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小五他们行过一段恢弘的彩云,并于彩云之南的尽端,见到了一丛倚水而建、傍山而成的建筑。
古朴的建筑仿佛是从山水之中自然生长而出一般,烟熏雾绕,晚钟声声若飞,直传云端,闻之令人心气清正,邪念难生。
封如故他们沿着一条白石小径,伴着泠泠诵经声拾级而上,很快便来到了南侧寺门外。
靠得近了些,那青砖碧瓦才在大片香樟中显出来,一只宝蓝眼睛的小灰猫伏在瓦上轻舐着爪子,见有人到来,亦不惧怕,远远地喵了一声,似是在迎客来。
然而,行至南门处,他们被两名守寺之僧拦下了。
常伯宁温和道:两位小佛友,我乃道门之人,有事求见净远方丈。
小和尚客客气气道:道长,不巧,本寺正值大座讲经,闭寺七日,不接外客,非请不得入。
封如故盯着说话的小和尚,不吭声,只在旁闷笑。
若有浓密头发修饰一下,他可能还算得上是个孔武端方的长相。
但这头上毛发一去,小和尚的脸就方得格外突出了,活脱脱是一张麻将牌。
封如故自豪地想,人跟人究竟不同,就像他家小红尘,就算剃了头发,也是一名潇洒漂亮的美男子。
一旁的如一见他笑得怪异,便猜想他又在转什么坏念头,强忍住掐他脸一把的冲动,越过他身侧,走上前去。
方脸小和尚见来人身量高大,又毫不避讳地要往里走,以为来者不善,便也黑了脸,摆出冰冷模样,对上了如一的眼睛:施主
对视片刻后,方脸小和尚一张黑脸逐渐僵硬。
再对视片刻,方脸小和尚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土崩瓦解。
他结巴道:如如如如
矮个子的海净一直被挡在三人身后,不得出头,而如一虽然从刚才起便站在不远处,二人也觉得他有些面熟,但他那一头披散着的如云乌发着实惹眼,所以二人谁都没有意识到他是谁。
但他一旦走近,那通身的雪夜冷刃的气质就彻底显露无遗。
另一人瞠目半刻,才想起来挤出一个笑脸,上前迎候:如一师叔回来了!
如一淡淡的:嗯。
他一手垂于身侧,一手敛袖背于身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常、封二人:他们是道门的重要来客,身负要务,前来寒山寺调查。由我带他们进去。有什么事情,我自会与方丈说。
两个小和尚不敢应声,把两颗一方一圆的脑袋点成了拨浪鼓。
目送如一带着其余三人入寺,二人脊背犹自笔直挺着,僵得不敢有半分松懈。
直到一队巡寺的武僧打南门门口经过,方脸小和尚才如梦初醒,小声又急切地向他们传达这一噩耗:了不得了!那个阎罗又回来了!
第106章曾经许诺
如一领着三人,在华严字母的梵呗圣音里,向草木更深处走去。
凡是与如一打了照面的弟子,皆退避至径侧,只敢用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对准他,噤若寒蝉:小师叔好。
如一平静地应答:嗯。
就这么嗯过十几次后,如一陡然出手,毫无预兆地一手擒住了一个低头问好的弟子的灰圆领子,一字不言,把他直接倒了个个儿,从他怀里倒出一个薄薄的布包,并用空下的那只手凌空抓住。
在空中被倒转了一圈的小和尚双脚软绵绵地落了地,心知不妙,哭丧着脸,顺势咕咚一声坐倒在地。
如一抖开布包,就着风翻看两页,发现是一本内容并不算过分的闲书,便将书不轻不重地合上。
寒山寺寺规,禁止夹带。
如一同人说话时一向情绪淡淡,生气时的口吻和平时相比并无太大差别,因此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是要拔剑砍人,还是说教几句便罢。
稍后,他下达了判罚:自行去戒律院领罚。
小和尚含着被吓出来的两眶眼泪和一脑门子的冷汗,向如一再告了两次罪,连句整话都没说全,便兔子似的撒腿跑了。
很快,新的流言传开了:阎罗今日心情不坏,处罚违规弟子,竟然只是罚去戒律院而已。
如一不知道他所到之处,宛如石子投入水中,激起阵阵涟漪。
他对自己的风评向来不很上心,只带着三人,一路穿林过叶,向他的居所走去。
他低头静静安排规划着接下来的事务:等将义父与封如故安顿下来后,他先独自去寻方丈,禀明寺中弟子遇害的调查进度,再说明义父与封如故是为调查唐刀杀人之事而路过,便来歇几日脚,尝几日素斋,不必提及他们此行的真正来意,以免真有寺中人在暗地中行那龌龊之事,打了草,惊了蛇。
至于重新剃度之事,也需得着手办了。
如一计划着自己的心事时,封如故也是满腹愁苦。
他们进了寺后,步行了足足一刻钟,还未抵达如一的僧房。
封如故凑上前去:大师,还要走多久呢。
如一果断拆穿他的心思:我不会背你。
封如故在后面拉住他的衣带。
如一停住脚步,皱眉回首,望了一眼他的手。
他发现此人当真是瓷釉做的,连指尖都没有什么血色。
他决意不能纵容封如故的情况:松手。
封如故脸皮极厚,丝毫不把自己当做长辈,撒娇一样地晃了晃。
如一再次拒绝:你休想。
在旁的常伯宁有些心疼:如故累了?
封如故果断放开了如一的衣带,正要放弃儿子,投靠常伯宁,便听如一在后面冷着脸叫他,冷硬了一路的口吻竟是有些急了:回来。
小半刻后,又一名去取长明灯灯油的弟子与如一撞了个对面。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如一背着一个人,单手往后,扶托住他的腰,从松径另一端缓缓而来。
他的动作很是谨慎,像是在背着一只易碎的花瓶。
小和尚好心迎上前去:如一师叔,可需我帮忙?
如一停也未停步,从他身边迅速走过,言简意赅道:不必,他病了。
封如故乖乖伏在他身上装死,等人走远了,才把脸抵在他的背上小声询问:我得了什么病啊。
可是冤枉你了?如一将他抱得紧紧,同时抱怨道,懒病,真真是无药可医。
封如故反复告诫自己要控制住感情,不可妄为,可贴着他的背,还是没忍住逗他道:你不治一治怎么知道?
如一:那是天长日久的事情,一时是改不得
两个都意识到自己出格了的人同时沉默了。
好在如一的僧房已在眼前。
如一在松籁清风之中站住脚:到了。
就连常伯宁也觉出这地方太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