龙帮资历护法,只是之前碍于大魏尚在,为了家人不好出面罢了,如今大魏将死,总能站出来为帮中做些事情,便是劳动也是为帮中劳动,李四郎何必在意?况且,你若真知道我准备用什么法子与你谈生意,怕是反而要后悔这般礼遇的。”
张行这才走向了一直没有理会的秦宝,后者拱手躬身,全程一声不吭。
但是,真有了某种意义上的回应,他反而有些恐惧了。
“她有些粗心,而且作为军中少有女将过于显眼了。”李定平静作答。“至于说对黜龙帮的态度,也不好说,或许转过弯来了,或许没有呢,尤其是对上单通海,那可是跟樊虎打了许多仗的人……我用她,本就是想,若是通知到了,也就到了,是你们黜龙帮的运道;若是她被发现了,心中懊丧故意拖延了,那自然是我李定对你们包藏祸心,想让你们吃暗亏了。”
李定目光根本不在此人身上,但闻得声音停顿却也晓得是怎么一回事,然后随着张行一拽,无奈低头叹气:“按照张首席的意思去做,总不能让人病饿在大陆泽里。”
“怎么可能没有麻烦?”张行无奈道,简直就像是在倒苦水。“天下事最难最容易的都是人心,之前白横秋一击不中还要强行围困,可不只是他军事误判,更重要的是他在赌人心,赌我们被困时,外面的黜龙帮各处人心离散……我本可再耗一耗,却在闻得战机后咬牙突出来,也是担心人心离散。现在河北人心险之又险的拢住了,但还是不保险,还是人心波动,不然何至于匆匆来你这里,又要装作得胜去追白横秋?河北如此,河南那里原本就分锅吃饭不说,还有许多诸如淮西军、内侍军、知世军这些外家的人,不是说这些人就居心叵测,但最起码是容易误判形势,擅作主张的,到时候算谁的?”
而元宝存吐出一口气后终于下令:“户曹去找在莘县的刘黑榥,让他去截杀在沙麓收拢溃败的段威!兵曹寻堂邑的黜龙大兵团,贼曹去寻在元城的魏玄定,功曹寻在魏县的张行、雄伯南,安副都尉亲自去寻在澶渊的单通海,告诉他们,白横秋主力昨日自内黄转博望,其部孙顺德在观城……他们自不量力,居然妄想围杀单大头领1
众人气息粗重,各自凛然躬身称是。
元宝存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暂时不要动惬山的窦历……仓曹去请他喝酒!天黑之后,再宰了这小贼厮1
话到最后,居然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