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2 / 2)

丁酉一窒,正要再说话,便听封如故道:好了,这里没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丁酉:什么?

他不敢相信封如故的态度,因此他连自己的耳朵都不敢信了。

封如故把自己大半夜叫过来,只是为了问一个叛徒的死活?问完便要打发了自己走?

他怎么敢?

而事实给了他狠狠的一记耳光。

这些日子来,封如故骑在他脸上,已接二连三地不知甩了他不少耳光,不差这一下。

封如故牵动了一下铁链:在下身体不便,恕不能送出家门啦,您请自便。

丁酉看封如故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在场的人无不胆寒,就连荆三钗也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封如故染血的衣摆,发力抓紧。

但丁酉终究是什么都没做,他大踏步离开了这间牢房,气冲冲地从西跨到东,惊天动地地关上铁门时,差点震坏大梁上悬着的蜘蛛网。

荆三钗小声:你不怕明天加码?

他不过是想要我输。封如故甚至有几分得意,加码就是他输。他现在已经输给我很多啦。

荆三钗无力地依偎着他:你这个疯子。你该改姓。

封如故喜欢这个评价,又开始低声哼哼: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他咳嗽起来,咳得捂住腰腹满头冷汗,但嗽声里还带着笑意。

这场蓄谋两日的谋杀,以荆三钗的昏睡而中途夭折。

封如故还在低语,说着他的山河人间。

牢中还有几个人没有睡,凑着头唧唧哝哝,不知在密谋些什么,其中有文忱。

在封如故余光瞟过去时,他迅速撤回目光,努力盯着自己的脚趾。

封如故懒得管他们,他也管不了他们了。

牢外巡夜的是几条粗粗炼造的醒尸,失了魂魄,直了眼睛,拖着步伐,只知道为丁酉做一只尽忠职守的活鬼。

其中有大半是熟悉的面孔。那是他们在牢狱中死掉的道友。

有自尽的,也有伤重而死的。

丁酉将他们的尸首交给尸宗,用最简陋的手法炼成能活动的怪物,便迫不及待地送来,叫他们来看守他们昔日的伙伴。

如果说肖小道的自杀让这些孩子们怕了死,眼前的场景,叫他们觉得,自杀和活着一样,都是一种侮辱。

而且那死后的侮辱还要更加长远。毕竟谁都知道,醒尸不死。

封如故还记得这些少年们的脸,他们的出身,以及他们的姓名。

他觉得自己记性太好了,而他也不知道这种好记性,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这四年游历在外,见过不少俗世光景。

他对着牢外一个青城山出身的道门少年,轻轻哼唱起青城小调来:太阳当天过,书生放了学,书生哥哥看上了我哟

那少年僵硬迟缓地看他一眼,眼中浑浊一片。

不知此刻,是否有青城春色和某个青城少女在他脑海中掠过。

但是,很快,他便转了身子,往反方向去了。

这里没日晷,没有白天黑夜,封如故早忘了时间。

他想,他也许被关了一辈子了,而他脑中那些残留的记忆,大抵是他孟婆汤没喝干净,留下来的残渣。

日子成了无聊的重复,疼变成了习惯。

熬过了崩溃后,每天额外添加的三刀疼痛,好像也疼得有限起来。

直到刀子割到他左胸处的一天。

白日里,他照例挨了三刀。

这三刀让他睡到了深夜,然后,他被人强拖了起来。

封如故甚至有心情不满地谴责:到点了吗?

但他一睁眼,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对着他。

那是个叫孔仲年的少年,十九岁,生得浓眉大眼,罗浮仙派出身。

他单膝跪在封如故跟前,装作为他清洗伤口、倒水喂饭的样子,掀起他的衣衫的同时,低声道:封道君,我们打算走了。

封如故:走哪儿去?怎么走?

孔仲年不抬头,把声音放得极轻,却没有回答封如故的问题: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着。

封如故坚持问道:怎么走?

昨日又没了一个道友。孔仲年默然片刻,道,他重伤很久了。

听到这一点信息,封如故便了然地噢了一声:明白了。

他身体很痛,很疲惫,脑子却格外清醒。

孔仲年像是向神像告解一般低语喃喃:我们在他掌心内埋了清心符咒我们现在写下的符咒是不管用的,但丁酉会把他炼成醒尸,一旦炼成醒尸,他的灵力就会恢复,在清心咒的作用下,心自清明但也只能保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药石无医。在那两个时辰里,他会想办法窃来恢复功力的丹药,打开门,放我们出去。

真是不错的主意。封如故说,别的我不问,只问两个问题:带多少人?

在这个堪称异想天开的主意之外,孔仲年倒表现得挺务实:就算成功窃来丹药,数量也不会多,我们视情况而定,会让修为高些的先逃出去。

封如故点点头:出了这扇门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对面人沉默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到时候,由我背道君出去。

封如故笑:啊,竟然还有我的一份。

孔仲年羞得耳朵都红了。

这牢里的任何一个人和封如故都不敢说太多的话,他们怕活活地羞愧而死。

他正要说话,封如故便道:承君好意了。我不出去。

孔仲年猛地一怔。

他一直以为,封如故是最想逃出去的一个。

封如故说:你们也不要去。丁酉不会让你们逃出去。

孔仲年又沉默了。

再开口时,他眼中带了几分坚定,声音却没忍住,哽咽了一下:他就是我们送出去的那个人,他的伤本没那么重,还能撑上几日的,但他听了我们的计划,没再挣扎,没再言语,放任自己死了。他是蒲城山的人,临死前,他还在念叨桑落酒他最喜欢喝种酒的,之前他没受伤时跟我们说,等他回去,便要痛饮大醉,睡他个三日三夜。

封如故不说话。

他想,原来默然不语者中,不全是孱头,也有热血犹存之人。

我们亏欠道君一条命,要还。哪怕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也要还。孔仲年说,况且,在此地做待宰羔羊,我实在是做够了。再做一日,吾宁死。

大概是因为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自由,孔仲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会像道君一样,保护他们,至死方休。道君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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