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在吗?他笑嘻嘻地伸手扣住如一颈后:我赌大师慈悲心肠,不会舍得不管封二。
如一环住他腰身的手掌一紧,将他半放半扔了下来:胡闹。
封如故在心里咦了一声。
隔着一层衣服,封如故都觉出,如一揽在他腰间的手掌好像有些出汗。
封如故想,大概是沾上夜露了吧。
另一边,如一盯着自己的手掌,估量他的腰围最多只得三掌,着实太细了些。
但他很快觉出自己这样的测算简直是多此一举:回去吧。
不回去。封如故却说,我心中有事,不想回去见师兄。
既然知道七花印会再破一次,何必惹得师兄担忧?
既然知道见了他,自己就会心软,不如暂时不见。
如一眉心微皱,刚想问,封如故便笑吟吟地拍拍他的肩:你安心罢,我刚才只是去见了卅四叔叔,不是要做坏事。
如一一怔。
片刻过后,他才反应过来,封如故误会自己从刚才一路跟踪他到现在,是怕他又惹下什么出人意料的麻烦。
封如故将话说到这份上,如一也不好解释,自己从他出剑川起就跟着他,只是怕他身体有恙时身侧无人照料罢了。
他冷硬道:这样最好。
话刚出口,他便有些懊恼地低下头去,低念一声佛号。
不知怎的,每每面对封如故,他满腔的情绪就难以收拾,恨不得满溢出来。
封如故则略感酸涩,笑了一声。
他想,果真这般讨厌我吗。
既是不急着回去,又把暗中跟踪的如一骗了出来,封如故索性赖上了他:大师,共乘一剑,坐观夕照,如何?
如一对此人的心血来潮无奈已极,以指节探他的额温,发现温度退了不少,便半命令道:回去休息。
他本想用佛珠直接将人带走,但惯性地一抬手,才发现佛珠早已断成离珠,散入沉水之中。
封如故趁势撒娇:我不想回去。我也走不动了。
如一:你
封如故轻声说:我是真的走不动。
听到他这样说,如一没再说话。
在封如故以为他会嫌自己麻烦、拂袖而去时,他竟招手唤出众生相,掐一个诀,木剑迎风而长,很快长到了九尺长。
封如故欣欣然侧坐上去。
如一盘膝坐于剑上,只叫在剑川四周的树林上空徐徐兜圈,并不往高处去,免得叫封如故平白又受了风寒。
封如故果真是个闲不住的,坐了一会儿,便从随身锦囊里取出一副棋盘、两盘玉子:手谈一局?
如一正想着自己的手要往哪里放,这下倒省了多余的心思了。
下棋确实是个分心的好法子。
如一执黑,封如故执白,二人对坐,准备在剑身上对弈。
然而,封如故方一开局,如一便看出来,这棋盘不是寻常棋盘,棋局亦不是寻常棋局。
此乃剑局。
这是道门所谓的棋道,蕴理于棋,藏锋于子,落天元,贯长气,建立一片虚空剑境。
棋盘上的一进一退,一来一往,看似棋斗,实则是剑试。
更准确地来说,这是一场心斗。
不动灵力,只比心法。
封如故单指摩挲棋子,道:我今日观你剑路,是聚阴气于体,采众生业果,因此剑势大有青衣鬼话、尸衣遮天之相。道家剑法,崇尚天地万物,而佛家剑更崇尚意中佛理,只愿无欲无求,无相无物,以剑意逞凶为下品,以飞花摘叶为中品,以止戈不杀为上品。你这剑路,倒是三不沾染,自成一派。
如一知晓,封如故这是在与他论剑。
看他对各家剑法圆融如意、信手拈来之态,非是剑中痴人,绝难做到。
同为爱剑之人,如一对他升起一丝别样的心绪。
他道:我非佛道中人,而是护佛之人。既非佛道,何拘手段?
封如故淡笑:这倒是。罗汉中亦有怒目金刚。然而纳群鬼于身,以元阳抑之,只关键时加以释放,至多能发挥出娑婆剑法的七分威力。
如一望上他的眼睛:但听云中君指教。
封如故拈子而笑。
他擅长剑上巧思,归墟剑法从十三式到八十一式,皆是他悉心所创。
但从幼时起,他家小红尘在剑道上的大局之观就比他好上许多。
用俗话说,就是他能轻易看出剑法的本质、优劣,以及破解之法。
这样的孩子,天生就该提三尺剑,立不世功。
举一例子,归墟剑法如此繁杂,多有奇变,但小红尘只在旁观望偷学一两日后,便在吃饭时问他:义父的剑法如水形,一浪坐千尺,与义父授我的另一套剑法全然不同,不知是什么剑法呢?
彼时,小红尘口吻诚恳又平淡,仿佛只是在请教一篇他看不大懂的文章。
但封如故根据他的三言两语,已然确信,此子天赋极高,尚握不稳剑时,便能一眼看穿归墟剑法倚水而生的特性,顿时生出一腔随手在街头捡得稀世珍宝的喜悦之情。
封如故本欲多指点他两句,但怕他基础不牢,便修习高深剑法,于己有害无益,便止了心思,甚至未向他详说。
时隔十年,他竟然凭靠天赋,一路长到能和自己论剑的年纪与眼界了。
百感交集之余,封如故道:你看好。
说罢,他落下一子。
分明是一招棋中劫杀,如一却是眼前一花,被他径直引入剑境。
白子凝成一道剑气,如湃然海潮,自天袭来,天都之门被杳然冲开,鬼出神入,气吞虹蜺。
如一心惊,立即以黑子相迎。
方才,他与义父切磋,各自皆有留手。
义父留手,许是怕伤到自己,而如一唯恐义父窥破他光风霁月下的暗潮汹涌,不敢妄出全部实力。
但在封如故面前,他不必再顾忌什么。
如一指下黑子所幻之形,再无谛听宝相,而是大开森罗鬼蜮之门,群鬼出游,上穷碧落,下至黄泉,空华聚散,业果沉冥。
而封如故所使剑法,如一乃是生平初见。
剑主风势,走势轻灵,且蕴有奇巧之思,剑路有时看来明明相似,但形意可自由转换,全凭一颗玲珑剑心与一把如电快剑,在运使之中,近乎肆意地挥霍自己的灵气。
且此剑法极合封如故性情,只攻不守,只进不退,大有疯癫狂妄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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