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如此。”张行点点头,复又反问回来。“你觉得还能打吗?”
除此之外,一些不方便说的,但少部分高层也知道的,比如程知理昨夜一来就告知了几位高层,魏玄定亲自带人去了武阳,陈斌、窦立德监督翟谦、夏侯宁远等主力准备围攻鄃县屈突达之类的讯息,此时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之前便说了,徐大郎管军务,我和雄天王不插嘴就按他的方略来做。”张行立即做了脱手掌柜兼撑腰之人。“就按他说的办!其余人继续点查部队,收拢溃兵1
“真到了那个时候,让尉迟将军引军回来,护送他们北上就是。”徐世英给出了妥协方案。
张十娘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自己的金丝红绫长鞭取了出来,双手递给了明显情绪不对的丈夫,然后便后退一步,挡在廊下,以防着对方要对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张行做什么。
张十娘的问题依然不愚蠢,因为别人不清楚,他们夫妇比谁都清楚,虽然武安军算是生力军,算是以守对攻,占据了战术上的优势,但经此一战,这支军队也是明显被动摇过的,而且是多方向的动噎…心向黜龙帮的、心向白横秋的、只想保住自己实力的,暴露无疑,使得整个武安军都显得有些摇摇欲坠……说白了,这一战的影响是切实的,真要硬对硬,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赢了会怎么样?
输了会怎么样?
一念至此,李四郎不由叹了口气,然后回过头去,给出了自己的答复:“十娘,真要硬碰硬,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张十娘本来想要说些什么,此时却忽然意识到了对方的纠结所在,心中醒悟之余,反而闭口不言。
“不,我的意思是,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徐世英复又摇头。“无论如何,杀个回马枪都是能出其不意的,出其不意就有可能有大的效果,尤其是在眼下这个战场局势大举变幻的局面下……三哥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最好的结果是忽然回军,以李定难以理解的兵力和态势围住武安军,逼降他们;其次,万一不行,也可以迫使武安军收缩,然后咱们转向东面,从原来的战场逃回到平原,这样就省得绕个大圈子;最差,是再逃回来,从晋北走嘛……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武安军主动收缩到一个点上了,但不知道更南面的军情,万一南面还有东都军或者太原军张网以待就麻烦了。”
就这么走了?
确实是走了,黜龙军突围出来的残部在北面援军的混合护卫下,转向东面,迎着早晨的太阳,丝毫不顾牲口开始倒毙,毫不犹豫的快速离开了黑帝观,而且越过了表明空虚其实是陷阱的武安郡郡城,消失在视野内。
黜龙军也没有发动进攻,而是在夜色中整队,收拢后方跟进的部队。
到了正午夜的时候,烽火就传递到了黑帝观,李定翻身起床,走出自己歇息的厢房,望着烽火,却丝毫没有惊讶,只是向匆匆赶来的苏靖方传令:“是张三来了,让你父亲与王副都尉各自分出两个五百主领兵巡视周边,让其余全军继续睡觉,四更再起来造饭,吃好了他们就来了,几位都尉、副都尉都不用过来……咱们以逸待劳便好。”
半晌还是李定挥手:“让他来吧1
谢鸣鹤点点头,不再犹豫,直接腾空而起,标志性的长生真气配着灰扑扑的袍子,不再像个白鹤,倒像是只灰鹤……墙垒上此时早已经整齐布置了许多武安军士卒,这只灰鹤先飞到阵前呼喊,须臾片刻,便得到答复,却是再度腾起,落入黑帝大观中。
“我小瞧李四了,武安军这一番折腾居然没有离队的成建制部队,几乎全都被他带回来了,也是他厉害。”张行听雄伯南说明大观内的兵马数量后,不由在初出的阳光下微微眯眼。“这黑帝观的形制应该天然助于结阵吧?”
张十娘问的并不突兀,也并不愚蠢,因为李定战后的表现委实显得自我矛盾……若是打,之前为什么不把白横秋留下来?难道是为了显自家本事?而若是……不打,为什么又要那么快将兵马夺回来,还将兵力集中起来?
“为了吓到他。”李定幽幽以对。“把他顶回去!他兵力不足,又疲敝不堪,只是修行高手占优,但凡见到我严阵以待,就该老老实实的掉头从西面逃回平原,省的将黜龙帮打断了腰……我估计他也是这么准备的。” 张十娘点点头,复又摇摇头:“若是他没被吓到,非要定生死怎么办?经这一遭,他还会如以往那般留有余地吗?”
“一个是李府君没有站准天下大义所在,不能膺服河北人心,大魏为祸河北到了极致,李府君囿于官职出身,打着暴魏旗号,而我们黜龙帮则是天下义军领袖,人心归属谁不言自明。”谢鸣鹤根本没有废话的意思,甚至有些言语急促。“另一个是李府君只仗着个人才略,试图以一人而定大势,却不晓得,凡作大事必以人从众,方可生生不息源源不断,以成将来……敢问李府君,你一个人如何与我们黜龙帮这么多英豪对抗呢?便是人家白横秋,也懂得要去争关陇领袖,来到河北这个客地还知道尽量汇集联军呢1
跟在堂外的人已经听傻了,唯独张十娘瞪大眼睛,连连喘着粗气。
只不过,这个会意注定是层次不同的。
“那三哥还有什么言语要交代吗?”徐大郎环视一周,最后看向张行。
谢鸣鹤听到一半便面色大变,耐着性子听完,微微一拱手,就直接跃起,往北面归来。
“我小瞧张三了!他哪来的这么多兵马?!援军?!晋北的援军?!来了就直接掉头来打我们?”李定连番质问,却几乎是将事情瞬间理顺。“好本事1
双方见面,李定咄咄逼人:“谢兄,张行竟然不敢亲自来吗?”
而一万两千兵中最少有六千马匹、骡子、叫驴等驮兽,此时多分派给之前突围辛苦的黜龙军,反倒是北面援军选择随马步行。
“那就好。”
只能说,身边能一直有一个可以坦诚相告一切的对象本身就很幸运。
只是,他如今也学的不露在外面罢了。
武安军上下振奋。
众人各自凛然,而雄伯南刚要点头却又想到什么,赶紧来问:“不对,若是我们无功而返或者逼降了李定都好说,若是要趁机转向逃回平原,这里的伤员又该如何?”
李定点点头,再度制止了身后几位都尉的作态,眯着眼睛来言:“谢兄说的都挺好,但嘴上功夫是要有现实事态来做映衬的……我也告诉你三件事如何?”
然而,李四接过金丝红绫鞭来,看都不看身后张行,反而箭步上前,冷冷来对着黑帝爷的塑像喝问:“黑帝爷,我有一事不明,我李定天生地载,有此昂藏之身藏天下兵甲之书,神仙真龙凡人豪杰又是算卦又是许诺,都说我是天生奇才,而天生奇才又当此乱世,为何无非常之运呢?前夜我便在这里做祈祷问你,昨夜又问,你都不应声,想来是我没有说清楚……现在我说的清楚,也请黑帝爷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天生我才,是要我证位成龙?还是要我当个一统天下的陆上至尊?1
张行看了对方一眼,毫不犹豫转身打马折回。
今天格外活跃的徐大郎意外的没有下定论,而是看向了张行:“我觉得可以去围武安。”
“一万人,牛达和王雄诞又在周边收拢了不少人,但伤病者不下两千……”马围立即汇报。
“红山没有埋伏是没问题的。”就在张行身侧坐着的徐世英蹙眉道。“太原军回身打李龙头是个大问题、天大的问题,但咱们鞭长莫及,而且正是因为他们要打,我们反而要趁机做点事情惊动他们才对……可战场那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人锁这个口子?”
另一边,李定虽然下令让部队继续休息,他本人却再也睡不着了,却是负着手披着衣服,在黑帝观大殿周边往来行走,一会看看头顶双月,一会吹吹风,一会瞅瞅烽火,一会去听听部队动静。
“不大可能,他们粮食当时应该也快没了。”马围摇头道,却又立即否定了自己。“不过这种事情,哪里是猜度可以定的?”
“没有,不敢暴露。”伍大郎立即作答。
“那就是能打。”张行会意。“但是李定主动避战,还给了李龙头他们讯息,再加上此战一开始给我们报信的事情,不能不计算人家的恩义……我的意思是不打,你们几位大头领怎么说?”
塑像还是不应。
出发时,太阳刚刚落山,双月却早已经不复之前几日那种圆润,而是各自露出大半阙,月光映照之下,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用火把照明,全军便整齐有素分多路出大陆泽,远远望去,居然隐隐有几分与子同袍的气氛了。
北面援军大约听懂了,是黜龙帮势力大,外面还有层层呼应,是有许多兵马从外面牵扯到了散开的联军,使得这些个联军的组成势力散了以后也不好动弹;而黜龙军中则多晓得那位韩二郎是个什么情况,不由心生感慨,一位屯田的副屯长,修为不上路的那种,硬生生带着一群屯田兵挡住三波攻击,使得战局一直没有扩散,然后居然杀了一个凝丹,现在又看住了一位宗师?!
李定没有理会后面的言语,反而问到:“哪两个失误?”
对视片刻,身后脚步声传来,这股无名之火反而愈盛。
“应该是曹夫人和那个韩二郎。”程知理忽然插嘴。“我记得来的时候,魏公他们有言语,好像刚刚升了头领的韩二郎本是高鸡泊屯田的,所以窦总管力主,让曹夫人亲自过去协调,带领韩二郎再加上徐开通一个营,渡过清漳水,往高鸡泊来,崔傥身后遇袭,未必敢动……再说了,李四郎把武安军收拢到一处,对他自家是个好的,对崔傥却不免是个不合道理的铺设。”
也是有趣。
“不知道。”牛达想了一想,瞥着远处的烽火干脆来答。“不亲眼见一见,谁知道?”
黑帝大观中央大殿的北侧楼上,李定望着这一幕,居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张首席自是慈不掌兵心中一紧,而徐世英则面不改色看向了那位首席的舅舅:“黄将军,晋北与北地联军五千骑?”
“八分。”张行在黄骠马上笑道。“依着我看,他一开始就是围着当日战前与我约定的那个‘降’字来做防御的……而我此去,乃是个人上的回马枪,他若真无备,掏中了,也就成了。”
一时间,苏靖方只觉得自己在恩师与那师叔之间,真真宛若稚童,却是硬着头皮接下军令去了。
李定没有开口,他身后几人似乎想要驳斥,也被他抬手制止。
然后便站起身来,在正午的太阳照射下往中央大殿而去。
“他自己未必觉得自己是叛。”崔肃臣低声给出了应和。“但也必然晓得我们不会放过他。”
而到了当日下午,日头尚在的时候,外出查探消息的三人便依次折回,带来了确切的情报。
唯独贾越与几位北面援军感到不理解,却没有反对,或者反对无效。
雄伯南略显艰难:“这个时候确实不该求全责备,但真有万一的时候,要让他们尽量往北面走,还要有些照量的。”
这个时候,跟在旗帜后面的陆大为忍不住向身侧刚刚知道姓名的牛达来问:“牛大头领,敢问这个李定是个什么人物?”
“我是见李四郎豪气逼人,特来请你与我携手,剪除暴魏,安定天下,好使黜龙帮成一番大事。”张行昂然拱手入内。
李定沉默一时。
一骑飞驰,就比大军行进快的多了,张行一路行进,迎面越过数拨武安军追出来的哨骑,片刻不停,只在正午时分便抵达了黑帝大观,然后却绕到南门,报上姓名张行张三郎,请求谒见李府君李四郎。
黜龙军众人看着烽火次第不断,面面相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其余人本能看向了谢鸣鹤。
孰料,谢鸣鹤想了一想,缓缓摇头:“不是我推脱,首席,既是劝降,有时候私人关系作用极大,你本就是李四郎至交,咱们这些年的俩家交往也都是你亲自来做,此时何妨去当面谈一谈?”
徐大郎笑了笑,坦荡来答:“大陆泽在襄国郡、赵郡边界上,北面是冯无佚所在的赵郡,南面是李定的武安军,若我们真从南面见缝插针逃回去了,李定首当其冲,冯无佚势力弱小,两者又都动摇,如何敢来专门追杀我们的伤兵?”
“我去一趟1就在这时,王五郎忽然收回徐大郎身上的目光,主动开口,很显然,本来已经对徐大郎没有太多计较王五郎忽然又察觉到了一点什么。“我去一趟南面,天黑前回来……”
“有些话,我来说就行了。”谢鸣鹤得了吩咐,也不客气,而是带着明显疲惫的面孔微笑来对。“李府君,能否让我开口?”
“先走1原本态度并不坚决的徐世英也开口应和。
“按照原计划先劝降吧1张行望着前方大观若有所思。“至于动手不动手,我再想想。”
李定闻言,并不回头,而是定了一会,忽又一鞭抽在黑帝爷的面上,方才在案上站着回头,居高临下冷冷来问:“你是来再劝降的了?”
“有一个……”张行想了一想,看向了宇文万筹几人。“我见北地骑兵多有皮袍?晋北骑兵也有一些有?”
“务必派出充足骑兵,封锁消息,控制敌军哨骑。”徐世英随即追加。“借尉迟将军生力军,请你亲自带队去1
众人一时发呆。
“我们结阵都是李四郎教的。”徐世英倒是干脆。“关键是现在怎么办?要打吗?”
“那可以做这个买卖。”雄伯南听到这里,毫不犹豫转变了立常“他若来,以他的地盘和这次的手段、恩义,我觉得可以当龙头,他要面子,咱们给他足够大的面子1
因为并不能对眼下黜龙军突围出的主力造成直接影响。
而李定回过神来,更是在座中苦笑:“何至于逼迫到这种程度?1
在场众人会意。
大军发动,前期以军中数量不少的修行者为先导,迅速汇集。很快部队又寻到了浊漳水,便早早渡河,并沿着河道西侧往南进军。
但是,随着太阳在东面渐渐显露,双方都意识到,他们小瞧对方了!
众人闻言心情复杂,挖开下面果然见到有火油浸润……众人连夜赶路至此,如何会察觉到这些东西,也是有些后怕。
就这样,部队行进顺利,午夜之前便已经离开了襄国郡范畴,进入了武安郡境内。
“李府君请讲。”谢鸣鹤明显不以为意。
“不可以。”张行平静以对。“你若来做,帮内人心不服,你可做一龙头,开设行台……李四郎,天下虽大,可你统兵在前,我耕耘在后,天下何处不可去?何必再犹疑?”
李定还要说话。
张行却抬高了音量,以手指向案上的对方,声振屋瓦:“不瞒李四郎,当日伏牛山中一谈,我便认定了,你是要承一统四海之运的天下奇才,今日还是如此,故此,呼云君一去不返,我来寻你!黑帝爷不应你,我来应你!这红山之下,正该是你兴天下一统之运的启程处……李四郎,何必再犹疑?李四郎,李定,你还不应我吗?1
李定定在案上,一时愣住,手中金丝红绫鞭居然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